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天還未亮。
莊子上只有早起的鳥兒吱吱喳喳叫上幾聲,炊煙尚未升起。
夏湘驀地坐直了身子,抓着繭綢的被子,怔怔望向窗外,出了一腦門子冷汗。還好,沒有起晚了。天邊還掛着星子,她打了個哆嗦,倚在身後翠色罩子的引枕上,用輩子裹住身體,蹙起了眉頭。
剛做了個噩夢,夢到夏安手執利刃直指她的眉心,夢到李夫人笑得像蛇一般站在一邊掐住了戴言的脖子,夢到柳心頤白着臉,笑容猙獰,夢到趙姨娘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劃花了姝姐兒的臉。
夏湘裹在被子裡又打了個寒顫,自言自語:“怎麼做了這樣的夢,我這是要變態了嗎?”
只是,經此噩夢,夏湘再無睡意,更何況,今日正是李夫人來莊上的日子,怠慢不得。萬事需小心謹慎纔是。
她不忍吵醒丫鬟和乳孃,兀自下了牀,躡手躡腳去了廚房燒水洗漱,只是忙到一半的時候迎春聽到動靜爬了起來,瞧見夏湘自己忙活着洗漱,嚇了一跳。
“大小姐,您這是幹嘛?奴婢可是哪裡做得不好?奴婢若不得力,您罰我打我怎麼都好,只是千萬別不用奴婢,趕奴婢走啊!奴婢千不好萬不好,可奴婢一顆心全系在大小姐身上,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服侍您!”迎春那一副熱血模樣生生將滿腹心事的夏湘逗得笑出了聲兒。
“打死你也要服侍我?那豈不是鬼纏身了?還是罷了罷了……我今兒起的早,不願驚動你們,就自己起來拾掇拾掇,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夏湘將梳子遞給迎春:“喏,幫我梳頭。後邊兒我夠不着。”
迎春歡喜應了,忙給夏湘梳頭。
“今兒梳頭仔細些,髮式別太隨意,要莊重些。”夏湘琢磨着,既然李夫人要動莊子,與其提心吊膽整日擔憂,不如就大刀闊馬跟她對上。也不用藏着掖着擺出一副勢弱的模樣。一味退讓不如逼着她動手。
我就是強就是橫,就是讓你忌憚又如何?
夏湘微微一笑:“挑點兒體面些的首飾和衣裳。”
“今兒誰要來?難道是寧王世子要來?”迎春眼睛都亮了:“我們都盼着您將來能嫁到寧王府去,寧王對您好。我們做奴婢的都看在眼裡,生怕您錯過這好緣分。”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聽了誰的話,在這胡說八道?寧王府是你家小姐我能高攀的?再說,寧王對我不過執念罷了。終不是好姻緣。你們……不懂……”夏湘嘆了口氣,心裡卻忽然想到了戴言。就笑了。
等梳完頭髮,用過早飯,天也放亮了。
夏湘找到戴言,戴言就笑了:“穿的像個小貴人。興師動衆的,至於嗎?”
“至於,當然至於……咱們莫不要裝得一副唯唯諾諾。不成氣候的模樣,難道咱們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裝一輩子?再者。如今可憑仗的也不少,血殺不說,還有大皇子,還有那些莊上的尊貴食客,雖幫不上忙,卻也算混個眼熟,對,還有我家那個御史大人,最重要的是,還有師父。當然,咱們也不能裝得太強了,嚇得她不敢動,咱們得讓她動。”夏湘臉上沒有笑容,因爲心裡還沒有什麼底氣。
戴言盯着夏湘問:“你這是要讓她動手,以爲咱們越發勢大,已經到了不可不除的地步了?”
夏湘點頭。
戴言又問:“那……她若真的動了,你有幾層把握?若杜老顧及丞相府,不願參與其中呢?李夫人的勢力你又清楚多少?這麼貿貿然地行動,是拿整個莊子做賭注?”
“我……”夏湘無言以對,眉頭皺的更緊了。
戴言卻笑了:“不過……你若真想賭,我只管讓你贏便是了。”言罷,拍拍夏湘的頭,笑道:“若她真想動,咱們就找個能萬無一失贏了她的人便是。”
“萬無一失可以贏了她的?是誰?”夏湘不解。
戴言不言。
夏湘搓了搓手心,驀地擡起頭,雙眼熠熠生輝:“你是說……宮裡頭那位?”
“怕了?”戴言微微側頭,似笑非笑望着夏湘,眉頭皺成很好看的疙瘩。
夏湘搓手心的動作越來越快,眼睛也越來越亮了:“怕?怕什麼怕?若一味退讓,避着李夫人的鋒芒,將來斷不會有好日子過,不如就玩兒票大的!”
“瞧瞧你這模樣,活脫脫一個女土匪,小地痞。”戴言搖頭髮笑。
夏湘橫了戴言一眼,心裡卻盤算着,等李夫人到了,要怎麼讓她覺着此時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戴言知道夏湘在想什麼,說道:“你只管將李夫人頭上的簪子順來,別的交給我就是,那女人只要瞧上我一眼,怕就坐不住了。”
“這話說的……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夏湘有些不悅。
戴言一愣,旋即笑了起來:“又不是說我長得多俊,她才坐不住的。只是……這李夫人一輩子爭強好勝,最見不得她的男人……們外頭有別的女人,戴……戴尚一直未曾忘了我母親,也或者,即便忘了,李夫人也容不下我和我娘,自然瞧見我便會火冒三丈了。”
“我當然曉得。”夏湘急急解釋,有些過意不去,讓戴言這樣直白將傷口扒開給她看。這些年戴言是怎樣小心翼翼,拼命護許嬸周全,是怎樣臥薪嚐膽,隱忍努力,她全都看在眼裡,其中兇險可以想象得到。
“只要你別不分青紅皁白挑釁那瘋女人,隨你如何做,不用怕。”戴言眯起眼,瞥向不遠處,血殺衆人已集合完畢:“我去去就回。”
夏湘知道,戴言是去吩咐血殺衆人保護莊子安全。
她整整身上的金黃對襟立領縷金白蝶穿花褙子,深深吸了口氣,坐到院裡一處吊牀上閉目凝神。
既然李夫人要來,就不用上山去了,只要等在山下候着李夫人就好。
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夏湘已經躺在吊牀上,險些睡過去了。戴言坐在旁邊,倚着樹幹,望着夏湘發呆。
夏湘睜開雙眸,落入眼中的是高而遠的藍天,隨後便瞧見了戴言垂下的髮絲,選在她額頭上方,隨着清風慢慢飄蕩。
“我睡了多久,什麼時辰了?”夏湘微微一笑,望着戴言的眼睛裡盡是安心順意。許是戴言一番話,讓她心裡的惶恐盡數散去了。
“晌午了,方纔週一來報,說李夫人已經上山去了。”戴言伸手幫夏湘整理好耳畔的髮絲,笑道:“不再睡會兒?”
夏湘驀地坐直了身子,惹得吊牀晃的厲害。
戴言輕笑:“急什麼?原本……她便沒懷什麼好意,咱們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慣着她,你緊張成這樣子做什麼?”
“說到底,戴……戴將軍也是個大將軍,掌着軍隊的……咱們雖有血殺,可……”夏湘怕山上出事,忐忑不安:“不行,我現在就得上山,雖不想把她當佛爺供着,卻也不能怠慢了,讓她抓着把柄。”
戴言扶住吊牀,握住夏湘的肩膀:“若他敢調兵進京,就不用我們出手,皇宮裡那位第一個不幹!”
也確實是這個理,可李夫人手下的人,似乎也不弱。
“我跟你一起上山,你若能覷着時機偷了她的簪子最好,若偷不到便作罷,我來。”戴言認真望着夏湘的眼,一字一頓,少有認真地囑咐:“湘兒你是聰明人,記住,無論如何保全自己,萬不要離開我和我們的人太遠,不要太激進……”
夏湘一直點頭:“放心,周先生也上山了,我早已囑咐過他。”
戴言忽然想到一件事,便笑了:“讓周先生上山也好,他師父來了這許多日子,他還一直矇在鼓裡,整日不是給孩子們授課就是吃和睡……”
“他師父?他師父是誰?我怎從沒聽過周先生還有師父?”夏湘訝異。
“他當然有師父了,不然他那一身好武藝從何而來?”戴言瞧着夏湘要說話,自然曉得她要說什麼,連忙堵了回去:“畢竟……沒幾個人像我這樣天資穎慧,自學成才。”
夏湘啐了一口:“什麼時候了,還說笑!”
兩人邊說邊往山上去了。
一路上,夏湘對李夫人佈置的人馬視而不見,坦然淡定,反而對周玉年的師父念念不忘,追着戴言刨根問底。
戴言卻只是笑而不語,被纏的沒法子,便笑道:“等到山上問周先生便是。”
而此時,一名探子已經飛掠上山,戴言輕輕一笑,湊到夏湘耳邊輕語:“探子上山了……你我這有恃無恐的模樣馬上就要被那瘋女人知道了,湘兒可害怕?”
夏湘確實怕了,倒不是怕李夫人,而是怕了戴言,怕戴言在她耳邊輕輕說話吐熱氣,害怕他那**輕柔的軟聲細語。
“你離我遠些,我又不是聾子。”夏湘推了他一把。
戴言卻又湊了過來,依舊附在耳邊笑道:“周圍侍衛和探子這樣多,如何大聲說話?你……慌什麼?真的怕了?”
夏湘一顆心怦怦跳,額上也見了汗,只好急匆匆答了句:“不怕。”說完,便加快了步子,匆匆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