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晨曦,姍姍來遲。
當城市的輪廓在灰白的微光中漸漸清晰起來時,鍾亦可已經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親吻佟佑安的臉了。
或許是因爲醉意,或許是因爲倦意,也或許是因爲有她在身旁他終於得以心安,這一夜,佟佑安睡的很沉,而她,靠在他的懷裡,數着他的心跳聲,回憶着她所能記起的他們之間的一幕幕畫面,就像看了場不散場的電影,整夜未眠。
不過是幾日不見,他憔悴了很多。一向整潔優雅的他,竟然已是胡碴滿面。她輕輕撫摸着他那扎人的胡碴,看着他那依舊英俊卻比八年前初識時多了幾許滄桑的臉,心緒萬千。
她的凝視太過專注而深情,以至於在佟佑安忽然睜開雙眼看向她時,她竟有種因偷窺而被逮個正着的窘迫,可即便是那樣,她的目光依然沒捨得離開他那深邃的眸。
兜兜轉轉八年,愛恨牽扯不斷。
他們終究誰都放不下彼此……
糾纏在一起的目光,漸漸薄霧叢生……
“對不起。爺爺的去世,我真的……”她先開口,卻被他用力一拉,把她的頭按在了胸口,堵住了她所有的話。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不關你的事,是我太心急。是我一個人犯的錯,不需要你內疚。”
體會過喪父之痛的她,深深的明白對於幼年失去父親的他來說,失去爺爺這份痛有多難承受。而即使這離殤是因她而起,他卻在巨痛錐心之時,還要護着她……
她在這一刻,忽然覺得,她的愛比起他的來,淺薄而渺小……
“峻……”她哽咽着喚着曾經她深愛的那個名字,卻被他阻止,“以後不要再叫這個名字,只有我們兩人時也不要,以免習慣成自然。記住,這世上已經沒有肖峻和蕭瀟了,嗯?”
她連連點頭,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爺爺走了,你覺得,我繼續留在你身邊,會不會引起更大的風浪?”她認真的看着他。
他眸光微閃,大手用力的摟緊她,“我不記得昨晚我們到底說了什麼,但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放開我的手,我累了。所以,你還是想退縮?”
鍾亦可連忙搖頭,“你這樣待我,如果我還退縮,就真的是不配你這份愛了。我只是想說,我們暫時不要張揚,等爺爺離去的傷痛在每個人心中都消散些許後,再考慮公開,或者,哪怕一輩子都不公開,我做你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情人都可以……”她目光悽楚而堅決,“因爲我真的不想你再承受家裡的壓力,我不忍心,我也捨不得。”
佟佑安一聲低嘆,輕撫着她的頭,“委屈你了。”
“不會,是你爲我做了太多的事。”她無聲唏噓。
忽然想起關紹東的那些話,想起在南城時他發着高燒滿身是傷的樣子,她忍不住掀起他的
衣服看向他的背,而在看到那一道道宛如爬滿了毒蟲的疤時,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錯愕落淚,“這傷……”
佟佑安把衣服放下,淡淡說道,“是他們去找你說了什麼吧?是秦石還是東子?也就這兩人嘴碎。”
鍾亦可望着他,想象着他因她而經歷的九死一生,心裡除了無盡的歉疚和動容,還有蝕骨灼心的酸楚。
她顫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我爸爸到底是怎麼死的?”
既然如此愛她,甚至不惜性命,那麼,也許她該聽一聽他對於她父親之死的解釋。曾經的蕭瀟被巨痛摧垮了理智,後來的她不願和他再糾纏,時隔八年,她從來沒有給他機會親口告訴她當年的事。
此刻,她願意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佟佑安讀懂了她的心。
往事積壓許久,她終於可以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了,而他這八年來無時無刻不想把那件事,講給她聽……
“咱爸的意外身亡,是壓在我心頭多年不散的一塊重石。我一直希望能找到真正害他的人,但是,至今無果。”
他的聲音很低,隱着痛楚。
“我承認,當初接近你的真正目的,是爲了接近咱爸。蕭氏集團於我而言,國恨家仇於一身,我曾經發誓,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把蕭氏摧毀,所以,從來不想利用女人的我,非常卑鄙的利用了你。關於這一點,我一直都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丫頭。”
她迎着他沉痛的目光,擦着眼角的淚,“所以,蕭氏真的是如傳說中十惡不赦禍國殃民?於你的身份而言,是囯恨?那麼,家仇又從何說起,我不懂。”
他移眸看向窗子,緩緩拿起遙控,打開窗簾。
陡然大亮的房間,讓兩個人的眼睛都有些不適,他體貼的爲她遮了遮光,隨即輕聲開口。
“我的父親,死於你姑姑的槍下。而你姑姑,就是佑寧的母親,插足我父母婚姻的那個心狠手辣的蕭芳茵。”
鍾亦可震驚不已,猛的坐起來,和他對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難道說,她和佟佑寧竟然是姐妹?
“蕭氏集團,確切的說,咱爸雖然是總裁,但是幕後真正的掌控者是蕭芳茵的父親簫礪,也就是咱爸的大伯兼繼父。”
鍾亦可有些頭疼,這關係好複雜……
本就對往事記得不是很多的她,更是費力的消化着他的每一句話。
“蕭氏本來是個小家族企業,後來藉着改革開放迅速崛起,幾年間就成爲了南方最大最有影響力的企業,但是在簫礪接手期間,蕭氏開始涉毒涉黑,和當時的地方甚至某些中央高官關係匪淺,上頭一直想把它繩之以法,卻舉步維艱。而我爸就是那個時候接到任務被安插到蕭氏裡的臥底之一。我爸當時的工作屬於高度機密,家
人只知道他接了新任務,卻不知太過具體的事,我現在和你所講的,包括一會會講給你的,都是後來從咱爸口中得知的一些情況,以及蕭氏集團被打垮後解禁的真相。”
望着佟佑安的一臉凝重,鍾亦可深吸了口氣,輕輕點頭。
佟佑安沉默片刻,似是在陷入某些回憶。
他輕嘆道,“我爸具體做了什麼,也沒必要和你說太細,總之大致就是蕭芳茵看上了我爸,而我爸並不能坦誠他已婚的身份,被蕭芳茵糾纏。上頭命令我爸將計就計,藉機成爲簫礪的心腹。”
他苦笑了一下,鍾亦可深深蹙眉……
“據我所知,我爸非常愛我媽,他具體經歷過怎樣的掙扎,可想而知……一面是愛情,一面是職責……他最終,選擇了職責。”
又是一陣沉默,他捏緊了拳……
“一切都很順利,我爸成爲了簫礪最信任的人,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可後來不知是我爸哪裡讓蕭芳茵察覺了異常,她還是懷疑到了我爸,在就要出擊徹底摧毀簫礪一夥時,行動被泄露,我爸被深感被背叛和欺騙的蕭芳茵於憤怒中開槍射殺墜入大海,而後她飲彈自盡,行動徹底失敗。蕭氏集團在廣大關係網的庇護下安然無恙,而簫礪顯然沒想到蕭芳茵會因情自殺,也是備受打擊,要知道他只有這一個獨生女,對她是寄予厚望,一直培養她接班的。”
他看着鍾亦可,“所以,他於萬般無奈中,把已經在槿城打算安家立業從不過問蕭氏業務的咱爸,以咱爸的母親也就是他的續絃的性命相逼,讓咱爸進入了蕭氏工作,又一步步把他扶上了管理層的位置。在後來的十幾年間,蕭氏有高官相護,自身又根基了得,一直沒誰能動得了它,直到九年前隨着一個高官的落馬,蕭氏成爲重點打擊對象,於是八年前,便有了我們的相遇。”
鍾亦可雙脣輕動,“所以,你和咱爸一樣,是要來摧毀蕭氏的。”
佟佑安黑眸微眯,緩緩點頭,“對,這就是我的囯恨家仇。當時我認爲咱爸和簫礪團伙是沆瀣一氣惡貫滿盈的,對他,甚至對你,都是充滿恨意的。”說完這句話,他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情不自禁的,緊張的,抿緊了脣。
“直到後來的接觸增多,我對他有了更深的瞭解,便開始漸漸懷疑這其中一切不是表面那樣簡單,我想把咱爸連同簫礪一夥人全都繩之以法的念頭,也漸漸改變。”
那期間,蕭振霆和肖峻之間,鬥智鬥勇了多少個回合,肖峻幾次險些暴露,甚至有一次已經被蕭振霆用槍逼住了頭,卻都因蕭瀟的執着深愛和以命相護,而躲過劫難。
這些話,他沒有告訴她,只是緊緊的握着她的手……
“後來的後來,我終於說服咱爸做污點證人,和我合作,一切都天衣無縫,可誰知我們要行動那天,還是發生了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