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堂與那個姑娘,是一次小小的邂逅,再以後,將是兩條分岔線,各走各路。慧娘見蕭護終於把廖明堂攆走,由他剛纔所說的,對那個姑娘也是同情無限。見蕭規在身邊,慧娘含笑道:“你去辦這事情,告訴下面的官媒婆,給剛纔那個姑娘挑個才貌相當的人,不要挑剔的,挑剔的以後只多生閒氣。”
蕭護在她身邊呷茶,徐徐品茶香,悠然自得:“好是好了,只不是新茶。”沒有說一個不字。
蕭規用心領略,夫人讓今天來的人不許挑,又自己挑了,這差事應當怎麼辦?
這事由廖明堂而起,蕭規下臺來找到廖明堂,把自己豁牙亮開:“……應當怎麼辦?”人沒有掃把高,黑洞洞的牙,廖明堂撲哧一聲,佯怒道:“你不會當差,來問我!小鬼,傳你的話去!”
“給她挑個禿頭小眼睛爛腿根子的!”小鬼也很會拿人了。
廖明堂嘻嘻,對高臺感激眷戀,大帥和夫人體貼入微,怕自己對她有非份的想法,那是愛重自己。本着這眷戀,廖明堂才拍拍蕭規:“拿當兵的名冊,我來挑。”
蕭規小臉晃晃,不領情地道:“不看你這麼客氣,我纔不拿!”
高臺上,廖明堂兜屁股就踢,蕭規往前一躥,回頭再晃豁牙,冷不防嘴裡一動,又一個牙掉出來。他撿起牙揣荷包裡,忿忿地去了。
咋就掉得快,長得慢呢。
半個時辰後,又離開不少官員的馬車。蕭護已經在品第三碗茶,聽長公主家人討好地傳話:“長公主說大帥這裡忙完了,快去相見。”
慧娘一手支肘,肘尖抵在黑漆四方小几上,面上認真在看一本本才配對的新人,心卻還在昨天的月色中。
耳邊是頻頻催請蕭護的話,長公主的,張閣老的,樑源吉等人的。慧娘微嘟起嘴,回到京城,丈夫又是和別人均分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咦,張家怎麼不來?”
張家跟隨十三少出生入死,在軍中在的時候步步相隨,在京城遇到後,也是一步不離。算是貼身丫頭外的貼身人。
他的親事本不應該草草和士兵們一起定,不過慧娘爲他早早相中一個人,清白出身,本分持家,溫柔敦厚,可以說是十全十美。
只留給張家。
蕭護眸子正對着欣賞茶色,還是悠然,對長公主家人道:“不值得擔心,我倦了,和夫人出城逛逛,打獵呢,告訴長公主,讓她費心了。這裡夫人在選親事,我不能走開。晚上吧,晚上我過府去,也有事要說。”
耳邊就橫插出來慧孃的嗓音:“張家?”
大帥還有心情回眸笑:“他怕你的軍棍。”再嗔怪:“你就總欺負他。”慧娘嘀咕:“他也不好,他也欺負我。”動不動就十三少你又捱打沒有,你不捱打真讓人着急,你幾時捱打兄弟們幫你盯着。
長公主的家人傻了眼,他沒有想到蕭護竟然此時不去。轉臉,又和夫人聊開了。蕭護微笑,手點着慧娘:“晚上我幫你問,現在不許不喜歡,纔回來你就擺臉色給我看,小心我來真格的。”
慧娘本來是微嘟嘴,現在全嘟起來,不依地道:“大帥,你就多陪我這一時,還要人情!”蕭護哼哼,再去看他碗中的茶葉飄浮。
長公主的家人無奈,回馬車前告訴長公主。長公主一愣:“陪夫人比見我還要緊?”見兒子似笑非笑,長公主隱然動氣:“哦,那咱們走吧,不用這裡等着。”
馬車離開後,慧娘提壺給蕭護續水:“夫君這算冷落吧?我看也不必。”這不怪慧娘纏住蕭護,蕭護做事情,慧娘幾乎是攔不住的。
蕭護看也不看遠去的馬車,淡淡道:“寧江侯也在,我下去先見哪一個的是。寧江侯對我不和,我更不能當衆冷落他。讓一干子官員們看到,更座實我和長公主勾結。”
他用“勾結”二字,慧娘輕笑,眸子輕閃更是迷人:“難道不是?”蕭護撐不住一笑:“是便是了,不用當着人擺出來當戲看。女人,就是不顧大局!她只顧着顯擺和我親厚,我可不是她打手。”
九公主罵蕭家是長公主打手這一句,在京城裡早有流傳。
慧娘嫣然:“親厚這話也出來了,當我耳朵不好?”蕭護也好笑,裝腔作勢沉下臉:“有人說我打算給你一頓,攆你睡下人房裡,讓長公主來當家。”大帥耳朵裡都聽出繭子來,他慢慢地道:“我再不坐這裡陪你,聽到長公主就走,誰還我清白?可憐我清白的名聲。”
慧娘笑得珠綻花開般,手指不刮自己臉,伸出去刮蕭護的臉:“沒羞,大成長公主是爲江山,夫君你爲你的忠心耿耿,我呢,我纔是清白卷進去的,我纔是清白名聲沒處找。”
沒刮兩下,蕭護沉下臉:“好了,有人在看,手收回去,放老實。”慧娘裝老實巴交,坐好又拜託蕭護:“張家不來,大帥記得回去罵他,打他軍棍。”蕭護才繃的臉又繃不住了,笑道:“你就是個最招人嫌的,我不打他,要打自己打。”
慧娘吐吐舌頭,乖乖坐好。
這一幕總是有人看到,去告訴長公主:“蕭帥和夫人調笑。”長公主更惱火:“他把正事情放在哪裡!”
一直到晚上,晚飯剛過一刻鐘,蕭護來了。
自從謠言出來,蕭護再見長公主總是帶着幾個人,常有的姚興獻、餘明亮和伍林兒,總有一個伍家的舅爺在。
以前是伍思德常在,伍思德成親後,新婚燕爾,不忍打攪,就少一個他。
長公主這裡也是謹慎的,會有兩個清客,不是叫桑世傑,就是叫於得安,有時候會有兩個官員。
程業康今天也在。
大家含笑見過禮,按官職坐下。
堂上宮燈數盞,各人座位後,又有紅燭數枝,照得如雪洞般明亮。長公主殷殷而笑,問的還是民生大計:“大帥,這二月已到,三月很快,眨眼間就五六月是收割季節,江南幸好在老帥手中,可這中間的路卻讓張寶成所佔,我們算過,打通路總要三個月以上,還有糧草動用不少。大帥,再不出兵,什麼也收不回來。”
“江南十六郡,有父親在,不用擔心。公主說打通路,這是迫在眉睫的事,要緊要緊!”蕭護話鋒一轉,又回到他最近說的話題:“不過民心不穩,我若出兵不在京都?”
他沉吟着,先看姚興獻:“將士們休養的可好?”
“回大帥,還需休養。左前鋒營中冤案未解,軍心尚未不穩。”姚興獻不慌不忙起來,離座一步,插手躬身回答。
長公主悵然,蕭家就是有幾分能耐,才能系得住這些人在。姚興獻是京中出身,妻子家人俱在京中,長公主私下裡讓人屢屢相邀,竟然分毫不動。
蕭護哦了一聲,再問餘明亮:“新兵練得如何?”餘明亮也和姚興獻一般,起身欠身子回話:“尚待時日。兵未練成,出兵事倍功半,請大帥三思。”
長公主悶悶,蕭護所指的含意她是清楚的,和蕭護商議一回事情,就被他輕巧滑開。他意思所指的,是封家的冤案還沒有平反,不是什麼左前鋒的冤案。
見蕭護一一問過,果然話回到封家上面,蕭護滿面笑容,看似他對大成長公主多麼尊重:“長公主,咱們先安軍心爲穩。你看呢?”
“大帥說得是,不過這出兵的路途,今天可以定下來吧。”大成長公主今天不容蕭護滑過去,她要清楚的知道他對於出兵攻打張寶成是怎麼盤算。
當即命人取出地圖,地圖雖少,長公主這裡也有一幅,是兵部裡上交而得。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展開來,地圖有一人多寬,半人多高,大家簇擁着長公主和蕭護來看。
有地圖在,一目瞭然。打張寶成不過就幾條路,不走左邊走右邊,不走右邊走中間。長公主想錢糧快發瘋,她可以準備的全準備好,一一說對蕭護聽,不容他再打溜:“這裡三座城,我已派人去信聯繫,不日可以回話,命他們協助你。”再往下,又是幾座城:“這裡有一半是張寶成佔了,不過聽說他殺的人不少,民心不穩,有人年後進京見我,願爲內應。”
蕭護心中竊笑,安排得不錯。他故意詫異:“這事情我怎麼不知道,”大成長公主給他一個你我心中有數的笑,你有事情也沒有告訴我。
再一個含意,現在不是正在告訴你。
蕭護裝模作樣地問了內應姓名,長公主視若珍寶的不肯說,就此作罷。
丫頭們換上茶水,長公主更是悶悶:“今年的新茶,還不知道在哪裡?”蕭護脣邊多了淺淺笑容,漫不經心地吹開茶葉上浮沫。
無可避免的要說到封家的案子,接下來要說六部的事,蕭護不提,伍林兒等人也會一個勁兒地說:“冤案要平。”
他們手中準備的冤案還真不少,國舅軍中十幾年,也有幾件,一起計較出來。程業康和以前一樣,給母親一個你要穩住的眼色。
冤案,現在是牽制他們的一個手段。
你要平,可以,拿戰功來換。
這是以前母子們商議出來的。不想蕭大帥更滑,你不平,我不出兵。拉鋸戰似的磨到今天,長公主累了。
或者說按她算的,蕭護大敗張寶成至少要三個月,還是以上,一不小心,糧草跟不上,就要半年以上,二月裡再不出兵,什麼也收不上來。
江南一線這條路上,有平原城市,又產小麥,可謂是水稻小麥全有,還有豐富的其它物資。
大成長公主今天讓步,主動提起來:“我命大理寺和刑部裡卷宗不齊,也儘快開審。徐明其和王於鳳,也讓人看住不許離開。”
蕭護看似不放心上,卻問了一句:“幾時?”
這日子你得給我定下來,總是推。
大成長公主是不容易,她一個女人根本管不住所有官員,人家不聽她的。蕭護去刑部裡,新任的尚書大人左推右擋,今天找不到東西,明天人手不齊,後天審不了,對長公主也是這樣的回。
長公主和他惱了,纔有一個確定日子:“他說二月底。”她希冀地看着蕭護,你出兵,這裡就審案子。
蕭護面上古怪的一笑,笑得冷淡不用言說。
二月底?
二月二十也是二月底,二月二十八也是二月底。到底哪一天?你審案子日子不問明,指望我告訴你出兵日子,休想!
當初指證封大人的兩個關鍵證人,徐明其和王於鳳,何用你看?蕭護是主管宮中防務和京門防務治安的人,他看得死死的,逃也逃不了。
金殿下指證十三是封慧孃的表姐,當場身死。她的丈夫,兵亂中蕭護一直沒殺,兵亂後投入獄中看管,等着平反那一天讓他死個明白。
萬事俱備,只看東風往哪邊吹。
面對大成長公主對此事依然含糊的態度,和催問打仗的焦急,蕭大帥隨隨便便和她定了個日子:“三月中吧。”
大家一起無奈,只有跟蕭護來的人偷笑,大帥是水火不容的性子,長公主你還沒認識到。
大成長公主不能讓蕭護早早出兵,卻加上一句話:“你要保證收回錢糧來,蕭帥,這京城裡今年安寧與不安寧,全看你了。”
蕭護心想我要是早早離開,這安寧你要指望石明和張守戶了。調侃過她,還是散漫的答應。
程業康大喜,對清客們使個眼色。母親和蕭護的話都有記檔,到時候你兵敗回來,就不是好說話的。
長公主也滿面春風,她一直覺得自己不能掌握蕭護心思,一直也知道自己受制於他,今天他答應下來,以後有個閃失,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心情不錯,就計較下午的事,長公主緩緩而笑:“你夫人是個孩子脾氣,不時要你陪着。你呀,少冷落她,多陪着的好。下午我想你也不會就來,夫人還是要緊。”
爲了這一個,你可是壽昌都不要了。
蕭護閃過不悅,只一絲,一閃就過。外面商議事情,與內宅婦人有什麼關係?要換成是個男人說話,肯定不說這件事。
心中恨,也不會說。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蕭護這樣想着,就不客氣地回:“我也管呢,你問將軍們,我打起來不客氣!外面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說一個不字。”
長公主漲紅臉,對兒子看看,他這話分明影射你母親是個女人,管不了外面的事。程業康要發火,又不能。不生氣,這話不僅是說母親撐不起來,還有指程業康這兒子不行的意思。
母子兩個人對着看看,都忍着氣。
清客桑世傑,見僵局出來打圓轉:“大帥這話也對也不對,聞聽夫人能與大帥並肩而戰,是戰場上佳話,哈哈,這外面的事情,夫人也是問得的。”
伍林兒一聽就精神抖擻,抖抖肩頭:“那是當然,那是我妹子!”姚興獻對餘明亮撇嘴笑:“你不要忘了是伍將軍妹子。”餘明亮官階太小不敢笑,兩個將軍全不能得罪,給姚興獻一個笑容,再給伍林兒一個笑容。
大家說笑幾句解開,見已快二更,程業康送一行人出來,大家拱手分手,上馬出街口三步遠,見一個人快步而回。
蕭護和將軍們警惕地停一停,再打馬離開。這個人去見長公主:“寧江侯,陳大人等人,爲蕭帥夫人下午說的話所惱,大家聚在一處商議對策。”
長公主意味深長地對兒子道:“這人年青,還是少說話的好。”她指的是慧娘。慧娘在高臺上說的:“求親被拒者,再不去求!”
這話放出來,是和拒親事的人表示生分。
蕭護回到家中就知道這件事,他冷哼一聲,十三說話,當然是經過自己同意。自己當時也在,哪一個不服,哪一個只管出來跳就是。
三天不在京中,書房中還有不少官員們在候着。蕭護一眼見到張家,想問他下午爲什麼不去求親事,又苦於現在不方便,先按下不提,讓人去打聽官員們商議什麼。
……
寧江侯府上,分成兩撥人,卻在一處大廳上,中間的隔板拉開,還是男的一起,女的一起各自坐着。
“陳夫人呀,蕭夫人這話可是送着你來的,你們家是最早拒的親。”田夫人假惺惺,她和陳家原本就不和,掩袖子裝傷心:“可憐你女兒好個容貌,這可算是當全京城的人說不再求親,你以後可怎麼辦?”
陳夫人手中瓜子瑟瑟抖動,很想給田夫人臉上一大把。
田夫人旁邊是孫夫人,見不慣田夫人的樣子,給了她一句:“你有三個女兒沒出嫁,高不成低不就,下午怎麼不見在承林門校場上。”
陳夫人解了氣,田夫人怒目而視,手中一個果皮搖着,很想飛到孫夫人面上。孫夫人沒有女兒,田夫人無話可回,卻可以諷刺孫夫人的婆家:“你姑姑家有女兒,平江侯樑源吉和蕭大帥最好,難道不送幾個女人幫襯?”
平江侯府的老侯夫人,樑源吉的嫡母,卻是孫夫人的親姑姑。
孫夫人?大怒。她怒有幾層,老侯夫人膝下無子,不得以才讓樑源吉進京承爵,當年樑源吉母子們在鄉下,也有不少事情出現。樑源吉進京後,一直屈服於京都舊勢力,再就是嫡母爲長,受氣也不少。
樑源吉和石明好,就是尋法子牽制自己嫡母。
兵亂中樑源吉不管嫡母,是有原因。
老侯夫人當年是厲害,現在也是厲害的,兵亂一過,就把樑源吉告上大理寺,說他陷嫡母於危難中不顧不問,是有意借刀殺人。
換成以前,舊勢力當家,樑源吉日子不好過,可如今是蕭家在京都,老侯夫人硬是沒有告下來。
在舊勢力人家中,也是一件笑話。
打人不打臉,田夫人一張口,把這件事掃出來,孫夫人渾身顫抖:“你再說一句試試!”
田夫人手拎果皮,起來冷笑:“你能怎麼樣!”
孫夫人高挑卻瘦,田夫人中等個頭卻壯,兩個人對着,好似竹竿對上硬泥場,還不知道誰輸誰會贏。
別的夫人們都低頭,不管這件事情。只有孫夫人和田夫人的幾個親戚虎視眈眈。
廳外,一聲重重咳聲,有個蒼老的嗓音沉重地道:“難關不解,你們倒有心情鬧上了!”一個丫頭扶着一個老夫人走上來。
她古銅色衣衫,面上皺紋頗多,還有一道刀劍痕,從額頭直到眉角,這是兵亂中有的。這個人,是樑源吉的嫡母孫氏。
孫氏一出來,孫夫人先迎出來:“見過姑母。”超過一半的夫人們起身,孫氏是京中世家,和舊勢力中不少人關係好,就是田夫人背後敢諷刺,見她來了,也行了一禮,稱呼一聲:“老夫人。”
孫氏又咳一聲,手中柺杖頓着,當仁不讓的在首位上坐下,眸子冷厲掃過衆人,冷聲訓斥:“不商議正事,你們還有心情自己爭執!”
大家紅着臉各自坐下。
居中位子空着,那是寧江侯夫人的座位,孫氏也不敢坐。寧江侯夫人兵亂就一直病倒,扶病難起。
座位後是紫檀木鑲寶石大屏風,沒有人注意到有兩個寶石摘去,代替的是一雙黑眸。黑眸的主人收回目光,寶石在他手中,重新安上。
他長身玉立,令室中生輝,面上自然神采過人,氣色好得如午後春江水。
臨安郡王孫珉。
寧江侯在他身後,欣慰地笑:“讓你不要來,你偏來了。”孫珉負手踱步:“我沒有接到舅父的信,我也早想來看看。下午校場上我也看明白了,蕭護是想在軍中紮根,要說他想當皇帝,他一古腦兒宰了這些人也辦得到。他沒有,就是他想擁兵自重,挾制新帝。舅父呀,”
孫珉伸出雙手扶住寧江侯:“我實在擔心你,不看到你我不安心。”
寧江侯老淚縱橫,他輕泣起來:“我不怪長公主,你別怪她,要怪,只恨蕭護搬弄,讓大成長公主與我不和。張閣老,推年紀大不想得罪蕭護。你看,你舅父我要連這些女人也用上了。”
他們處在屏風後室內,另一面也是一個屏風,也可以窺視裡面動靜。
外面是官員們。官員們三三兩兩,或者很激昂,或者很沉默。寧江侯不滿:“我老了,尚且記得先帝恩德,這些人,只會往這裡來,沒有一個敢成大事,敢去行刺的!”他把滿腔希望全寄託在臨安郡王身上,老淚更流得多,混濁的眸子忽現異彩:“你一定有主意!”
孫珉扶着這個老人坐下,他可以感受到寧江侯一片爲皇權的心。寧江侯忠於皇權,就忠於孫珉。
孫珉是先帝一脈旁支,血脈清楚。
有明窗,還有一枝子早開春花伸過來。孫珉在這春意中,神采更燦爛無儔:“舅父,我特意來見你。京外亂七八糟,張寶成今年要報仇,封死納糧水陸道路。我來的時候,見他兵力不少,韓憲王等人一直想拿下他,至今不能。再來諸多郡王們,一家一支兵,我們只互相通信,兵戎相見也是遲早的事。”
他眉頭微揚:“我怕你顧念先帝,要和蕭護拼出高低。不必,讓蕭護去打張寶成,讓蕭護去打郡王們,舅父你只要拿捏住他就可以了。”
寧江侯沉吟,覺得心裡哪裡一開:“有理是有理,不過蕭護不好拿捏。”孫珉懷裡取出一件東西,放在荷包中,又繫於衣內,可見是珍惜的。打開荷包,取出一張疊起來的紙,展開來也不大,孫珉握着對寧江侯笑:“這個,可以讓大成長公主信你!”
屋外傳來鬨笑聲,卻是女眷們的。
孫氏的嗓音很高昂,帶着不服輸的勁頭兒:“她當衆說再不提親,我們一定不許給她!咱們自己老親家就不能許嗎?全是知根知底的人,就是先帝還在時,挑親事也只在老親家。夫人們,不要沮喪,不要軟弱。親事,偏不許給蕭家!”
孫珉詫異:“老侯夫人竟然是這樣的人?”年老更知勁寒的氣節。
寧江侯笑得平和:“她少年時就是這樣,老了更是老薑彌辣。”樑源吉要沒有蕭護的父親,是很難當上平江侯。
再回他們自己的話題,臨安郡王對寧江侯一通耳語,寧江侯幾乎要拍案稱好,他面上一掃連日來的頹廢,皺紋都舒展開:“長公主和蕭護生分的時候到了!”
他用力握住孫珉手,連連稱道:“好計啊好計!”
寧江侯可以預見到不久,長公主和蕭護將大打出手。
年青人,就是腦子快。寧江侯在心中誇獎臨安郡王。
……
蕭護到三更後出書房,讓人喊張家來,先不說什麼事情,只道:“陪我走走。”張家退後一步,走在大帥身側。
有詩云,二月春風似剪刀,夜風更溫暖。青草香沁人心脾,聞一口舒展不少。走過流水小亭,大帥明顯心情不錯,有幾分喜滋滋:“十三掛念你親事,你下午怎麼讓她難過?”
張家回答得很巧妙:“大帥都不讓夫人難過,我怎麼敢?”
“那你下午爲什麼不去?”蕭護輕輕笑出來。身邊卻沒有迴音。
蕭大帥詫異地轉頭看,見月光下,張家眸子裡溼潤,肩膀顫抖着,竟然是激動到了極點。蕭護笑罵:“沒出息!挑個媳婦又不是羅剎,你這是怕?”
張家字眼裡從來沒有怕字。
他敢跟隨十三去殺烏里合,不怕暴露潛入烏里合軍中,不怕身死先發響弩,才助十三拿到殺烏里合的軍功。
這是最忠心不過的人。
蕭護只是逗他,你怕什麼?
此時細草茸茸於腳下,踩一步渾身都是舒坦的,蕭護再取笑道:“我帶你賞月,你可別說不中聽的,十三下午生氣要打你軍棍,我可幫你攔下來了。”
張家勉強一笑,淚水卻落一滴子下來。沒落到蕭護手上,蕭護也感覺出來那滾燙,更要追問:“說給我聽聽。”
又體貼的加上一句:“免得十三問,我不知道。”
張家哽咽着開口:“大帥!”這一聲,擲地有聲,彷彿高入雲天中。蕭護搖手:“你柔和些,不說有的沒的,就是你對親事怎麼想。”
張家卻固執地搖頭,他也是大漢,和小孩子一樣,用力搖頭,用力咬着嘴脣,胸口起伏真情流露,用力迸出來話,又是一句:“大帥!”
有如金戈聲。
蕭護無奈:“好,你說吧。”
“我蒙老帥救於身邊,一直侍候大帥,後來指我給十三少。十三少當年隱名埋姓。在苦役營我沒有照顧好她。她去了前鋒,前鋒中我也沒有照顧好她,她又去到青州。”張家哭了:“幾回我夢中想,十三少要找不回來,我也不活了。”
蕭護感動,但是故作無事的罵:“沒出息,她現在不是好好的。”
“是!十三少膽子大,沒少和大帥犟!她去殺烏里合,我追上去找到她,見到她在烏里合身邊,魂都快了。幸好我找到了。”張家用袖子擦一把淚:“不然沒臉見大帥。”
蕭護悠悠嘆氣,也想到十三因郡主的到來,而私下離去的事。面對繁星,蕭護展顏一笑:“她有你,才能殺烏里合。別人都說十三是殺烏里合的英雄,其實是有你相助。”
蕭護憑心而言。
“不!”張家卻道:“大帥當時擁兵追上,自然有辦法幫十三少,我是怕亂殺起來,十三少會受傷。少個什麼,大帥以後要怪我,才貿然出手。大帥!”
他鄭重喊上一聲:“這兵荒馬亂的,還有仗打。我不成親,只跟着十三少!”他撲地跪倒,又痛哭起來。
爲那曾經的庇護,也爲他曾經受過的傷害。
蕭大帥有一時差點會錯意,他怔怔地看着張家,耳邊是他的話:“我只跟着十三少,我不成親!”
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張家是說還有危險,他要讓自己放心,一直跟隨慧娘。
蕭護忍無可忍輕踢張家:“差點你把我繞暈過去。”張家怔忡擡頭:“那大帥想成什麼?”大帥臉上一紅,佯怒道:“沒什麼!我就是告訴你,你不成親,十三惱你,我可不攔!”張家帶淚有了笑容:“那軍棍閒的,十三少好久不領,她悶得慌。”
“哈哈,”蕭護大樂,心中感動一團一團地上來。每一團如雲起雲落,升到心頭再如煙花爆開。
對着帳下熱血男兒,蕭護默然不知再說什麼。揮手讓張家去,一個人在園子裡散了會步,把心頭滾熱散開不少,揣着餘下的感動回房。
他身影纔出現在院門,慧娘連蹦帶跳出來,蕭護伸臂摟住她往房中去,柔聲道:“怎麼還不睡?”
“小聲,表弟還沒睡。”
蘇雲鶴從他房中一步躥出來,後面是孟軒生攔也攔不住的手臂:“哎,你這紈絝!”蘇雲鶴直奔蕭護:“表哥,你出去怎麼不帶上我?還拿鹿扎我的眼!”
蘇表弟又來撒嬌。
慧娘把臉埋在蕭護手臂上,這隻手臂不讓。
蕭護要捶他:“不睡你就會鬧!讓你跟馬先生唸書,你可去了!”一手臂把蘇雲鶴撥拉開:“少惹我生氣!”
慧娘竊笑,可憐的表弟今天又沒贏。
蘇表弟可憐兮兮在院子裡,嘴裡不停:“你不帶我去,你偏心眼兒……”大帥夫妻已進房中。丫頭們送水進去,又出來。小螺兒潑水,取笑道:“表公子,您還不睡!”
蘇表弟瞪她,雙手背起,兩眼對天:“我賞月,我在賞月賦詩,今晚的月色真是我見猶憐。”小螺兒笑着進來,把門關上。
院子裡,蘇小弟幽怨……
慧娘在房中生氣,她嘰嘰呱呱:“晚飯我請思德哥哥來吃,十一公主沒有來,我說怎麼了,思德哥哥說幾個丫頭不好,天天欺負她,大帥,你看這沒有道理!”
大帥眯着眼,覷着只着裡衣的慧娘。水綠色繡荷花出水的肚兜若隱若現,暴露出慧孃的好身段兒。
白淨的肌膚在水綠色襯托下,更有光彩。
慧娘沒注意到自己丈夫目光盯着自己脖子上散開的衣紐內,她只是不喜歡:“長公主好似官媒婆,送丫頭再送丫頭,大帥,要是公主讓她脅迫,我們家裡可就沒有公主了。”
大帥肯定要賜十一公主死的。
蕭護被十三這句“我們家再沒有公主”惹笑:“公主不是還有,今天早上顧孝慈傳話,說宮中王嬪娘娘生了,先帝遺腹子又是個公主,讓文妃等人好不傷心。你要公主,還有沒生的呢,還有三個懷着。”
慧娘狐疑:“不是專寵江寧郡王妃,這孩子是哪裡來的?”她出神的樣子太可愛,蕭護捏捏她鼻子:“難道不用別人打個掩護,我也奇怪前幾年怎麼不生,馬明武近來和宮掖的人熟,他倒知道,說石貴妃下的手。”
“她不能生,就看着別人不舒服。”慧娘隨口一句,把這話題結束。身子往綾被上再坐一坐,不依地道:“大成長公主到底想怎麼樣?”
話才說到這裡,見水蘭在外面回話:“蕭北來了。”蕭北這時候來,必然是緊急必要回的事。慧娘先下牀,給蕭護披上衣服,自己再取衣,蕭北已進到外間。
“宮中才傳出消息,說周妃娘娘賞月摔了一跤。”
慧娘一驚,蕭護按捺不住的罵道:“豈有此理!”
膽大妄爲!
燭光下,蕭護面色都變了,他自認爲對大成長公主一直周護,就護出她步步緊逼,步步疑心。周妃的這一摔不用多問,肯定是脅迫十一公主。
蕭護不是如慧娘般在乎家門中有個公主,而是周妃這一摔,摔出十一公主必然是和長公主不一條心。
顧孝慈這麼晚傳出這個消息,也意味着這事不尋常。
又正是長公主讓十一公主快快回話的骨節眼上,這事做得不用再說。
蕭護馬上就靜下來,讓蕭北細細說一遍:“……和人登高,身邊人不少,就摔了她。是誰幹的,還不知道。”
“這事情是有意讓十一公主知道的。”蕭護冷淡地道:“只怕明天就有人去見十一公主,你去,告訴伍思德,這位公主想怎麼行事,我候着她!”
蕭北答應着離去。再進來,慧娘沒了話,不敢再在蕭護氣頭上一直提長公主不好,小心翼翼侍候他睡下來,氣憤中猶有擔心。
十一公主要知道,她會怎麼辦?
真是讓人擔心的事。
燭花兒一閃,又黯然下去。水蘭躡手躡腳進來,挑了挑,又用紗罩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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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依然在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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