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四日中午,仍舊是法租界七月十四日路的那個拐角處,管明棠見到了煥然一新的傑克?拉萊。
一杆文明棍,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一枚咖啡色的領結,修剪的整整齊齊的金黃色頭髮下一張充滿自信和微笑的臉龐。
這就是落魄的拉萊嗎?至少從外表上完全不見了先前的落迫。先前管明棠還以爲他至少四十歲,可現在看來,他頂多也就三十四五歲!
“尊敬的先生,您可真準時!可我還不知道如何稱呼您呢?”
傑克?拉萊非常紳士地拿起文明棍微微躬了躬身子道。
“我叫管明棠,你可以叫我管先生!”
定了定神色,管明棠笑着說道,同時又打量了一眼傑克?拉萊。
“真是人看衣裝佛看金裝啊,傑克,你這麼一打扮我真的認不出來你了。”
聰明人往往都不願也不會表露自己的尷尬,傑克?拉萊是一個極爲聰明的傢伙,他立即轉移話題,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管先生,您昨天說的開賭場的事情可是真的麼?”
“噢,是,是真的。”
想起了昨日對拉萊所說的話,管明棠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吸引他,原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賭場,而現在,之所以把拉萊拉進來,卻是爲了另一件事,爲了讓他做自己的棋子,當然,磨刀不誤砍柴功,兩者可以同意進行,而且那筆生意要做下來,還需要用幾個月的時間精心鋪墊一下。
“如果拉萊先生有誠意,我們一定會發大財的!另外我告訴你,管某有絕對充足的資本開辦一個“洋”賭場!”
“啊哈!”
聽到這個確切的回答後,拉萊的兩眼放光起來,昨天整整一夜,他都在考慮着這個問題,正是賭場和財富的使得他選擇來到這裡。
“管先生,您是說“吃角子老虎機”麼?那實在太好了!我說過,我完全勝任製造這種賭具!您的資金加上我的技術,我們可以合夥開一家賭場!管先生,您實在太有眼光了,你們中國人就是喜歡我們洋人的玩意……”
“沒錯!”
對此沒有任何異議的管明棠無奈地點點頭,別說是現在,就是未來同樣也喜歡洋玩意。
“拉萊先生,您這幾天就可以跟我說說開賭場的具體事情了!”
“啊!”
拉萊驚喜地看着面前的這個中國人,或許他極爲落迫,或許他急需金錢,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會把自己廉價的“出售”,他又頗爲爲難地說道。
“管先生,您應該知道,我的應酬是很多,而我在美國的時候……”
哼哼,這個狡猾的傢伙,聽着拉萊爲了提高自己的身價,在那裡不斷強調着他自己的價值,管明棠只是在心下冷冷一笑,隨後卻不露聲色的笑說道。
“你放心吧,我會給你一筆豐厚的酬勞的。”
想來還是酬勞最終打動了拉萊,儘管管明棠從未提到所謂的“豐厚”有多麼“豐厚”,可不知爲何,拉萊還是選擇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他微笑着說道。
“管先生,我一定效……效勞!”
“應該是效犬馬之勞!”
當然,這不過只是在心裡這樣想着,嘴邊卻對拉萊說道。
“拉萊先生,爲了慶祝我們合作愉快,我決定請你吃頓飯,我做東!”
天津法租界國民飯店,美國人傑克?拉萊和他的那位極爲年青的新老闆管明棠此時正在一包間內推杯換盞。
大凡這世上的人,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洋人,大都是看着比自己強的人心生自卑,看着不如自己的人而生優越之感,哪怕他心中所謂的強弱和自己並無多大關係,也都照用不誤,絕不會有半點浪費。
在美國時,拉萊雖說是個工程師,可三年前的經濟危機,使得這個工程師卻成爲了一個破產者,在美國的時候,即便是街頭的乞丐也不願正眼瞧他一眼——他也不比乞丐好上多少,可自從來到中國後,一開始還有些自卑的他卻在觀察一段時間後,面對着國人對“洋大人”的縱容,他就氣粗了起來,彷彿那拋棄他的美利堅和衆國就是他家一般,只要是對着中國人,無論你是窮人也好,有錢人也罷,在他的心裡只有一個態度--瞧不起。
可是今天不同了,在包間裡品嚐着中國佳餚的傑克忽然發覺那種“拿來”的優越感似乎憑空消失了,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最新合作伙伴”管明棠先生似乎偷走了原本屬於他們洋人的優越感,而且流露的如此自然,如此的強烈。
在管明棠的身上,傑克?拉萊找不到半點中國人的味道,不,這並不是說他不是中國人,而是從他的身上找不到像其他中國人見着外國人時的神情和說話語氣。
爲什麼呢?
是因爲管明堂有錢嗎?
不像!
在上海的時候,比他更有錢的中國人自己又不是沒見過!或許,管明棠僅僅是把自己看成一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吧!
想通這一切後,傑克?拉萊這樣安慰着自己。
飯桌上的菜餚是管明棠自己點的,像是爲了安慰它似的,管明棠不無自豪地對他說道。
“拉萊先生,既然咱們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客氣了,咱們就從便宜菜開始吃起吧!”
一盤雪菜冬筍,一盤乾燒鯽魚,一盆排骨冬瓜湯。酒倒是還不錯——山西的老汾酒。
心懷不滿的傑克對管明棠的摳門很是不屑,在他看來,現在管明棠應該請他吃一場大宴纔對,以此祝賀兩人的合作。
可吃着吃着傑克也吃出了滋味。他感嘆道。
“這便宜菜都如此好吃,那高貴菜實在是令人期待啊!”
一聽了他的話,管明棠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看着拉萊說道。
“拉萊先生,這你就不懂了吧!中國的高貴菜是用來擺譜的,真的吃起來還真不如這些便宜菜可口。啊,這就像你們洋人來到中國,一個個都他媽的盡擺譜,不是裝作救世主就是擺一幅上等人的模樣,當然,拉萊先生你例外!”
爲了能把眼前的這個洋鬼子收歸已用,管明棠可謂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在他看來,自己可以用洋人,但絕不能用那種不擺清自己位置的外國佬,所以,纔會有這一番話,以及現在的這頓飯。
而眼前的傑克和很多外國流氓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工程師,至少,他還有得救,不像一些人,根本就他孃的無藥可救,都是被他媽的國人自己慣出來的,現在是這樣,80年後,依然還是這樣,甚至那會慣起洋大人來還他孃的更變本加厲了。
尷尬地笑了笑,傑克?拉萊卻心想到。
“你看的還真透徹,不過你不是也擺了很大的譜麼?”
這時管明棠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放下筷子看着拉萊說道。
“拉萊先生,有一件事情我得和你說,以後見了任何人,你都要說自己是美國富商,是來中國投資的,你要時刻的記住你是個非常有錢的商人。而且,你在他們面前一定要拿出你們洋人的派頭,噢,也就是說你要擺洋人的譜,至於擺譜的錢,我來出。”
“管先生!您這不是讓我騙人嗎?我是不會做出侮辱自己人格的事的。”
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傑克以此來表達着自己的忿忿不平。
愣了一下,管明棠看着傑克笑了起來。
“拉萊先生,你誤會啦!這都是生意上的需要,並不算是騙人,再說,你會有豐厚的回報的。”
“生意上的需要嗎?”
傑若有所悟的看着管明棠,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如果是生意上的事情,我自然樂意,管先生您方纔說的豐厚回報……”
“很快就可以兌現的!”
管明棠一邊吃邊說道。
“下午兩點鐘有個朋友來接我們,到時,你別說太多話,免得被人看出破綻了。”
雖說心知拉萊根本就談不上算是一個“合格”的“合作”夥伴,但現在對自己來說總算是聊勝於無,有總好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