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過去近一個月,天氣忽晴忽雨。就是在一天中,上午天晴,春光明媚,紅紅的嫩嫩的新樹葉兒張開了笑臉,盡情地享受溫暖的春陽。到了下午,春陽含羞似地躲進雲層,只能輕輕地從雲層的縫隙中探出一絲絲柔和的光線。沒過多長時間,遠處的雲層不停地飄來,春陽的光線突然間不見了,紛紛細雨下起來,把山鄉大地噴灑得乾乾淨淨。樹葉上看不見一點灰塵,就連空氣,也是怪清涼清涼的。
天勤走出家門,朝野雞衝方向而去,半路上碰到慶福和田月先。田月先問天勤道:
“你急急忙忙的,做甚麼去囉?”
“找湯丙奎要糧去!”天勤說,“天儉哥當兵都三個多月了,三十二擔優待谷還冒看見送來一粒。正月初七日,我和娘去他家,他說過兩天就送來,現在正月都過完了,還不見保上送谷來,真讓人生氣!今天早上,他還和劉春如找到我家門上,喊叫着讓我娘出錢給他們治傷……”
“治麼子傷?”慶福打斷天勤的話問。
天勤說:“元宵日那天,湯丙奎和劉春如上長沙,說是看燈,其實是去採花。誰知還冒過城樓門,被在城樓上站崗的天儉哥和章仁鳳瞧着,兩人當面討要優待谷,三句話冒講完,就打起來,湯丙奎挨一頓槍托,打得直喊救命!劉春如屁股上被章仁鳳紮了一刺刀,當場暈了過去。他們治傷花了錢,來我家找我娘討要!”
“好!好!好!”慶福、田月先一聽,都樂了,“真是太解恨了。”
“我娘不買他們帳,”天勤接着說,“讓他們去找隊伍上要去,天儉和章仁鳳是隊伍上的人,找我老婆子幹甚麼?我娘氣不打一處來,說完話後,隨即關上門,把他們關在門外。”
“我乾孃這話講得在理!”田月先乾脆地說,“這樣做更在理!”
“你們猜他們在門外說些麼子話?說下回抽壯丁,頭一個就抽我田天勤。”天勤氣憤地告訴兩人說。
“我們正是爲這些事來找你的,”慶福告訴天勤道,“早上黃大哥託人帶話來說,三保那邊又颳起抽壯丁的風。王保長還被卜三好找到鄉所去了。真看不出來,王保長嘴還硬得很,說鄉上貪贓枉法,非要鄉長給個答覆不可!否則三保是不出壯丁的。”
“我們默神,”田月先接着說,“這風會刮不到我們四保來?”
“刮來也好,不刮來也好,”天勤自信地說,“反正國民黨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
田月先的眉頭糾成了一對疙瘩。
“還要抽壯丁?那就官逼民反啦!”天勤認真地說,“我們就多聯絡人,一同起來抗爭!黃家大哥說過,安徽、蘇北那邊農民起來打游擊,以前是打日本鬼子,現在打國民黨。我們難道不敢起來反對抽壯丁?”
“就是這樣,”慶福說,“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現在主要是要多聯絡些人,作好準備,”天勤把自己早已默神好的辦法告訴慶福和田月先,“只要湯丙奎、劉春如一動,我們就起來!”
“姐夫,”慶福提議說,“你何不把劉春如和湯丙奎在長沙捱打的事編成山歌唱出去?”
“今晚就編,”天勤說,“我現在要找湯丙奎去!”
“我同你一起去!”慶福說,“我還要找他要牛咧?”
“那些事,遲早有清算他的時候,”田月先說出自己的看法,“還不如現在就編山歌去。多抄一些,貼出去!讓更多的人看,更多人唱。”
田天勤一默神,也對!立即打道往回走。他帶着慶福和田月先回到家,着手編山歌。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應花也參加進來。很快,山歌就編好了。
壯丁天儉章仁鳳,逃亡無奈當。
除夕之夜回家轉,家中鄉保抓壯丁。
消去兩人壯丁差,應承初五糧到家。
劉湯私分優待谷,省城採花操舊行。
城樓下面碰對頭,天儉仁鳳要丁娘。
兩個毒瓜講假話,氣火對頭報恨忙。
湯保身上挨槍托,土匪屁股扎剌刀。
城樓下面喊救命,私分丁糧好下場。
山歌編好後,請來十嬸,抄寫出好多份,當天夜裡就貼出去了。不到一天時間,湯丙奎、劉春如在長沙捱打的事,傳遍嵩南山鄉的家家戶戶,男女老少,人人皆知。
卜三好把山歌從頭到尾地看了,大爲惱火。他把劉春如找到跟前,板起面孔罵他道:
“你先看看這山歌,上面是怎麼寫的?”
“唉!”劉春如說:“卜鄉長,你信?那是反歌!”
“反你個頭!”卜三好沒給劉春如留臉面,“要不是真的話?你現在扒下褲子,看看有沒有刺刀傷疤?”
“……”劉春如嘴巴張了張,卻未說出甚麼話來。
卜三好繼續罵劉春如道:
“真不長記性,上回爲了六十四擔買丁谷,惹出那麼大的麻煩來,你自己還差點送了命!這回又是六十四擔優待谷,屁股上又見紅,一樣的事,爲何要做兩次?”
“這?”劉春如說:“你還是問問湯保長吧,都是他的主意!”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卜三好火氣更大了,“去年到今年,縣上下來七十一個壯丁名額,現在到底出了多少壯丁?你不知道嗎?”
“知道,知道!”劉春如連連點頭,咀裡知道,心裡卻唱起反調來,你卜鄉長能比我強?我有肥水哪回少了你的?不想想你那“三好”外號是怎麼來的?還是先撒把尿照照自己吧!
“知道就好,趕快抓緊點,”卜三好也是心知肚明,罵劉春如的話也就到此結束。
劉春如像獲了大赦似地往外走,還沒出門,卜三好一聲喊:
“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