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要黑了。”夏柔擰着眉頭,拍拍腦袋抱怨道:“晚上還如何睡得着?長姐也真是的,怎麼不叫醒我吶?”
夏湘撇撇嘴:“自己睡的沉,怎還怪上我了?見你流着口水打呼嚕,姐姐怎麼忍心叫醒你?”
“說什麼吶?”夏柔連忙去捂夏湘的嘴,同時瞥了眼柳桑,小聲說:“這兒有外人在,姐姐怎麼排揎起我來了,平白讓人看笑話。”
繡花繃子撐起的手帕上,荷花已經繡了一大半。繡工算不得好,卻也不差。
怕繡花針傷了夏柔,連忙將針別在繃子邊上,放到一邊,轉而拉着夏柔的手笑道:“什麼外人不外人,他是護衛,你就當瞧不見他便是。”
“好好一個大活人,怎的就瞧不見了?”夏柔撅着小嘴不大樂意:“讓他去門外站着罷,杵在這裡實在是……不像話。”
夏湘尚未開口,柳桑便頷首笑道:“在下聽從戴爺吩咐,不受命其他人。”
“你這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還指使不動你了?你這哪是勞什子護衛,分明就是個看守犯人的獄卒。”夏柔說的話倒是有幾分氣勢,可那糯軟的聲音,委屈的表情卻半點兒氣勢也沒有,不像在數落人,很像小媳婦在抱怨。
柳桑不語,只是微笑。
夏湘挑眉看了眼柳桑,擺擺手:“罷,隨你。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被我曉得你哪件事不是依着戴言的吩咐行事,必然不會輕饒了你。”
若是戴言吩咐的,自然無妨。夏湘自信,戴言是有分寸的。
柳桑依然不語,一身青衣在日落後的昏暗中顯得有些陰鬱,那張臉卻一直在微笑,只是面色蒼白讓人覺着有些病態怪異。
“姐姐。這是個怪人。咱們進屋去,離他遠些。”夏柔拎起夏湘身邊的繡花繃子,拉着夏湘要回屋。
柳桑本不是個多話之人,可今日不知怎了,竟驀然開口玩笑起夏柔:“小姐睡了兩個時辰,若擔心夜裡睡不着。可以找在下……”
“你!放肆!”夏柔小臉兒氣的通紅,這護衛也太張狂了些,竟然出言調.戲自己,他是什麼東西,敢如此胡來!
“找在下要些安神香。若還是不管用,再取些迷藥用用也可。”柳桑笑意更濃。
夏柔一時怔愣,原來不是調.戲,不對,這就是調.戲。誰家睡不着覺給自己用迷藥的?這混賬小子分明是在變着法兒地欺負自己。
她氣的說不出話,最後一跺腳,眼淚就下來了。
柳桑倒是一愣,沒想到幾句話就把這丫頭氣哭了。他又覺着好笑,這姑娘的脾性倒是有趣,可愛得緊。沒有半點兒大門大戶家裡小姐的矯情勁兒。也不虛僞做作,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他想了想,便欠身行了個禮:“在下唐突了,還望小姐見諒。”
夏柔見他低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可心裡依然憋着一股子怨氣。她皺着眉頭咬着嘴脣。用力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跑。徑直邁過門檻,跑到屋裡去了。
夏湘回頭看看夏柔。這才轉身望向柳桑。
“戴言可以指使你,我便可以指使你。你若不信,可以試試。只不過,魚死網破的時候,你別後悔。”夏湘沉着一張臉,目光若刀子,聲音冷得很:“我妹妹不是你隨便唐突的,記住,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言罷,夏湘看也沒看柳桑一眼,轉身進了屋子。
柳桑笑容不減,望着一前一後離去的姐妹二人,心裡越發覺着有趣了。
名門望族的小姐他見過不少,說難聽些,也勾.搭過不少。他身份有些特殊,雖是神鷹衛的人,在京都卻長袖善舞,與許多大家公子交情甚篤。同時,京都裡的大家小姐也大多知曉他這號人物。
要說京都紈絝子,非李毅莫屬,要說京都長袖善舞風流人,柳桑名副其實。
病態的蒼白,清冽的聲音,超羣的身手,深邃的眸子,還有整個人身上散發出的妖異氣息,讓人一眼就能記住這個長相不算英俊,卻氣質出衆的男人。柳桑見過的大家小姐,名門閨秀不少,卻從沒見過像夏湘和夏柔這樣的。
一個智多近妖,小小年紀名聲大噪,一個沒心沒肺,率真到喜怒哀樂半點兒不曉得掩飾。柳桑微微側頭,輕搖了搖頭,轉身躺到吊牀上。
深秋日落,風有些涼。
柳桑慢慢閉上眼,吊牀微微晃動,他長長的頭髮並未束好,幾縷髮絲滑過蒼白的面孔垂在身側,隨着吊牀和身上的青衫擺動。
夏柔透過半掩的窗子,瞧見柳桑閉着雙眼躺在了吊牀上。她皺起眉頭,跟夏湘抱怨:“護院都在外頭守着,怎麼獨獨他跑來當護衛,還在院子裡呆着?這也太不像話了些,讓人瞧見了又是風言風語的。”
“我這院子早在風口浪尖兒上了,多點兒是非也無妨。既然戴言不放心,派了人來當護衛,就讓他當罷。只要別干擾了咱們有什麼打緊?”夏湘知道自己處境有些危險,戴言的安排對自己來說必然是好的。
對柔姐兒,也是好的。
柔姐兒卻想不透,無緣無故幹嘛弄個男人守在門外。
“你瞧,他還是個傻子,如今上秋了,天氣涼的很,夜裡還會有潮氣,他就躺那兒也不知睡着了沒有。若不是傻子,早就找個暖和地方睡覺了,怎會大半夜躺在外頭……凍出病來如何是好?”夏柔蹙眉。
夏湘用針鼻兒颳了刮頭發,接過乳孃遞過來的熱茶,笑道:“你若是厭煩他,管他會不會凍出病來?”
說完,夏湘輕啜了口茶,點點頭:“乳孃,今年這菊花茶味道比去年還要地道些。”
“花兒開的好,小姐窨茶的手藝也越來越嫺熟,這茶的味道自然會越來越好。”乳孃看着夏湘,眼底盡是笑意。
曾經,她把夏湘當個孩子護着,守着,片刻也不願離開。如今,這孩子守着她,護着她,甚至護着身邊所有人,讓她覺着又心酸又驕傲。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比旁人家的孩子優秀,自己家的孩子更懂事,讓乳孃每每看到夏湘都覺得寬慰又自豪。
柔姐兒也跑過來,接過一杯茶:“我也品品。”
“嗯,味道着實好,比夏府的強上許多。長姐做出的東西,味道就沒有差的。”柔姐兒眯着眼笑。
夏湘抿抿嘴:“未必,我漚的糞肥味道可不怎麼樣,不信你去聞聞。”
“哎呀!提那個作甚,我去後院的時候聞到過,嗆得我一整日也沒吃好飯。”夏柔將茶杯放到悶戶櫥上,又探頭看了眼窗外。
柳桑依然躺在吊牀上。
“那日瞧着病怏怏的,再這麼躺下去會不會真的病了?”夏柔有些緊張。
夏湘意味深長地望着夏柔,調侃道:“你怎麼忽然關心起旁人來了?倒沒見你這樣在意我。這真是古怪事。”
“我是怕他染了風寒還跟在長姐身邊,傳染長姐就不好了。分明是擔心你,你還冤枉我。”柔姐兒吐了吐小舌頭。
夏湘正要笑她,乳孃卻皺着眉頭開口了:“大小姐,要我看,三小姐說的在理。放着個男人整日跟在身邊,終究好說不好聽,會惹出麻煩。”
“是非從未斷過,怕那些作甚?再說,如今怕也沒人敢在背後嚼舌根說我的閒話。”夏湘撿起手邊的繡花針,打算繼續繡荷花。
乳孃卻奪過繡花繃子:“夜裡不得眼,明兒再繡罷。”
夏湘點頭,任由乳孃將繡花繃子收了起來。隨後,夏湘嘆了口氣,知道要有麻煩了。果然,乳孃收好繡活就坐到夏湘身邊絮叨起來。
“大小姐,您馬上要及笄了,再這樣上下不分,不曉得避嫌可不是好事兒。奴婢是伺候您的,不是管束您的,可奴婢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旁人壞了您的名聲。姑娘家日子過的再好又如何,賺的盆滿鉢滿到了不還是要嫁人?姑娘家若壞了名聲,那可是一輩子擡不起頭……”
夏湘頻頻想要插話,卻沒有機會。
乳孃大約絮叨了半個時辰,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夏湘一時無法,腦子一熱,竟喊了一聲:“門外那是個姑娘!穿着男子衣裳罷了。告訴旁人那是個好着男裝的姑娘便是了。”
說完,夏湘翻身趴在牀上,用被子蒙了腦袋,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乳孃和柔姐兒面面相覷,相顧無言,有些震驚。可對於夏湘的話,二人還是十分信服的。心想,既然是個姑娘家,呆在身邊就呆在身邊罷,不妨事。
於是,夏湘在睡覺。乳孃和柔姐兒各幹各的去了。
只是,柔姐兒卻越發不能心安了。
一個姑娘打扮成男子的模樣,辛苦做別人的護衛,還要被自己數落。大冷的天兒,躺在外頭吊牀上睡覺,也不怕着涼。本來就臉色不好,蒼白的近乎病態,還這樣不知道顧惜自己的身子……
同樣都是姑娘,自己日子過的這樣順遂,她卻這樣辛苦。
夏柔心裡生出同情,又有幾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