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滿月掛在中天,慢悠悠向西滑落,月光灑落在寬闊的沙灘上,映出了一片慘白。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撲向沙灘,反射着冰冷的水光,發出細碎的水聲。
海灘上躺着一個遍體鱗傷的男人。
他四肢大開,整個人擺成一個大字型,平攤在沙灘上。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從破碎的布料下隱隱能看到紅色的傷口正不斷地向外滲出血跡。
晃晃悠悠的海水****着他的衣角,不斷地衝刷着他身上的傷口,帶走從傷口中淌出的一縷縷鮮血。
那男人躺了許久,直到東方的天邊開始有些泛白,才輕輕的哼哼了幾聲,同時四肢也抽搐一般的抖動了幾下。
“疼……”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個字,同時皺起了眉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天上懸掛着的明月光芒已經十分暗淡了,幾乎都要融入深色的背景中。
那男人盯着頭頂的月亮,眨了眨眼睛,緩緩的擡起了一隻手臂。
他的右手手腕上掛着一塊似乎價值不菲的腕錶。不過此時這塊表已經徹底的報廢了,錶盤裡一汪渾濁的水正在晃晃悠悠的減少,精緻的齒輪浸泡在水中,還兀自不跟罷休的掙扎顫抖着,發出細碎的聲音。
幾縷海水順着他的手腕淌進他的衣袖裡,劃過了他手臂上的傷口,引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男人無力的放下了舉着的手臂,咬着牙坐直了身體。
“這個廢物……”他小聲的自言自語着,檢查着自己身上的傷口,憤憤然的罵道:“*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
他身上掛着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傷口,有些地方看着像是被拖行的擦傷,有些地方看着又像是撞出來的淤青……但最嚴重的是脖子和大腿上的幾個傷口,位置十分靠近動脈,不斷地有鮮血從這幾個傷口中涌出,哪怕有海水的沖刷,那傷口附近的鮮血依舊將他的皮膚和周圍的衣服粘在了一起,只要稍一動作,就能扯動那猙獰的傷口涌出更多的鮮血。
那幾個近乎致命的傷口看形狀不像是刀上,倒是更像咬傷,清晰地牙印附着在傷口附近,粉紅色的嫩肉大刺刺的暴露在空氣中,被海水泡的發白。
也不知咬人的跟這男人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硬生生的從他身上扯下了幾塊肉來。
那男人忍着疼,將粘在了身上的衣服強行從皮膚上撕了下來,又緩了幾口氣,才努力的掙扎着從沙灘上坐了起來
。
腥鹹的海風迎面吹來,帶起了他幾條破破爛爛的布條,隨風飄揚。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似乎正在感受着着清涼的海風,嘴角帶上了點笑意。
一片兩米多高的巨浪迎頭拍下,將他已經幹了一半的衣服再一次澆了個透。
“艹!”那男人暴躁的罵了一聲,擡手抹掉了臉上的海水,轉頭朝着海岸的另一邊走去。
“廢物廢物廢物……”他一邊走一邊小聲的自言自語道:“連個死了這麼多年的潑婦都解決不了,還說什麼殺人不眨眼,還有姓宋的也是個廢物,膽子都沒有兔子大,成天就想着挖人家眼珠子玩,還有明媚那個騷……”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住了自己小聲的碎碎念。
“明媚?”他疑惑的晃了晃腦袋,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對了,還有明媚!”
他用拳頭砸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興奮地望向了某個方向,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接着便不顧自己身上的大傷小傷,一瘸一拐的在沙灘上飛奔了起來。
明媚縮在車裡睡了許久。
她在夢中始終沉浸在某個佈滿了蜘蛛網的迷宮中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論怎麼走看到的都是白花花的蜘蛛網,還有密密麻麻追趕着她的大大小小的蜘蛛。
夢中的她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腿短身子也弱,幾乎跑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幾下,可伸手的蜘蛛劃拉着它們的八條腿,窸窸窣窣的追趕在她身後,根本容不得她停下來歇息,當然也更不會給她機會去細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媚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似乎她不應該這麼懼怕蜘蛛這個東西,反而還挺喜歡的。可在夢裡的行爲卻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住的,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幾乎是看到蜘蛛就想也不想的開始飛奔着逃跑,就像是本能一般,拼盡了全力的逃命。
而那些阻擋着她前進的蜘蛛網也不像不同的蜘蛛網一般柔軟脆弱,反而堅韌又結實,無數次將她絆倒在地。
無數的蜘蛛網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若是她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些蜘蛛網雖然看着大小都不相同,可形狀確實一摸一樣的。
只不過這會兒,她腦子裡全是“如何逃命”這個最重要的事情,對於仔細觀察蜘蛛網沒什麼太大的興趣……或者說就算是不用逃命,她對蜘蛛網的形狀也沒什麼興趣,只會覺得噁心而已。
她在這個無邊無際的空間裡躲着追趕在她身後的蜘蛛,四處逃竄着,時不時的還要被蜘蛛網攔路,很快便筋疲力盡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方向……
明媚看着自己前方的路,或者說前方那張支離破碎的蜘蛛網,不斷地在心裡提醒着自己的
。
不要走這邊,這邊有……
可惜的她的身體並不受到她的控制,依舊一味的向前奔跑,穿過一張又一張的蜘蛛網,向着黑暗的深處跑去。
快停下,不要再繼續跑了,這裡面很危險的,會遇見……
會遇見什麼呢?
明媚想到這裡忽然卡殼了。
畢竟記憶太過久遠,就算是明知道現在的夢境應該是自己的某段回憶,可無論她怎麼努力的回憶,依舊沒能想起繼續跑下去會遇到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非常重要,甚至關係到了許多人的生命,可惜的是明媚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明明那東西模糊的影響就徘徊在她的腦子裡,可她卻怎麼也無法將那東西的真實面目從模糊的記憶中挖掘出來。
夢裡的自己依舊毫不停歇的向前跑着,還時不時的回頭觀望一下身後的蜘蛛有沒有跟上來,搞得明媚自己也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
好消息是,跟在身後的蜘蛛數量漸漸地減少了,追趕她的速度也滿了許多,很快便被她甩出了一大截,只能慢悠悠的吊在她身後,時不時的做出點威脅的動作,逼迫着她快點放棄逃跑這個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明媚聽到了自己的肺發出抗議的聲音,兩條腿也開始痠疼。
就要製成不住了……
明媚看着眼前逐漸模糊的視線,迷迷糊糊的想着,用力的睜大了眼睛。
我記得,這裡有個東西來着?
她盯着前方角落裡一張小小的蜘蛛網,疑惑的想道。
身後原本密密麻麻宛如洪水一般的蜘蛛羣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了,只有大片的蜘蛛網隨風顫抖着,證明着這裡曾經有過一些小生物在忙碌過。
那個東西……
明媚緩緩地停下了腳步,陷入了回憶之中。
應該是一顆挺漂亮的珠子,還是一個像珠子一樣的蜘蛛來着?
記不太清楚了。
但是應該就在這兒沒錯。
它會說話的,會喊我過去,讓我把它帶走,然後……
“那邊的那個小姑娘,你能過來幫我個忙嗎?”一個細微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聽上去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雖然那聲音太小,聽上去似乎隨時都能斷氣,卻仍然能讓人感受到某種屬於成熟女性的嫵媚。
那種細碎的,帶着點沙啞和慵懶的性感聲音,不僅能讓男人聽了氣血上涌,就連女人聽了,也忍不住心裡有些癢癢。
更何況是那時的明媚還是一個正好處於將長未長,對於成年人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急切的想擠進通往大人的階梯的少女
。
於是她理所當然的被那個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明媚只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眼睜睜的看着少年的自己走向了那個角落裡閃着光的地方,在心裡無聲的嘆息了一下。
她這會兒已經差不多想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儘管明知道眼前發生的事情都是虛幻的,只不過是自己腦子中一段埋藏在深處,不想回憶的記憶而已,她卻依舊在看到十幾歲的自己伸手撿起了地上那隻藍瑩瑩的蜘蛛時,想放聲提醒她,不要去碰那個東西!
可惜的是,在這個夢境中,她並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動作。
於是她只能像之前一樣,看着“自己”撿起了地上的蜘蛛之後,就被蜘蛛狠狠的咬了一口。
眼前的場景迅速的旋轉了起來,胃裡涌上了一股強烈的嘔吐慾望。
明媚手裡握着那隻小小的蜘蛛,站在原地搖搖晃晃了一會兒,最終眼前一黑,晃了幾下之後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面,是那隻水藍色的蜘蛛慢悠悠的在她眼前路過,爪子上的細毛輕輕的顫抖着。
真是太好看了。
她這樣想着,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夢裡……應該說是在夢裡的夢裡,她聽到了自己痛苦的嘶吼、哭泣、哀求、咒罵……最後統統化爲了無力的呻吟和低低的啜泣。
沒用的,你怎麼樣都沒用的。
那東西,是不會同情你的。
它只不過是想住到你的身體裡,然後佔據你的身體而已……
那可是……妖怪啊!
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她看到了十幾歲的自己,纖瘦的胳膊腿,發黃的頭髮,尖下巴高顴骨,嘴脣上也沒什麼血色,一副十足的營養不良。
周圍掛着幾張細小的蜘蛛網,幾粒細小的蜘蛛在網間飛快的爬動着,編織着它們的網,似乎十分忙碌的樣子。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隻手毫無血色,蒼白的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皮膚下面淡青色血管,手指纖細的可以看出凸出的骨節,似乎隨便輕輕一折就會斷成兩截一般。
“又重新開始了啊!”
明媚盯着自己掌心的紋路,嘆了口氣,擡手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水,有順手捋了一下頭髮,微笑了起來。
她的面前是無邊無際的白色蛛網,在蛛網的深處,有一個遙遠而縹緲的聲音,不斷地喊道:“孩子,過來,過來我們一起玩兒……”
當明媚不知道第多少次站在那隻藍色的蜘蛛面前,伸手拾起它時,她忽然被什麼東西驚醒了
。
那是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就好像她的靈魂中有一部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玩意,被人用力的碾碎成了粉末一般。
劇烈的疼痛和隱隱約約的幻視將她從深層的睡眠中拉了回來。
“都什麼時候了,那羣小崽子怎麼還不回來。”她自言自語着,湊到了前方駕駛座的座位旁邊,摸索着找出了一包零食。
“別的都沒有,吃的倒挺多。”她用力的扯開了零食袋,從裡面摸出了一塊薯片放進了自己的嘴裡,又立刻皺起了眉。
“嘖……超辣的!”她嫌棄的衝着薯片包裝袋說道:“賣什麼辣的啊,不知道有人不能吃辣的嗎。”
話雖如此,她卻依舊慢悠悠的吃着那袋薯片,時不時的皺一下眉,擺出一副“我豁出去了”的架勢,繼續低頭摸出一塊新的薯片,塞進嘴裡。
就在她吃完了兩袋薯片,一個麪包,還有十幾塊棉花糖之後,車窗外忽然傳來了敲窗的聲音。
明媚下意識的擡起頭,接着纔想到自己現在什麼都看不見,又鬱悶的低下了頭。
窗外敲窗的聲音始終沒停,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暴躁了,他用力的拍打着車窗,大聲的咒罵着,時不時的還擡腿踹兩腳車門。
“明媚!我知道你就在這裡。”那人在車外大聲的喊道:“你別在這裝縮頭烏龜,給我滾出來!”
明媚聽着那男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忽然疑惑的問了一句:“謝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