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雄偉的黃色花崗岩拱形建築物,巍然屹立在海濱的岬角之上,俯視着孟買碼頭的停泊場。拱門陰涼處,人羣雜沓,摩肩接踵,玩蛇人、算命者、乞丐、遊客、醉生夢死或因吸毒而神志恍惚的嬉皮士、流浪漢和被擁擠不堪的大都會遺棄的奄奄一息的人混跡其間。來往行人中,很少有人擡頭望一眼鐫刻在建築物正上方的銘文,上面赫然書寫:“爲慶祝喬治五世國王陛下和瑪麗王后陛下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日巡幸印度,特立此塔,以示紀念。”
這座素有“印度國門”稱譽的建築物,是地球上蓋世無雙的龐大帝國的凱旋門。這個帝國的疆域遼闊,無邊無際,太陽永遠不會在那裡墜落。凱旋門的巨大身影吸引了世世代代的英國人,他們嚮往光怪陸離的大洋彼岸,告別了養育他們的英格蘭中部地區的村莊或者蘇格蘭的山丘。不少士兵、冒險家、富商大賈和行政官員穿過拱形大門,來到大英帝國壯觀無比的領地,強制推行英國式和平,剝削被征服的大陸,傳播白種人的法令,堅信他們的種族生而治之,他們的帝國千秋萬代,永不衰敗。
不過世間沒有永恆,帝國同樣也是如此,在戰爭進行了第四年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大英帝國的衰敗已經勢成必然,帝國的長期戰爭和衰敗同樣影響到了這顆王冠上的明珠——宗主國的戰爭極大地加重了印度人民的經濟負擔。在大戰期間被迫承擔了高達6億英鎊的軍費,僅次於英國。英國還向印度徵調了大批的物質和糧食,英國從印度運走500萬噸各種物質和裝備以及500萬噸糧食。鉅額的軍費和向宗主國無償提供的“貢賦”,大量糧食的外運使本來就缺糧的印度糧價大幅度上漲,加劇了人民的痛苦,不滿的情緒正在這個國家一點點的醞釀着。
“革命的時機,正在一點點的成熟!”
在書店中,看着報紙上有關“糧價高漲”的新聞,扎瓦德默默的在心中嘀咕一聲,在過去的幾個月間,印度各地的糧價高漲,這是因爲商人的搶購倒置的,與英國實施配給制不同,在擁有三億人口的印度並沒有實施配給制,也許是因爲在這麼龐大的地區實施配給制並不現實,而這卻給予投機商投機的機會,在戰爭時期,糧食是寶貴的戰爭資源,不列顛需要糧食,同樣,印度也需要糧食。在投機商的操縱下,相比於一年前,糧價已經上漲了近六倍,這意味着越來越多的人買不起糧食。
“民無糧要亂!”
扎瓦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恰如二十六年前“十月革命”一樣,它的導火索就是食物,現在,在印度導火索已經完成,只差一柄點燃導火索的火炬了。
火炬,火炬在什麼地方?
扎瓦德朝着不遠處的托爾瓦爾海軍通訊訓練基地的大門看去,半年前,扎瓦德回到了印度,在孟買開設了這家書店,而他之所以選擇這裡,就是因爲這座訓練基地。
僅僅只用了半年時間,他和同志們便在基地發展了近千名同志,現在那些同志分散在印度皇家海軍的幾十座港口以及基地之中,相比於國大黨以及穆斯森聯盟,主張與英國合作,戰爭爭取賜予獨立不同,剛剛創立的勞動者同盟卻是旗幟鮮明的支持獨立,向那些士兵宣揚“用槍炮奪取獨立”。
時機!
凝着眉,扎瓦德站在店門前,看着訓練基地門外的水兵,什麼時候,這裡的纔會打響獨立的槍聲呢?
“咣……”
似銅鑼敲響的聲音在托爾瓦爾海軍通訊訓練基地的3號食堂內響了起來,那聲金屬的脆響使得人們都紛紛將視線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看到一名英國少尉盯視着一名水兵,聲音是餐盤發出的,餐盤被扔到了地上,咖哩飯散落了一地。
而在他的面前一名身材高大水兵,用毫不客氣的眼光迴應着少尉,全沒有因爲他是英國人或者軍官,而有一絲退讓的意思。
“現在,我命令你,把地上的飯撿起來,吃掉它!”
少尉用不容易質疑的口吻命令道,同時輕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水兵,而這個水兵卻站在那裡,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命令似的。
“我命令你!”
面對軍官的命令,卡爾比依然用他的眼睛盯視着對方,但內心的憤怒卻讓他的拳頭緊握着,
“卡爾比!”
戰友們的喊聲,聽在卡爾比的耳中,卻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不想屈辱的蹲下去,撿起了那些飯。
“這是命令!”
又是一聲音強調,從少尉的口中傳出來。
“我不知道,”
這時卡爾比的嘴脣輕動,一個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
“我們爲什麼要忍受這一切呢?我們爲他們去打仗,可是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們的呢?歧視,在他們的眼中,印度人,不論是印度教徒,還是穆斯林,我們所得到的只是他們的輕蔑與歧視以及侮辱,我們得到是滿是蚊蟲的帳蓬,而英國人卻可以住在樓房內,我們所食用的……”
也許,是卡爾比的反抗超出了少尉的意料,也許是少尉被卡爾比的話驚呆了,他幾乎是瞠目結舌的聽着卡爾比說完。
“閉嘴!”
訓斥聲從少尉的嗓間發出,但是卻根本就無法阻擋卡爾比說下去,不單少尉被驚呆了,食堂內的印度士兵和基層軍官同樣也被驚呆了。
“欺壓,因爲我們是印度人,而他們是英國人,所以,他們可以隨意的侮辱我們,隨意的欺凌我們,這,就是我們保衛不列顛而得到的回報,……他們,搶走了我們最後一粒糧食,爲了保衛他們的不列顛,可是,誰來保衛印度呢?”
“閉嘴!”
這次少尉真的憤怒了,當他試圖用自己的拳頭迫使這個水兵服從命令時,他的拳頭卻被水兵一把抓住了,同時,他被猛的一下推倒在地。
在少尉倒地的時候,原本似有所思的水兵們,先是倒吸一口涼氣,接着人羣中響起了一聲聲餐盤摔地的響聲。
“****!”“****!”……
正當水兵們在那裡叫嚷着“****!”以爭取他們的權力時,在羣情鼎沸之時,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打倒英帝國主義!”
下一瞬間,喊聲彙集成了一片,而那些目睹着這一切的低級軍官,或是緊張或是興奮,神情各有不同,在水兵們鼎沸的喊聲中,一部分低級軍官選擇加入其中,還有一部分軍官趁亂逃離了餐廳。
而原本聽到餐廳內的喧嚷聲前來維持的秩序的水兵,更是拒絕了軍官的命令,加入到“遊行”的陣營之中,遊行,這不過只是場水兵爭取平等的遊行,而許多事情總是會在不經意中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偏差,也許是因爲英國軍官的長期壓迫以及歧視,也許是因爲多年來對英國人的不滿,也可能是出於對印度獨立的渴望,慢慢的水兵們的喊聲從一開始的爭取權力、平等之類的口號,變成了“打倒英帝國主義”、“革命萬歲”、“印度獨立”之類的口號,而水兵們的口號嚇壞了訓練基地內的英國指揮官,在數千名水兵前往指揮部示威時,槍聲響了起來,指揮官命令衛兵鎮壓“兵變”。
槍聲!
托爾瓦爾海軍通訊訓練基地的槍聲,恰如同十月革命時的炮聲一般,將事件推向了新的高潮,初時手無寸鐵的水兵吃了大虧,可片刻後,拿着武器的水兵趕到了指揮部,與保衛指揮部的衛兵激戰起來。
李氏步槍、布倫輕機槍的射擊聲在空氣中迴盪着,不時的還會響起幾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在水兵們沒有任何組織的盲目進攻時,基地指揮官得已用未被破壞的電話線向上級作出彙報——訓練基地發生“兵變”。
訓練基地內的槍聲響起時,在基地外的扎瓦德同樣也聽到了槍聲,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基地內就有他的同志跑來向他作了彙報。
起義了!
托爾瓦爾海軍通訊訓練基地發生了起義!
作爲勞動者同盟的成員扎瓦德除去在第一時間向上級彙報外,更是在第一時間,隨同水兵進入基地,根據他的使命,他要領導這場難得的起義,領導水兵們爲印度的自由而戰。
半個小時後,當附近的部隊趕到通訊訓練基地時,他們恰好目睹了驚人的一幕,在軍營前的街道上,數以萬計的民衆擁擠着,人們不斷的歡呼聲,似乎是在爲水兵們吶喊,而在吶喊聲中,英印殖民地旗被降下了,一面印度旗幟被升了起來,隨着那面十二年前由印度國大黨設計的旗幟的升起,趕來“鎮壓起義”的印度士兵,無不是用異樣的眼光注視着那面在風中飄揚着的國旗,而基層印度軍官的神情同樣變得複雜起來,在這一刻,在1941年的1月27日,沒有人知道,這意味什麼,同樣也不知道,這象徵着什麼,此時,對於孟買的兩萬餘名水兵來說,這一天,只是一個起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