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作爲巡察使,巡視地方,帶着一百來名護衛,入駐驛館有些難以安置,當然了,或許這只是蘇言道找的理由。總之,蘇言道把許清一行安排在了他的一棟別業裡。等丫環放好熱水,許清美美地泡在熱水裡,長長地舒着氣。旁邊的屏風上描着洛水女神像,衣裙飄飄,隨風欲去。
自淄川縣開始,千里飛馳,他已經多日沒機會沐浴了,狠命的槎了又槎,把半池水染得跟母親河一般,唉!洛神應笑我,早生…呃,滿身是泥。
蘇言道這樣安排有討好的意思在裡邊,許清不用想就知道,淮南東路被王倫肆虐了一遍,蘇言道作爲經略安撫使,責任重大,以許清如今的身份,若能爲他開脫一二,或許會有不同的結果,只是,許大官人會這麼做嗎?
這次除了於子曾敢於領一羣衙役出戰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盱眙縣新上任的知縣黃浩,聽說王倫經過,他招集了近百衙役兵丁,於城外伏擊王倫,雖然衙役們不堪一戰,被擊潰了,但黃浩能及時退回縣城,最後保住了縣城不失,相比其他州官,王倫一到不是投降就是棄城而逃,黃浩的所作所爲,可以說已經是,鶴立雞羣,了!他只是新上任沒幾天的知縣,若多給他點時間,或許王倫會折在他手上也說不定。
若拋開百姓所受的傷害不說,王倫的所作所爲,對京東東路、淮南東路的官場而言,倒是一件好事,王倫這麼一鬧,讓那些窩囊廢原形畢露,希望范仲淹他們能抓住這次機會,對這兩路的官員來一次大換血,換上一些真正有爲的能員。
許清洗完澡,把頭髮往後面隨意一挽,穿着一身寬鬆的便服出來時,倒讓荊六郎這廝打起趣來:“責嘖,侯爺,差點沒認出來,這些天看貫了侯爺山大王的樣子,這突然變得脣紅齒白的,屬下還以爲是哪裡來的大姑娘呢!”
“滾!”
荊六郎本來嘴就碎,跟着許清久了,對他的脾氣越走了解,開起玩笑來越是隨意,許清平時待他們沒什麼架子,倒不介意他們開些小玩笑。
笑罵着一腳把荊六郎踹入花叢去後,許清正準備進書房給趙禎再上份奏章,順便給范仲淹他們去封書信,就見一個小廝進來通報,說有位叫水兒的姑娘在門外求見。
剛自花叢中爬起來的荊六郎,桀桀地怪笑了起來:“侯爺,您瞧我這嘴準不準,剛說姑娘這姑娘就來了,侯爺慢用,屬下告退!”
侯爺慢用?許清剛洗白的臉又佈滿了黑線!
“荊六郎,你說得太準了,別忙着走,本侯爺給你寫塊牌子。”
“寫牌子做什麼?”
“讓你去擺攤算命啊!”說到最後,夏寧侯爺已經是咬牙切齒了,荊六郎一見形勢不對,頓時自動躍入花叢中去。
許清靜靜站在書房的檐下,看着水兒由丫環引領着,款款走進來,臉上淡淡的妝扮更增添了一分清麗,蓮步輕移,整個人看上去如三月的柳絲。
“水兒拜見夏寧侯爺!”水兒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顯得軟綿綿的,非常動聽。
“水兒起來,咱們是故人相見,不用客氣,當日我身陷囚籠,水兒仍不避嫌,長亭相送,我至今記憶猶新。”
水兒聽了甜甜地笑了,帶着一陣幽香隨許清進了書房,等丫環上好茶,許清靠在太師椅上含笑問道:“水兒,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水兒梨窩淺笑,一雙美目也不避他,脈脈地看着他答道:“聽說夏寧侯到了揚州,奴家掛念,不顧卑賤之身,趕過來只爲能見侯爺一面,意侯爺能憐奴家一片癡心。”
許清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水兒,你再這般陰陽怪氣的,休怪我不客氣,是蘇言道把你請過來的吧,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
水兒手撐着香腮輕笑了起來,雙眸尤自凝視着他答道:“侯爺英明,這次是蘇經略把奴家請過來的沒錯,可是奴家也確實掛念侯爺,若換了他人,管他誰請,奴家纔不會來呢。”
水兒說的或許是真的,她們作賣藝不賣身的藝妓,象李清陽原來那樣,請上花船獻些歌舞,陪喝些水酒不難,但象現在這樣,請她一個人來私宅相會那自是不行的。
“水兒,近來還好嗎?”許清的語氣跟平常的故人聊天沒什麼分別。
水兒脈脈看着他不做聲,只是螓首輕輕點了點,許清倒被看得有點尷尬,桌上的茶香瀰漫開來,卻掩蓋不了她身上的蘭香,門外的花草在風裡輕輕搖曳着,正如詩中描寫的那樣,秋到江南草未凋。
水兒看着他一頭溼發,還不時滴下水珠,站起來正色地說道!”侯爺,讓奴家幫你梳一回髮髻好嗎?”
許清一怔,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鄭重的神色,一時不知怎麼拒絕,水兒不等他答覆,盈盈起身轉到他背後,先把他的重新頭髮打散,再抽出絲巾柔柔擦拭發上的水漬,最後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小木梳,仔細地幫他梳起髮髻來,動作溫柔得如三月的東風拂過。
一個髮髻水兒梳了很久,但總有梳完的時候,最後許清聽她在身後輕輕嘆道:“京裡的那位紅菱姑娘,真幸福!”
許清乾咳了兩聲,呵呵笑道:“水兒這手可真巧,這髮髻梳得比我家小顏好多了。”
“巧嗎?再巧水兒也只能爲侯爺梳這一回發了。”
“水兒,水兒,瞧你說的,哪來這麼多傷感,俗話說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眼睛一閉,再一張就是一天,這眼睛一閉,不故…呃,我要說什麼來着?”
“噗!”
水兒失聲而笑,咬着紅脣轉回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俏生生的給他翻了個白眼,說道:“侯爺又來了,這感覺跟當初你對樑玉姑娘,怎麼有點象呢?”
這下許清真被噎着了,當初他本是想借水兒來避免和樑玉單獨相處,這種插渾打岔的手法還真差不多,這下被水兒抓住痛腳了。他再次乾咳兩聲,張口說道:“水兒,我……,哪個,我新作了一首詩,水兒要不要聽聽?”
“侯爺大作,奴家自然要洗耳恭聽了!”
“侯爺大作?聽着怎麼這麼彆扭!水兒啊,你也別叫什麼侯爺了,還在象原來那樣的好,我家小顏那丫頭說了,一叫我侯爺就會想起猴子!”
“噗!”
這回水兒直接雙手抱頭趴在桌子上,不顧形象的大笑起來。好一會才止住笑,理了理頭上的髮釵,嗔了他一眼說道:“好了,許大人,您就別作怪了,還是快把您的新作念來聽聽。”
許清端茶就脣,輕汲一口說道:“好吧,水兒你聽着,爲慮多情毀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兩全計,不負如來不負卿。”
水兒聽了默默地看了他,眼中浮起淡淡的水霧,門外一縷風來,輕輕掀動桌上的書頁,除此之外,房中變得落針可聞。
許清正擔心弄巧成拙,過了一會兒,水兒卻突然輕笑道:“許大人,記得當初你說白蛇傳時,把法海和尚說成那樣,從中可以看出許大人是不信佛的,如今怎麼突然變成了一個癡僧了?”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許大人放下屠刀了嗎?如今揚州域裡的稚童,無不在傳唱一首歌謠呢!”
“什麼歌謠?”
“夏寧侯,夏寧侯,一戰定渭州,二戰定高郵!夏軍驚破膽,王倫被砍頭!”
“這是哪個傢伙吃飽了撐着,瞎編出來的?”
許大官人怒了,漲紅的臉上佈滿了青筋,那模樣就算成了佛,估計是怒目金剛之流!
水兒掩嘴直笑,許清點泄氣地說道:“水兒,話住哦,本官是父官,本官是地地道道的文官!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對了,水兒你回去就這麼傳唱,夏寧侯,夏寧侯,聽了打雷嚇一夜,見只老鼠跑十里,踩了螞蟻直唸佛,平生向來不殺雞!”
被許清一翻胡扯,水兒方纔的那絲幽怨不復存在,直到蘇言道派車來接去晚宴,水兒在車上還笑得抱着肚子抹眼淚,最後有些小無賴的趴到許清肩上,就再也不起來,許清無奈,只好任她靠着。直到望江樓前,她纔起來整理身上的衣飾。
許清下車後發現,揚州夠分量的官兒估計全到了,就連於子曾也在樓下迎接他這位,欽差大臣”水兒似乎早知道是這場面,沒有同下車。
蘇言道熱情洋溢的把他迎進樓中,許清留意了一下,沒看到李清陽這位‘樓主”或許是不在揚州,或許是不夠分量出現。
蘇言道朗聲笑道:“本官聽說,這望江樓的猛聯還是巡察使親題的,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真乃千古絕唱也!本官特意在這望江樓中置宴,就是希望巡察使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巡察使,請!”
許清含笑拱手作揖,隨着衆人上到二樓,同桌之中,還有揚州知府劉少堂,提刑司領司事林憶德,新任的轉運使楊浦隆等十來名官員。對這位接替伍志高的轉運使,許清不免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