文皌“寬宏大量”的揮揮手,她只是天天在家裡看柳煙挑剔着陶烏的一言一行,覺得真是一種莫名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她也就是隻能看看,雖然羨慕得要死,可再給她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去挑剔陶烏的,就連稍微忤逆他的眼神兒的膽子也沒有。不過現在抓着杜仲這個小術士,不在他身上使勁找補點頤指氣使的感覺來,那就太浪費了。
“我也就是說說罷了,睡哪兒不是睡?算了。”文皌跳下牀,再穿好鞋子,跑到窗戶邊看着夜幕下好似延綿無盡的羅浮山,她很想快點進到山裡去,“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呢?現在這個季節,山裡應該也不會冷了。”
杜仲算了算時間,他的記憶已經相當模糊了,只是依稀記得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跟着師父來過幾次。每一次進山,似乎都是一大早就沿着某着小道蜿蜒前進,然後差不多到未時的時候,會走到一條小溪邊,到了那兒幾乎就已經是他體能的極限了。一般吃點乾糧後,剩下的路便都是他師兄揹着他走完的。
“天亮就出發吧,大概6點半的樣子。”杜仲給手機設定好鬧鐘,然後又問文皌:“你餓了嗎?要不要出去吃晚飯了?還要準備一些乾糧和水,進山以後恐怕就沒地方買了,而且現在也沒什麼野果子可以摘來充飢的。”
文皌點點頭,先前還不覺得,現在這麼一提還真覺得餓了,“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嗎?”這個問題讓杜仲傻眼了,住和吃都不是他會特別關注的問題,粗茶淡飯、三餐一眠,這就是他早已經習慣的生活,“這個,我也不知道,可以出去逛逛,找找有沒有你想吃的東西。”
文皌忽然覺得這個小術士真是好無趣啊,儘管陶烏兇得要死,可是他一定能知道每個地方的美食,而且光是隨便一說便能讓聽者流口水了。她嘟起嘴脣,差點要在心裡懷疑唆使着杜仲來這裡,是不是太失策了。
杜仲倒是沒想太多,直接拉了她的手便關上門離開了旅館,反正看文皌這麼瘦瘦小小的,肯定也吃不了多少東西,倒是準備未來幾天的乾糧比較重要。
大概這裡有個很著名的道觀,所以有不少做齋菜的餐館,掛出來的還都是些看上去仙風道骨的招牌。可是文皌卻一家都沒看上,她出乎杜仲意料的選中了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飯館。杜仲問她這是什麼原因,她只說這家店聞起來比較乾淨。
他們的晚餐很簡單,就是幾樣當地出產的粉葛、蘑菇之類,這樣的菜色比較對文皌的胃口。吃完了飯又逛了逛不算熱鬧的夜市,再等杜仲買夠了饅頭、薰肉之類的熟食,便已經快十點了,文皌打着哈欠,直嚷着困死了要回去睡覺。
回到旅館的房間裡,文皌瞅了眼杜仲,抖開被子就往牀上一躍,瞬間變回了狸貓的樣子,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舔了舔兩隻前爪,便蜷曲在牀中央閉上了眼睛。
杜仲把自己簡單的沖洗了一番,關上燈後並沒有立即睡覺,而是在
靠窗的那張牀上盤膝而坐,慢慢的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讓體內的真氣在四肢百骸中流傳了數次、直至入定。
等到他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之後,文皌睜開眼睛,趴在牀上一動不動的注視着他。雖然房間裡沒有燈光,不過文皌的目力很好,她發現杜仲被一團隱隱的、介於青碧二色之間的柔和光華籠罩着。想不到這個小術士還挺厲害,她在心裡默默的想着,這些年她也見過些術士,可無一不是還未蛻去本身的濁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確定杜仲已經入定了,小心翼翼的從牀上跳到地上,然後躡爪躡腳的挪動到他的身邊。她很想看看,在杜仲的夢裡,會不會有些不可告人的隱秘。
但就在她剛剛貼近杜仲的那一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重重的打在她身上,撞得她往外滾了好幾圈。杜仲也在第一時間睜開眼來,他只看到文皌蹲在離自己身前不足一丈的地方,對着他呲着牙弓起了身子,一身漂亮的銀色長毛都炸了開來。
“小貓,你怎麼了?”杜仲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渾然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很疑惑的衝文皌伸出一隻手去,卻看到她又警覺的後退一步。
恰好一陣冷風從窗外灌進來,初夏時節,晝夜溫差還是有些大。杜仲站起來身來,他走到文皌跟前彎下腰,輕聲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晚上太冷了?”
文皌身後已經是牆壁了,這讓她無法再後退。她小心的觀察着杜仲的表情,他似乎並沒有覺察到自己剛剛的意圖,於是趕緊順着他的問題點點頭,還不忘蜷縮了一下全身。
杜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見她溫馴下來,不再像是會隨時伸出利爪來要撓自己的樣子。這才把她抱到懷裡,就像抱起只完全無害的家貓,回到牀上躺下又再拉起被子覆在身上,對文皌說道:“小貓,我抱着你睡就不會冷了,乖乖的啊。”
文皌已經打消了想窺探他夢境的念頭,儘管她是文狸與夢貘的後代,但長期扮做是家貓,就順帶養成了不少好逸惡勞的習慣。比如蜷在人類身邊睡覺,就是其中之一。她的鼻子抽搐了兩下,還好,杜仲身上的味道乾淨清爽,這讓她很滿意。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的來,不一會兒她就偎在他的懷中睡着了,偶爾還發出輕微的“咕嚕”聲響。而杜仲終於也覺得睡意涌了上來,沒多久也結結實實的睡過去了。
天矇矇亮起的時候,手機鈴聲也跟着響起來了,一人一貓從睡眠中驚醒過來。文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早醒來過了,早就忘了自己要求要早點進山,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墮入夢中。
杜仲戳了戳她的耳朵,看她一點都不像是願意起身的樣子,只能先起了牀,將她的衣服仔細的疊好,連同那堆熟食一起塞到自己的帆布包裡。抱着文皌走出旅館,他略微回憶了一下大概的方向,便朝着羅浮山進發了。
格維爾幾乎是一夜無眠,他以爲自己的定力已經修煉得很
好了,畢竟不是什麼人都如他這般,心如止水的熬過近兩千年的漫長歲月。只是,這一夜有些例外,他一直心心念念在探尋的一個答案,就在他都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有了某種柳暗花明的轉折。就如同是一巨石頭毫無預兆的被人投入到一潭沉寂了許久的死水之中,進而激起了無法控制的漣漪。
他直直的躺在牀上,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的某一點,猜測着那個叫孟儒的老頭,他的主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個還真是難猜啊,一個七十歲上下的老者,一個深藏不露的術士,這樣的人,只能套用一句話:老而不死是爲賊。沒錯!格維爾終於找到了一個關於孟儒切實的形容詞:老賊。
哪怕只是與這個老者簡短的見過兩次,但他眼神兒中流露出那種洞若觀火的精明,讓格維爾每每想起就十分不舒服。他不在乎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可是他曾經經歷過九死一生的鉅變,再也不願意成爲別人利用或算計的目標。
不知不覺,天邊已經浮起淡薄的光線,沒多久,豔麗的朝霞便層層疊疊的暈染滿了整片天空。格維爾翻身從牀上爬起來,甩了甩頭,這一夜的無眠,一夜的不安,居然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倦怠。
走進洗手間,他將沐浴花灑擰到最大,冰冷的水順着他的頭髮滑落下來,讓他終於感到靈臺漸漸清明起來。然後他仔細的對着鏡子照了一陣,鏡子裡的那個人,無論看多少次,依舊讓他陌生。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裡竟然生出股子無力且虛耗的睏乏來,這種命運無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挫敗感,實在太讓他憂心了。
穿好衣衫,他輕輕拉開自己房間的門,凝神屏息聆聽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那個討厭的霍普應該還在睡覺,他放下心來,又將門小心的關上、再摁下暗鎖,轉身走到窗邊,拿手在窗臺上微微一借力,整個人輕飄飄的從窗戶躍了出去,最後在半開的窗上設下了某種禁制。
轉了兩次車,到達市區時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大概兩個小時,正好那間茶樓附近有個很大的公園,他想了想,便往那公園裡去了。不是休息日,這裡的人並不多,除了幾撥正在鍛鍊的老年人,偌大的公園顯得安靜極了。
他隨便找了張錦鯉池邊的石椅坐下,微微的閉上眼,一邊聽着錦鯉在水裡悠遊的聲音,一邊默默的等待時間流逝。“欒先生真是好雅興啊。”一把溫和而厚重的聲音在格維爾的耳畔響起,他咻的睜開眼,一扭頭就看到一個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面上掛着淺淺的笑意,正坐在他旁邊的那個空位上。
格維爾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了幾下,他萬萬沒想到,這世上居然能有人可以如此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身邊不足一尺的地方,而自己竟絲毫也沒有覺察到。如果這個人要對他不利,那他豈不是已經一命嗚呼了?“你是什麼人?”格維爾的聲音沉下來,他希望能將語氣中的驚詫掩飾掉,因此只簡單的問了一句,便閉口不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