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這天,大夯哥整整死去了一個月,山上的隊伍再一次放假,回家跟親人團聚。
地裡的秋莊稼已經收割完畢,穀子,大豆,玉米,高粱,全都收倉入庫,棉花也白生生的,吐出一團團潔白的棉絮,只等着人們來採摘。
七月十五定旱澇,八月十五定收成,這一年,大梁山又是一個豐收年。
家家戶戶開始烙糖餅,蕭條了兩個月的村莊終於顯出了一絲活氣。
八月十五烙糖餅同樣是大梁山人們的風俗。
糖餅的製作方法是有講究的,首先要和麪,將發酵以後的麪糰擀成一張張麪皮。
兩張麪皮合起來,中間摻和上白糖,枸杞,跟搗碎的山果,然後將兩張麪皮的邊緣處重合,捲成花邊狀,放在鏊子上燒烤。
等到鏊子裡泛出一陣陣撲鼻的香氣,糖餅被烤的焦黃枯乾,完全鼓脹,上面泛出金黃色的結痂時,就可以食用了。
麪粉的香氣,紅糖的甜味,再加上枸杞跟山果的爽口,無意是人間最好的美味。
有的人家還在糖餅上刻出一個個精美的花紋,這樣的糖餅看起來非常美觀,給人一種垂涎三尺的渴望。
大梁山從前日子苦,收成少,僅有的糧食也捨不得吃,大多都被人抗出大山換成了錢。
而換來的錢又被換成油鹽醬醋來維持生計,所以八月十五的時候,很少有人吃到糖餅,糖餅成爲了家家戶戶餐桌上望眼欲穿的美味。
近幾年雨水調勻,地裡的莊家收成好,採藥,柳編,採摘山果,這些無本生意成爲了大梁山的主流。人們的手裡寬鬆了,糧食夠吃了,糖餅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了。
村子裡的婦女們忙碌起來,家家戶戶用簸箕裝了烙好的糖餅,糖餅的香氣從每個婦女的竈臺上傳出來,瀰漫了整個村子。
王海亮卻沒有在家裡跟玉珠一起過中秋,他拿了一包煙,三個糖餅,外加一壺老酒,慢慢踏上了山坡,來到了大夯哥的墳墓前。
大夯哥被埋掉一個月了,他一個人過中秋,王海亮的心裡不是滋味,於是過來陪伴他。
海亮首先將糖餅放在了墳堆的前面,然後點上一根菸,別在了墳墓上。
他也點着一根,自己抽一口大夯哥抽一口……老酒揭開了罈子,他喝一口,地上倒一口。
海亮說:“大夯哥,中秋了,你一個人冷不冷?你在天堂還好吧?兄弟陪你喝幾杯……。”
王海亮一陣豪飲,看着香菸一點點燃盡,看着老酒一口口喝光,大夯哥憨實的面孔又顯現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大夯哥向他走來,還是從前那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一頭的長髮亂糟糟的,腳上的布鞋跟綁腿打得很利索,男人抽一口煙,一團黑霧從他鬍子拉碴的嘴巴里噴發出來。
他喊了一聲:“海亮!”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搭在了海亮的肩膀上。
海亮也喊了一聲:“大夯哥……”同樣想抱住他,但是手卻抓空了,眼前出現是一副幻像。
海亮的眼淚早已瀰漫了雙眼,說道:“大夯啊?你狗曰的真狠心,你不夠哥們啊!
你就這麼走了?丟下了喜鳳嫂,丟下了如意,丟下了大梁山這麼多的鄉親走了!這麼重的包袱甩給我,我該怎麼辦啊??我一個人怎麼挑得起來……?
你狗曰的趕緊爬起來,陪着我修路,陪着我上山,陪着我運輸山果,陪着我上山採藥,咱們還要一起過上好日子啊……你咋不起來?看不起我王海亮是不是?你狗曰的倒是答應一聲啊……!”
王海亮咣噹將酒罈子砸在了地上,一下子跪在了大夯的墳前嚎啕大哭。
他的手死死抓着地上的泥土,十根指甲陷進土石里老深,彷彿要抓住大夯哥久久不散的靈魂。
他又想起了跟大夯哥一起修路的那段日子,兩個人興高采烈勘探,興高采烈幫着運輸隊將那些山貨一點點蕩過斷崖。
他們一起推過小車,一起蕩過斷崖,一起走到大山的盡頭,將一車車貨物搬運上卡車,換來的是一大疊渣渣響的票子。
每次接過那些錢,大夯哥的眉毛都會樂得舒展,額上的皺紋也不見了。
海亮還記得跟着大夯哥一起炸山路的情景,釘炮眼的時候,他們兩個一起爬上山崖,腰裡繫着繩子蕩在半空中,一個掄錘,一個扶鉗,叮叮噹噹的響聲驚散了一山的鳥雀。
可現在大夯哥的笑容卻不見了,憨厚敦實的身板也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圓圓的墳堆。
他的死是大梁山千百羣衆的損失,也等於是削去了海亮的一條臂膀。
沒有了大夯哥,他根本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麼修,遇到問題該找誰商量。
大夯倒是清靜,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雲彩。千斤的重擔全部壓了在了他的身上。
王海亮像個娘們,在大夯的墳墓前嚎啕大哭,直哭的聲淚俱下,風雲慘淡,哀痛的哭聲合着淒厲的秋風,飄出去老遠老遠……
兩年的時間,他們建立了比親兄弟還要深厚的感情,是生死過命的親人。
哭夠了,王海亮才站起來,擦了下眼淚,說:“大夯哥,你放心,嫂子我會幫你照顧好的,當做親姐姐那樣對待。
你的兒子就是我王海亮的兒子。我會讓你親眼看着大路修通的一天,還要讓你親眼看着大梁山一點點走向富裕,擺脫貧窮。我要讓你在泉下得到安息,相信我……我可以辦到……”
海亮是天黑以後回到的家,他沒有走進自己的家門,而是來到了喜鳳嫂的家。
過節了,喜鳳嫂孤單,海亮擔心女人心裡難過,所以想勸慰她一下。
喜鳳嫂這段時間真的很難過,整天以淚洗面。
大夯哥死了以後,家裡的頂樑柱子等於是塌了,她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海亮怎麼也想不到,等他趕到喜鳳嫂家的時候,女人的屋子裡會有個男人。那男人竟然是張柺子。
張柺子不是第一個找喜鳳的人,在他之前,已經有一個男人來過了。
喜鳳嫂長得好,美豔動人,早把村子裡的一些人饞的口水直流。
平時,大家迫於大夯的強壯,沒人敢對喜鳳嫂下手,現在大夯死了,那些人可逮到了機會。
第一個來找喜鳳嫂的是二丫的爹張大毛。張大毛是喜鳳的老相好了。
兩年前的五月收割,張大毛利用巧計將喜鳳嫂按倒在了村東的打麥場上。
他們兩個在麥垛上打滾,翻來覆去,一場的麥子被攤平,碾碎,也就在那一天,張大毛將一粒種子播進了喜鳳的肚子裡,生下了現在的如意。
張大毛可喜歡喜鳳了,那件事以後,一直想跟喜鳳嫂好好談談,深入瞭解一下。同時,也想自己的兒子認祖歸宗。
如意可是張大毛的種,張大毛一生無後,真的想把兒子認回去。
現在大夯死去一個月了,又趕上八月中秋,張大毛大獻殷勤,拿着幾個糖餅過來慰問她。
張大毛走進喜鳳的屋子以後,喜鳳嫂還在哪兒哭。
每逢佳節倍思親,八月十五家家戶戶團圓,喜鳳又想起了大夯。
張大毛吱呀一聲推開了門,進了喜鳳的屋子。
“喜鳳,還難過呢?大毛叔過來看你了……。”
張大毛少臉沒皮,尷尬的笑容讓喜鳳感到噁心。
喜鳳說:“大毛叔,你咋來了?”
張大毛說:“大夯走了,今天過節,我怕你一個人悶得慌,特意過來跟你作伴。”
喜鳳嫂知道張大毛沒按好心,心中升起了怒氣,說道:“大毛叔,你以後別來了,人言可畏,俺可不想村裡人戳俺的脊樑骨。”
張大毛說:“我知道,喜鳳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會傷害你,是隻是想看看……如意,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喜鳳嫂嚇一跳,說道:“你住嘴!如意不是你兒子,是大夯親生的……”
張大毛說:“喜鳳,你別騙我,全村的人都知道大夯有不孕症,他不能生育的,而且大夯自己也承認了,如意就是我跟你在打麥場留下的種,我想把如意領回去,自己養……”
那知道喜鳳忽然變了臉色,怒道:“張大毛!你別得寸進尺!你敢動如意一下,老孃就跟你拼命!!”
喜鳳像一隻護着雞仔的老母雞,對張大毛怒目而視,爲了兒子如意,她敢於跟任何人拼命。
張大毛一聲苦笑,說道:“喜鳳,你別激動,我對如意也沒有惡意,大夯畢竟不在了,你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不容易,孩子以後要上學,要讀書,還要吃喝拉撒,你一個女人怎麼扛得住?
我想幫你一把,減輕你的負擔……”
喜鳳怒道:“不稀罕!如意俺自己會帶,不需要你,你馬上走,趕緊給我滾!!”
本來張大毛還心存幻想,希望跟喜鳳嫂繼續相好,女人身邊沒了男人,她一定憋得慌……自己剛好撫慰她一下。
沒想到喜鳳對她這麼仇恨,張大毛也不敢下手了,只好將糖餅放在了桌子上,說道:“那好,別生氣,別生氣,我走,走還不成嗎?這些糖餅你留下,算是我對孩子的一份心意。”
喜鳳怒道:“你給我滾!拿走你的髒餅,俺不要!!”
女人說着,拿起了糖餅,全部跩在了男人的臉上。
呼呼啦啦,糖餅砸了張大毛個滿臉開花,張大毛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