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偏西,將木格花窗的影子刻在牆上、腳邊。
午後的風淡淡的,不若晨起時那般清新,裹着一層焦躁的悶熱情緒,讓吃飽喝足的人們不由困倦起來。
然而,一座酒樓裡,幾個人或站或坐,全然沒有半點兒睏倦的模樣,一個個精神抖擻。尤其是長得最爲漂亮的那個小男孩兒,瞪着烏黑明亮的眼睛,微張着嘴巴,終於忍不住說道:“胡鬧,這可真是胡鬧!”
夏湘和周玉年各吃各的雞腿兒,將這個漂亮的世子爺赤/裸裸地無視了。
吃得酣暢淋漓,相談甚歡。
夏湘看看窗外的日頭,覺得是時候回府了。於是,她從椅子上跳下來,終於正視了方纔一直被無視的世子爺:“姐姐,要麻煩您結賬了!”
姐姐?李毅捏緊了拳頭,卻偏生沒有辦法對着夏湘圓溜溜的小臉兒發脾氣。他是個心志堅韌的孩子,若換了杜廣,早被氣哭了。
李毅喚來小二兒,乖乖結了賬。他身後的兩個僕從瞠目結舌,望着平日裡驕傲霸道的小小世子爺,今兒竟這樣老老實實任人揉捏,大爲詫異。
走出酒樓,站在衚衕口兒,夏湘迎着衚衕口的穿堂風,閉着眼睛,舒服的不願挪地方。
周玉年將沒吃完的東西打了包,準備帶回家裡去,所以落後了些。
等他下了樓,夏湘微微笑着行了一禮,有模有樣兒地說道:“學生是時候回府了,就此別過。先生慢走,學生改日再來拜訪先生。”
周玉年將打包的美味佳餚置於身後,負手而立:“好!”
如此,便達成了某種協議。
是否倉促草率了些?在回府的路上,夏湘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周玉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似乎無法從今日一番談話中就瞭解透徹。
可是,作爲一枚吃貨,她本能認爲,但凡吃貨,都有一顆簡單而純粹的心。只要周玉年不像那些酸腐先生一般,逼着自己學些個《女誡》之類的玩意兒,便是個酒囊飯袋又何妨?只要自己擁有自由的時間、空間進行自由的閱讀和學習,便是最大的收穫。
“你……膽子怎這般大?”李毅終於訥訥地發表了看法,語氣有些不大高興。
或許,潛意識裡,他已經生出了一個念頭:未來某一日,定要娶夏湘爲妻。
可夏湘這一整天的行止言談,完全可以用肆意妄爲四個字來形容。而李毅,卻不願意將來有個如此膽大妄爲的妻子。
夏湘當然不知李毅心中的那個念頭。她眯眼兒笑道:“總歸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給自己找個西席先生罷了,世子未免過於緊張了些。”
殺人放火?還要殺人放火?李毅倏然停下腳步,震驚地盯着夏湘,不禁偷偷腹誹。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辦成個男娃兒模樣擅自出府便是頂胡鬧的一件事。誰知,你偷溜出來不是爲了逛街散心,竟是爲了給自己找先生。
八歲的小丫頭,怎麼一肚子鬼主意?找了個名氣大,卻有些不着調兒的先生,還說聘請先生這事兒自己做得了主!
試問,御史大人怎麼可能任由八歲的女兒作主,找個沒有半點兒功名,性子跳脫孟浪的人做先生?
這事若傳將出去,你夏湘的名聲恐怕就不會如現在這般美妙了。
這還算不得胡鬧?非要殺人放火才稱得上胡鬧?
李毅扶額,狠狠揉了揉跳痛的太陽穴,極不高興地說道:“日後,你不要再這麼胡鬧,擅自出府了。若被我知道,定要去御史大人面前告你的狀!”
夏湘驚訝地望着李毅,心道,您是不是管的有點兒寬吶?
可她坐地根兒就不是個小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幼稚到跟個小孩子置氣。故而,她老老實實點了點頭,朝清茶坊走去。
到了巷口一家鋪子,夏湘停下腳步,微微笑着,跟碧巧說道:“去,買包糖炒栗子去,要大包的!”
方纔,夏湘反應過於平和,讓李毅心裡有幾分忐忑。
這會兒,見夏湘買栗子,他連忙上前幾步,擋在前頭說道:“你喜歡吃這口兒?我給你買罷。”
夏湘一把拉住他,很嚴肅認真地說道:“不行!讓碧巧去買。”
而此時,碧巧已經跟店家說上話了。
李毅很沮喪地垂下頭去,不再說話,再擡頭時,碧巧已經麻利地抱着一大包糖炒栗子走到夏湘跟前了。
碧巧將乾癟的荷包遞給夏湘,自己小心翼翼地抱着那袋兒糖炒栗子。
夏湘接過荷包,明顯心痛了一下,癟着小嘴兒,蹙着眉頭,可憐兮兮在心裡默默哭窮:“我可憐滴荷包。”
又走了幾步,夏湘轉過身,對李毅說道:“就在前頭,只幾步便到了。被人瞧見了不好,我與碧巧偷偷溜回去就成。你……你也早些回去罷,今日真要多謝你,請我吃了頓豐盛的飯菜,又幫我找了個有趣的先生。日後,若有何事我能幫得上忙,定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這說的哪裡話?”李毅扭着手上的繮繩,踟躇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方纔我說去告你的狀,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氣?”
夏湘一愣,旋即笑道:“想到哪裡去了?我怎會那般小氣?”
“那方纔,我要給你買栗子,你爲何死活都要攔着?又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花不了幾個銅子兒!”李毅的聲音壓得極低,似乎怕身後的僕從聽到。
竟是爲了這事兒。夏湘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包栗子是我買給妹妹的,哪有讓別人付錢的道理?”
李毅聽完,驀地笑了,顯得十分開心:“原來是這樣,如此說來,湘兒妹妹並沒有怪我?其實……方纔那番話,我也是隨口說的,並不會真的去告訴御史大人。”
“你也是爲我好罷,我年紀小,偷偷出門總是危險的。湘兒再不懂事,也不會不識好人心的,”夏湘眯眼一笑:“你也早些回去罷,我走了。”
說罷,她拉着碧巧,朝夏府後院那個隱秘的狗洞偷偷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