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生也站定,望着李煜,卻不言語。
“我很想知道你對大槐山與重華派之間日後的關係定位,這是我來大槐山的第一個問題。”李煜平靜地道:“你打算從大槐山徹底分離出去麼?”
陳淮生斷然搖頭,“至少到目前,我沒有這個打算,大槐山仍然是重華派的一份子,但是相較於臥龍嶺或者重陽山上這些弟子,可能大槐山這些人更具有獨立性吧,我們不太可能完全聽從於來自重陽山的指令,我們需要按照我們自己的現實狀況來行事,畢竟我們在河北,在燕州衛懷道,日後就基本上只能靠自己奮鬥拼搏或者掙扎求活了。”
陳淮生說的是實話,理論上他們仍然是重華派的一份子,沒必要公開亮明自立旗號,甚至在一些時候也可以和重陽山那邊聯動,提供一些幫助支持或者貿易交易等等,都是可以的,但一切需要服從於大槐山這邊的現實。
要讓大槐山這幫人放棄自家利益去爲重陽山利益服務,肯定不可能。
陳淮生的回答在李煜的預料之中,他也認可。
陳淮生是一個很理性現實的人,當然並不是說這個人就不講情義不明事理,而是他能冷靜睿智地區分個人與宗門之間的界限。
李煜甚至覺得陳淮生如果成爲重華派掌門,可能會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合適更成功,當然就他現在的靈境實力與威信來說,還不現實。
相比之下,河北這邊的利益糾葛與紛爭要比濟郡那邊簡單得多,想到重華派在濟郡要打出一條血路來,要與清光道、星火宗以及與濟郡這些宗門世家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各方勢力爭鬥博弈,李煜就覺得頭疼。
九齡師兄不錯,但應對這個局面可能還是有些吃力,在失去了朱鳳璧之後,在宗門話語權削弱,丁宗壽、令狐醉、齊洪奎等人也都各有想法,也難爲九齡師兄了。
甩了甩頭,丟開了這些日後才需要面對的難題,李煜把心思回到當下來:“嗯,這樣也好,大槐山相當於重華派在河北的下院,但是獨立性更強,宗門那邊也不會對這邊隨意指手畫腳,你們按照你們的路徑去走,必要的時候可以多溝通來達到一致和默契,包括很多事情,比如像靈材交換和貿易,都可以比現在更放得開,更密切,這樣可好?”
李煜商量的語氣讓陳淮生都有些受寵若驚了,他連忙道:“師叔太客氣了,大槐山現在還很稚嫩孱弱,對重陽山那邊肯定還倚仗更多,您提到的這些,對兩邊都有利,當然可以做起來,塵嶺那邊我們和曹家共同開發經營,有一些靈寶靈魚的收益可能在今年就會產出,也願意和重陽山那邊交換,……”
李煜等的就是這話。
大槐山在懷陽這邊的動靜當然瞞不過李煜,兩道緊鄰,重華派這幾年在滏陽道這邊還是有些根基的,通過地方上了解衛懷道這邊情勢變化不難。
何況大槐山聯合曹康兩家與北戎慕容部一道殲滅安家這麼大的動靜,早就在燕州六道傳開了,可以說大槐山已經用這一仗打響了名頭,開始正式進入燕州乃至河北羣雄勢力的眼簾中。
在此之前,河北地界甚至燕州這邊,根本就沒有人在意大槐山有這樣一羣人,很多人都還以爲就是重華派先前派出去那一二十號人做做樣子顯示存在的。
曹家在衛懷道還是小有名氣的,名氣來源就是其擅長靈植種養,而因爲塵嶺一戰,也讓塵嶺仙泉暴露了出來,雖說塵嶺的其他條件一般,但能產靈寶就不簡單,品階優劣都在其次。
重陽山太小了,擁擠在那裡的弟子太多了,哪怕是相當優秀的弟子可能都難以得到足夠的關照,李煜不得不未雨綢繆,謀劃如何來最大限度滿足重陽山上弟子們的修行需求,否則重陽山上就會內亂甚至內爆,四分五裂都有可能。
單靠一個曹家塵嶺的出產對重陽山來說肯定遠遠不夠,人家還要先滿足大槐山與北戎慕容部,甚至天鶴宗,但多條腿走路,能分到一勺算一勺。
“既是如此,那就最好。”李煜點頭,“重陽山那邊也有出產,可以互通有無,另外若是大槐山這邊還有什麼其他需求,亦可提出來,……”
陳淮生也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有宗門在大趙那邊照應,我們在河北這邊也能更有底氣。”
對陳淮生的客套話,李煜微微苦笑搖頭:“淮生,你若是客套話,我聽着就是了,若是真的存着這份心思,最好早些丟掉,重華派現在的情形,恐怕沒有什麼餘力去照應外邊了,如你方纔所說,你得靠你們自己。”
李煜的直白把陳淮生都弄得不知道如何迴應了,只能尷尬地咧嘴笑着撓頭。
見陳淮生這般模樣,李煜也笑了起來:“我這是實話,你現在也算是一家掌舵人,就該明白這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情誼再深也做不到,就是這麼回事,無能爲力就是無能爲力。”
陳淮生嘆息了一聲:“多謝師叔提醒,弟子明白。”
“還有,我知道你在外邊交際廣闊,與異修來往密切,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異修可以借力,但不能作爲倚仗,他們的修行之路和我們不一樣,可能你也會逐漸感覺到,他們和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李煜語重心長。
陳淮生也知道李煜這是爲自己着想,異修修行路徑和人類靈脩就不一樣,雖然說殊途同歸,但是修行法則也都迥異,一直要到衝擊金丹(大成)的時候才能接軌,之前都是截然不同。
陳淮生也看到了這一點,碧蛟元君和熊壯他們是出於私人情誼冬日裡來替自己坐鎮,但這不長久,他們需要更多沐浴在人間煙火氣息中去細細品味理解人類的方方面面,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最後的破境飛昇時,以完全人類的心性感情來迎接這一劫,進而越過。
越是到後邊,越是需要全副身心沉浸在人類數千年曆史文化和豐富細膩的人情百味中去,這一點陳淮生和碧蛟元君也提及過,碧蛟元君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或許到明年,或者就是今年某個時候,碧蛟元君突然感悟到了某個節點,他就會徑直沉浸其中,讓自己徹底化身爲一個人類,唯有這樣,他纔有機會突破那金丹(大成)劫關。
陳淮生默默點頭。
“嗯,好了,說了這麼多,也還有一樁事兒,那就是滏陽道那邊的情況。”李煜目光在山下流連,“我最大的遺憾就是重華派花了大量心血纔在臥龍嶺周邊把這些中小宗族的關係梳理好,初步贏得了他們的認同,讓他們接受了我們,但現在我們這一撤回大趙,無疑是對他們的背叛,他們很是憤怒和不甘,我也一樣,宗門這幾年裡新招的河北弟子超過五百人,現在驟然南下,很多人都人心惶惶,因爲他們的宗族親眷都在這邊,他們該何去何從?”
陳淮生欲言又止,李煜擺了擺手,“宗門也提前做了一些勸導,但效果如何還有待於觀察,影響肯定很大,但後續呢?我們這一走,臥龍嶺周圍這麼多村鎮堡寨,數十萬人口,他們該如何選擇?”
“師叔的意思是……?”陳淮生遲疑着道。
“我想讓你們大槐山來續接起來,我知道肯定無法比,你們又在衛懷道這邊,但是畢竟都在燕州境內,也不過幾百里地,你們出面,起碼能給大家一個安撫,給大家一份希望,也不至於讓我們重華派在河北百姓心目中徹底喪失信義,……”
李煜語氣沉重。
“師叔,我們大槐山何德何能能承受起這樣大一個擔子?”陳淮生誠惶誠恐地道:“這是需要給人承諾的,滏陽道北面近百萬百姓,基本上都接受了重華派纔是這片土地的主導宗門,但現在說走就走了,我們遠在衛懷道,而且根基單薄,人家稍加打聽就能知曉差別,這中間如何來回應滏陽道這邊各宗族堡寨的期望?”
李煜也明白其中爲難之處,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也是此番來的主要目的。
如果毫無任何舉措就匆忙離開,勢必將重華派的聲譽徹底敗壞掉,甚至會將這個負面影響延伸到濟郡。
無論如何,做一些彌補都比不做好。
他也和滏陽道的這些宗族勢力談過,只要願意,他們條件具備的子弟都可以送到濟郡重陽山來,但是相隔數千裡,而且本身現在重華派也在收縮弟子招募計劃,這種承諾太過蒼白。
而作爲同處於燕州境內的大槐山作爲重華派的一個支脈也好,下院也好,派系也好,如果能主動地展示自己的存在,並表現出力量,那麼就能夠替重華派在一定程度上挽回影響,但這就需要大槐山站出來。
不過李煜覺得大槐山可以做到,而且也算是一個雙贏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