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五舅老爺一直生氣,大廚房上出現詭異的一幕。蕭家的大廚房是個一進的院子,裡面足有十幾間,平時就熱氣蒸騰,不是蒸着點心,就是燉着湯水。
蕭家主人們到目前,不過四個,大帥夫妻和少帥夫妻。但門客一堆,來往的人一堆,大廚房上每天要做數百人的飯,因此足有幾十個人。
此時,這幾十個管廚房的人在院子裡手足無措,原因是少帥在廚房裡。
少帥會在廚房裡,原因是少夫人在廚房裡。
少夫人到廚房裡倒不是頭一回,她時常來爲公婆煮東西。少夫人來嘛,人人認爲可以接受。威風凜凜的少帥在這裡,怎麼看怎麼彆扭。
所有人都退出來,在院子裡偷看。
少夫人在面板前切菜,少帥在她身後站着,笑得一臉陽光低聲在說什麼,像是情話。蕭護其實說的是這一句:“還記着呢?”
他指的是逼成親的那一頓鞭子。
慧娘手不停掐面劑子,回答他:“記着呢,”無端的又惱了,面上現一抹暈紅,道:“一輩子記得。”蕭護嘿嘿笑,再低聲道:“我疼你,你怎麼不記得?”慧娘又暈紅面龐:“記得,也一輩子記得。”
“看你這記性,該記的不該記的全記得。”蕭護繼續笑逐顏開。慧娘嘆氣看他:“你啊,”要不是怕你打,昨天怎麼會鑽狗洞。她嘆氣得自然流暢,蕭護笑得面如春風,湊近了在耳朵邊上親一口,就勢附耳:“多想想我的好。”
慧娘莞爾,怎麼能不記得他的好,見夫君笑得雖不愧疚,卻含情脈脈,慧娘輕聲道:“要沒有夫君,我可怎麼能進家門?”她此時溫婉如芙蓉,蕭護又動心,只是此時不是時候,只約晚上:“夜裡再和你說,十三娘,別記恨你是從角門進來……”
“咄!這我不記得!”慧娘打斷他,正色斥責:“你胡說有個分寸,讓別人聽到,還以爲我心中記恨,你你,”難過的說出來實話:“好容易公婆待見,你又在這裡散佈謠言!”
蕭護樂得不行,見慧娘攆自己:“快出去,這廚房不是男人呆的地方。”一旁點心味兒,包子味兒全出來,慧娘急了:“你頭髮上染上這些,公婆知道難道不說?”
“好好,我走,”蕭護出了門,又回身扶門討好她:“等咱們自己弄個廚房,你就不用跑這麼遠。”又小聲道:“還要看人臉色。”
家裡這些下人們,哪一個是好惹的。
慧娘唸佛:“你知道我就行了,只是不必多口!就你一個兒子,難道鬧分家?”蕭護笑着離開,十三娘賢惠懂事,蕭護一刻不能等,再回母親房中,見父親和五舅父都不在,只有母親獨坐,少帥母親面前獻殷勤:“纔去看過,媳婦做的好菜,母親不信中午嘗過一定說賞。”
蕭夫人忍俊不禁,對着兒子樂陶陶的神氣實在不忍打斷,順着他說話:“好,我賞她,也賞你,少帥你也辛苦了,五舅父說你昨夜處置得好,又接了表弟在你院中休養,想必一夜沒好睡,我也賞你。你要什麼,讓人打開箱子你自己挑好不好?”
“母親賞我們設小廚房吧,”蕭護毫不打頓。蕭夫人愕然過,馬上板起臉,和慧娘說的一模一樣:“家裡就你一個兒子,你要分家嗎?你和媳婦要什麼,難道有人敢剋扣?”
“不是,母親,”
“太放肆了!我要有三、五個兒子我也由着你鬧,免得你們說飯冷飯涼,就你一個,不是事事由着你,”蕭夫人動了氣:“這話你也能說?讓別人知道不看笑話!不說我不好,就說媳婦不好,看你怎麼撕擄開?”
蕭護好笑:“果然媳婦說得對,母親要誤會。”蕭夫人生氣地轉過臉:“我知道全是你的主意,纔不與媳婦相干!”蕭護陪笑過來,連聲喚她:“母親,家裡人多話語多,媳婦要天天盡孝給父母親做湯飯,從我院子到大廚房上,要走許多時間,要是自己院子裡有一個,不是省事?”
蕭夫人這才轉怒爲喜,手指戳了兒子一下:“你不說明白了,我怎麼會懂?”又自己笑:“我就一個兒子,不需要理會這些,我竟然沒聽出來。”再怪到雲鶴身上:“全是讓他氣的,我一早上也沒心情吃,想什麼全發暈。”
倒黴的蘇雲鶴今天什麼事都怪他,蕭護也道:“十三娘昨天才回來,我還沒哄幾句,就起來去舅父家,等表弟好了,再打一頓纔好。”
“你該當的,抱的什麼屈!”蕭夫人抱怨兒子,又明白了,似笑非笑:“你這小廚房是我出錢,還是少帥出錢?”
蕭護笑容滿面:“又不是分家,當然是公中出錢。”蕭夫人又氣又笑:“把你能的!你們要盡孝心,當然是你自己出錢!我一個錢沒有!”又羅嗦幾句出來:“虧你也是外面有俸祿的人,不思孝敬,還敢想着家裡的錢。這錢我留給你表弟表妹們,獨不給你!”
她以爲蕭護要糾纏,其實也是和蕭護開玩笑。不想蕭護聽過,肅然起敬:“母親,多給表弟一些吧,他捱了打,給他一些錢讓他好好養傷。”
五舅太太本沒有走,鬧了一夜支撐不住,在蕭夫人房中歇息,聽外面母子說得痛快,聽到這裡心中一酸,姑太太家裡一片心思爲自己兒子,可恨兒子不爭氣!
“再給小表妹一些,不然她不肯出嫁。”蕭護還在分派,蕭夫人又板起臉:“我的錢不用你管,少帥,離了這裡吧,外面難道沒有事,就沒有人要見,親戚們辛苦過兩天,找幾個你愛會的人出來坐坐,也是親戚一場,爲着這事嚼舌頭,這還是你?”
蕭護往外走:“好好,母親也攆我,我走,這算回過母親,我們自己弄個小廚房,以後媳婦做得好,父母親儘管賞,我也不眼紅。”
蕭夫人笑得不能自持,賞給媳婦和給你有什麼區別?再就是不賞,以後這家不是你們的?聽聽自己兒子說出來的話,大方得不行。
見五舅太太揉着紅腫眼睛出來,對她道:“你看看可不可笑,他明明想要東西,又扯出這一堆話。”
“你正要疼媳婦,就出了吧。”五舅太太勸了一句。蕭夫人嗔怪:“五嫂,這是他們小夫妻的孝心,自己出錢纔是對的。”
“唉,姑太太是熬出來了,有個好媳婦。”五舅太太又要哭泣,又覺得沒意思,往地上啐了一口:“兒子我不要了,送給姑太太管教!”
蕭夫人看着她笑,慢吞吞道:“五嫂呀,前幾天我和你一般心情,那時候我也在想兒子不要也罷,過上幾天等他好了,你還是照應疼他的。”
喊過龐媽媽來告訴:“喊工匠們,給少帥房中收拾三間小廚房,再告訴少夫人,不必一天三頓的鬧,有幾個菜就算她盡心,有功夫,還是侍候少帥要緊。”
龐媽媽歡喜去安排,等慧娘午飯後回院中,見三間房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蕭家的人作事雷厲風行,慧娘深有感觸,一個人房裡笑了一會兒,去看蘇雲鶴。
蘇雲鶴用過藥,一直昏睡。水蘭帶個丫頭照顧他,慧娘叮囑幾句:“不要亂給他東西吃,”回來榻上沉思,什麼法子才能殺了張同海,又不會讓人懷疑到蕭家。
小廚房雖然好,但最近慧娘有事要外出,只怕繫住自己,但蕭護已經要來,再退倒不好。遵婆婆的話,前天城外同行的姑娘受到驚嚇需要問候,也等自己好了再打發人去,因此雖想和蔣少夫人見一面,慧娘先丟下來。
她還不知道蔣少夫人在家裡抱怨她:“人不回來,驚天動地,把別人丈夫系得不回家。人回來了,又系不住自己丈夫,又把別人丈夫找走不回家。”蕭護無事,就找他們出去。幾年沒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當妻子的抱怨絲毫無用。
下午的時候,蘇家另外兩個公子回來,進門先問表哥在不在,慧娘在他們面前從不敢怠慢,聽說趕快迎出去:“不在呢。”兩個小蘇公子齊齊鬆口氣,去看蘇雲鶴。見他傷得重,都落淚。蘇雲鶴大罵弟弟:“打我呢,你們跑什麼!”
小蘇公子們一起怪他:“還說呢!自己弄出來事情,帶累我們!”慧孃親自帶人來送茶,聽這種話,就在外面聽。
捶牀聲,是蘇大公子:“我怎麼帶累的你們?”
“父親中午回去,把我們房裡的人全提了去,一個一個的親自審問!可憐我的小月兒,又會添香又會洗筆,是個好丫頭,受大哥連累,父親說她眉眼兒張狂,讓換小眉兒來侍候。”蘇二公子和小表妹一個年紀,今年十二,嘆氣悵然:“我一個字也不敢說。”
慧娘聽到這裡,覺得下面話不聽也猜到,回房裡繼續笑,再看小廚房好得差不多,就有人送水菜來,親自下廚料理,準備表弟們在這裡用飯。
二蘇公子全無兄弟情意,不打算陪蘇大公子到晚上,匆匆說過話就走:“不早回去,父親以爲我們和你一樣。”
蕭護晚上帶酒回來,洗了幾把,去看蘇雲鶴。蘇雲鶴正暗自傷心,見表哥來了,雖然面色不豫,但和他說話比對姑丈蕭大帥和父親都好,有了希冀:“表哥,你幫我一幫。”
“我怎麼幫你?”蕭護恨鐵不成鋼。蘇雲鶴對着燭花出神,露出微微的笑容,懇求道:“今天我約了她,大哥幫我送封信去。”
“呸!”
蘇雲鶴抽泣:“你不幫我,我寧願一死,”
“死去吧!昨天不是我拉着,舅父早把你打死。”
蘇雲鶴沒有辦法,自己大表哥軟也不吃,硬又不行,他沒主意,就抱怨上來:“我就是學你不是,她和表嫂……”
“再拿她和你表嫂比,我現在捶你一頓狠的!”蕭護拿拳頭在旁邊小几上砸幾下,蘇雲鶴先閉嘴,再發泄似的大叫起來:“我就是喜歡她!”
窗戶上格地一聲,有什麼撞到。
蕭護看也不看:“進來!外面聽不如裡面來!”好一會兒,門邊出現慧娘要笑不敢笑的面容。蘇雲鶴見到她來大喜:“表嫂,表哥要打我。”
“我打你,她有主意?”蕭護啼笑皆非。慧娘在旁邊添油加醋:“表弟呀,你表哥說話沒有人敢不聽,在軍中的時候,那軍棍時常拿出來嚇人。”蕭護再次啼笑皆非:“你是來勸的,還是煽風點火?”慧娘對他眨眨眼:“表弟傷重,你要打人時,我雖不敢攔,卻還能挨幾下。”這是打趣昨夜五舅老爺打兒子,蕭護去幫的事。
蕭護大笑:“哈哈,來了一隻淘氣鬼兒。”
蘇雲鶴扁着嘴,吸幾口氣身上疼,再見表哥表嫂眉來眼去情意流露,他氣得又叫起來:“我喜歡她,我就是喜歡她,什麼門當戶當!不讓我娶,我自己外面過!”
“好啊,”蕭護涼涼地道:“你真這樣,我高看你!”蘇雲鶴對他笑:“嘿嘿,”蕭護馬上正色:“我一個錢也沒有。”
蘇雲鶴竭力說服他:“你不能看着小弟不管?”
“管,但我一個錢也沒有。”蕭護一本正經。見慧娘旁邊忍笑,蕭護手指着她:“你也不許給,你敢給一兩銀子,我讓你以後永遠沒錢用。”
蘇雲鶴目瞪口呆,再一想後悔莫及,表嫂手裡一定有錢,表哥怎麼會不給她?早知道私下裡問表嫂借一些,強勝過和表哥纏。
他哭哭啼啼:“表哥心腸硬!”
慧娘對蕭護扮鬼臉兒:“我跟着夫君,沒錢用不怕什麼。”蕭護斜睨她:“好啊,你敢說就試給我看。”慧娘也扁嘴,給他們添茶來,老實侍立蕭護身後不說話。
手中無錢還怎麼討好表妹們,特別是小表妹,是個特會刮錢的人。
“不管我,我當東西!”蘇雲鶴越看他們夫妻站一處,越是心裡要命的難受。他瞪着眼對蕭護,憑什麼大表哥要風有風,要雨有雨。慧娘不敢笑,又呆站無趣。回想剛纔說的最近的話,就是零用錢,就握起小拳頭,給蕭護慢慢捶肩頭。
蕭護對蘇雲鶴使個得意的眼色,再作驚訝:“當東西?你手裡這些年倒一個錢沒有?”蘇雲鶴就瞪着他,蕭護不高興了,反手把慧娘一推:“回房去。”慧娘嘟起嘴走了。蕭護冷起面容:“她身上花了多少錢?”
“沒有!”蘇大公子嘴硬。
蕭護冷笑:“沒花錢,你怎麼要當東西?”
“你不管我,我得從長計議!”蘇雲鶴覺得身上又疼上來,藥勁兒過了,他攢眉頭吸嘴脣:“哎喲,我就要見她一面,讓我見一面。”
蕭護冷冷:“信不信我讓人打死她?”蘇大公子馬上不哎喲了,一個人趴枕頭上默默流眼淚,然後算自己身家:“扳指當多少錢,牙扇當多少錢,還有一塊上好的硯臺,花三百兩銀子買來的,能當多少,唉,這當鋪裡全是刮人的,只怕不會給得多,江南雖是魚米之鄉,生活卻不便宜,能過幾天……”
蕭護回到正房,氣不打一處來。慧娘見他分明是心疼表弟,丟不下又受不了他情陷其中,面色都變了,一個人坐那裡發怔,故意慪他:“少帥爲難?沒打過來?”
“你少氣我,”蕭護轉面見慧娘膝蓋上放着刀,正在纏刀把上穗子,更變臉色,想說什麼嚥下去,悶悶道:“睡了吧,讓他過幾天還能過不來?”
丫頭們又來請:“表少爺請少帥。”蕭護一甩衣襟就出去,罵道:“到底想怎樣!”到半夜纔回來,睡了一會兒推醒慧娘,慧娘睡眼惺忪:“嗯?”擡眼見夫君在面前,喜歡了,把腦袋往他懷裡一鑽,嬌柔道:“人家還要睡。”
蕭護抱起妻子,想想表弟說得也對,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是說不出的滿足。妻子嬌懶癡癡,少帥打心裡喜歡,揉搓着再次弄醒她,慧娘犯困,一個勁兒往他懷裡鑽,雙手抱着他腰撒嬌:“不要,不要,你爲表弟一片心,可也別不讓我睡,”
“吃醋了?”蕭護分明聽到一片酸溜溜,捏着慧娘鼻子把她面龐拎出來,看她搖頭晃腦袋,就想笑:“說,是不是和表弟爭風?”
慧娘想搖頭,又點點頭,半閉眼睛找到丈夫懷抱再次投進去,面頰貼上他胸膛:“可是我喜歡,你都疼表弟妹們,想來更疼我。”露一絲甜蜜的笑容,這樣的家庭,姐妹們全不俗,表弟雖有錯,蕭護前前後後照看,儘可能不委屈他。慧娘呢喃:“我真喜歡。”
這才醒得差不多,高高嘟起嘴在蕭護眼皮子下面:“有什麼爲難的,不就是您是少帥,要表弟娶個好的,表弟這麼喜歡,也許是個好人呢?您就去見見又有什麼?”
再次在蕭護懷裡窩下身子,聽蕭護笑:“你說得倒也乾淨。”慧娘嘀咕着又說了一句,蕭護耳朵尖,偏聽見到,提着慧娘小耳朵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個不知羞的人,再說一次給我聽。”
“夫君娶了我,看別人當然全不好,”慧娘笑着掙脫他手,把頭往他懷裡一埋,繼續大睡。蕭護抱她睡好,想想表弟固然好笑,自己還得跟着他後面更好笑。還有懷裡這個小沒廉恥的,大言不慚的,不過說得倒也正中夫君下懷。
擰擰慧娘面頰,慧娘呼呼大睡不理。蕭護又心疼上來,外面呆兩天,她不說肯定也不是好過來的,睡吧,你就好好睡吧。
今天不糾纏你。
少帥也實在是讓蘇雲鶴弄得沒有精力,先睡覺再說。
一早,蕭護去習武。院子兩邊是紅葉綠木,中間全中墊實的黃土,方便他舞拳腳。沒過片刻,慧娘鬼鬼祟祟抱着刀出來,衣服換的是蕭護的舊衣。軍中穿過的舊衣全讓蕭護扔了,慧娘自己又改了一件。
抱着刀見夫君不說話,再走近幾步,蕭護不能裝看不到,停下來晨光中笑得如一尊神祉:“十三娘,嗯?又拿這個出來作什麼?”
“我從小學的,不讓耍,不能習慣。”慧娘擰身子,她知道夫君盼着自己當一個安然的女眷,可是世風如刀,不當人一般的宰割,她怎麼能不理?難道送頭給他們去割。
對夫君不依:“不想我和你並肩殺敵嗎?不要十三了嗎?”頭一扭:“又不要十三了。”蕭護擁她入懷:“十三娘,全是我不好,是我大意,是我沒想到在這裡也有人敢動你,動你,其實就是動我,”
慧娘拿腦袋蹭他:“要耍刀,就要,人家要嘛……”
他們只顧着自己纏綿,自以爲院子裡丫頭全會迴避。沒想到蘇雲鶴在廂房裡掙扎着起來,他皮外傷,雖然嬌生慣養公子哥兒,小時候無事也跟蕭護習武,沒學幾天,丟下來,再學再丟,比一般人身體要強,就起得來。
再加上情意無價,父親不認,舅舅發話:“幾時改過來幾時不打,”只和大表哥糾纏不休。
不起來,還怎麼糾纏?
他心裡氣,這些人全看不上自己。表哥就能娶表嫂,表嫂進門不是溫柔賢淑樣樣來得,蘇大公子沒出門歷練過,蕭護今年二十,蘇雲鶴和慧娘差不多大,他不服氣蕭護,能大了幾歲?
一早他這不服氣上來,手扶牀起來,沿牆走到窗前,覺得還行,雖然痛也能走,正得意,就見到外面夫妻纏綿。
蕭護是一片內疚,慧娘是珍惜夫君,兩個人雖不是一個出發點,去處卻是一致,全是爲着夫妻長久廝守。
慧娘急上來,抱着蕭護手臂求個不停:“好夫君,十三的好夫君……”蘇雲鶴看得眼熱,想想自己那人也是這般,耳鬢廝磨中嬌憨可愛,和表嫂一個樣子。表哥爲表嫂進門,情深意重,弄得表弟們想學,這是一個附帶的效應出來。
蕭護被攪得心又軟又熱,見慧娘蹦跳得雙頰紅撲如霞,不忍拒絕,又不願她再入刀槍兵林中,爲安慰她才讓步:“我不在的時候,隨你怎麼我不管,只一樣,別碰着自己受着傷。我在的時候,你乖乖當個小女眷吧。”又佯怒:“這大早上的,小廚房也弄了,還不收拾早飯,糾纏我不好!”
“有了小廚房,大廚房上的早飯難道不用?”慧娘早就有話要回,而且正當:“父母親膝前就你一個,又不是分家,給咱們小廚房是爲孝敬上,不是爲咱們自己取樂。這是一,再者,你數年不在家,家人們也想孝敬你,因此不要大廚房上的菜,不是冷了家人們的心。”
蕭護笑着稱是:“這話我也服你了,你說得很對,不能冷了別人的心。”嘆氣:“那個人,我見一見她。”不然表弟還不知道怎麼折騰。
慧娘對他翹拇指:“這纔是少帥,”又央求:“你這麼會疼人,幾時十三錯了,也這般疼好不好?”嫁這個夫君腦子從來好使,馬上狐疑:“你幹了什麼?”慧娘拔腿要走,被蕭護一把拉住,有些正經放下臉色:“說出來。”
“沒有,就是小表妹說不喜歡孟家的,我說真不喜歡對着你多哭幾回,”慧娘垂眼皮子裝老實巴交。蕭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這個好表嫂,不是白當的!”
鬆開慧娘:“父親都說好,誰說也無用。早飯雖然照常送來,你也別閒着,弄兩樣子去,我和父母親都嚐嚐。”慧娘趕快走開:“昨天給表弟燉了湯,我去看火候。”
回房丟下刀,換衣服時對鏡子作怪相,多說一句話,他都聽出來。慧娘交待自己,小心!表弟就是一個例子。
飯後抱着刀家裡走,得了夫君的話,這就大搖大擺不避人尋找僻靜演武場,還有一個地方。封慧娘自己家裡就有的,就是一個隱密的角門。
這種角門一般官宦人家都有,方便走隱私事,也是當官的留個後路,如果有抄家的,可以走得脫。
就不打這種主意的人,一般宅院構造,必定會有這種小門。
慧娘知道有,是她見到過蕭護書房中有一把子鑰匙,是哪一個不知道。託小表妹的福,上一次到處走,幾乎走了一個遍。慧娘用一個下午找到小門,因她抱着刀,裝作找耍玩的地方,把四圍看過,沒有什麼人看守。
但離這裡數十步外,卻有人看守花房。是個沒表情的老頭子,看走路應該是當年的老兵。躲避過他也就罷了。
接下來是鑰匙,這纔是個大難題,哪一個是的呢?
她把一把子全拿走了。
鑰匙蕭護放在書房裡,幾乎不用。慧娘當過蕭護小廝,對他書案擺設瞭如指掌,小廝們不避少夫人,如蕭護在兩天裡沒找到慧娘一樣,是沒想到她自己不回來。
這就很難找了。
當晚,蕭護回來得晚,慧娘抱着刀換上男裝,去外面演武場耍了一回刀。若荷如柳跟着,見少夫人敏捷利落,刀光如波,拍了一晚上的手。
回來慧娘笑:“不用跟着,萬一少帥早回來,你們可以告訴我,再者先備下水,我回來好洗。”反正是家裡,第二天丫頭們送她去又回來,第三天,慧娘自己去了。
這中間蘇大公子養傷不能再瞞,小表妹來了一回,她母親是蕭家的女兒,蘇雲鶴卻是蕭夫人的親戚,因爲長住一城,所以認得,互以兄妹稱之。
小表妹不懷好意的來了,給蘇大公子鼓了鼓氣:“你喜歡的,不要丟。看錶哥喜歡的,表嫂就很好。”
說完去表嫂房裡要幾塊纔出來的點心,誇過她的小廚房,得意洋洋而去。這一次不懷好意爲蘇家表哥而來,沒有搜刮錢財。
丫頭們素來知道她,怕說話不中聽,偷聽過告訴慧娘,慧娘笑過,等蕭護回來還要幫她瞞着,只一句代過:“小表妹來了,坐了一會兒走了。”蕭護沒有心思管所有人怎麼想,小表妹再想也沒有用,孟家定禮已下,表弟也受人慫恿也沒有用,他回過父親蕭大帥要見那個女子,蕭大帥板起臉:“是治她的罪嗎?勾引公子們,這是罪名!”
蕭護陪笑解釋:“表弟一直傷心,兒子就見見。”蕭大帥哼一聲,還要敲打:“她難道能和媳婦比?不能比一頓打死!”父子兩個人都知道外面那個人是不可能和慧娘比的,封家在教導自己女兒身上花費錢財和精力,蘇表弟外面那個人,是標準的一個村姑。
不是村姑就嫌她不好,到底教育上不足夠。因此蕭護回來就悶悶。
在這家裡時間並不久,可慧娘已知道公婆和夫君全是心軟的人,對親戚們是這樣。
見蕭護悶悶不樂,他答應蘇雲鶴去看看,本想有個好結局。就不如十三,能本分守分也能接納。再說蘇雲鶴把他一通吹捧:“表哥看過的,就知道好不好。”現在看到十三才想起來,萬一不好呢?
慧娘是覺得這日子挺有趣,表姑娘們不是個個可愛,但常來往的表姑娘們個個可愛。表弟們不是個個上來就恭敬,但求到蕭護的全是恭敬人。
別的,可以置之腦後。
就勸蕭護:“父親一時氣話。”
蕭護只能漫不經心:“也沒太把這事放心上,悶是爲表弟糊塗,算了,牛不吃水,不能強按,爲他難過也白搭。”當下催水早睡:“明天晚上回來得晚,又起了一個什麼書社,今天下的貼子賞月,今天和你早睡,權當明天的彌補。”
慧娘不臉紅也紅了臉:“你這個人,”外面看着斯文貴氣,房裡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那書社起在了喜紅院中,十幾個人包括蕭護全是本城有頭有臉的人,佔了最大的一層樓,不許別人上來,盡點所有紅姑娘,蔣延玉又跺腳催促:“小蘭香呢,敢不來侍候?”
蕭護見一屋子鶯燕,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粉白細嫩,可以賞玩。道:“不要也罷,來得太多,脂粉味兒薰得人難過。”
那粉白女子叫小白桃,聞言正喜歡。她認出來蕭家少帥,他身上有一個大傳聞,他妻子出身不高,據說是他帳下的兵,能有什麼好肌膚?
怕小蘭香來分了蕭護的心,小白桃過來拜倒:“少帥,小蘭香有客人,是一個京裡來的,姓張的老爺,又會吹牛,又會發脾氣,少帥是最寬厚的人,容小蘭香陪客人吧,”
一干子人除蕭護外全惱了,有摔桌子,有砸扇子的,七嘴八舌:“好大膽子,不陪我們!”蕭護早知道張同海包下小蘭香,也懶得見他寒暄,只問:“你認得我?”
從少帥二字出來,這樓上侍候的人全跪下來,有人含羞,有人帶怯,眸子不離少帥半分。見他一表人才,說他是執掌三軍的少帥,看不出來哪裡像?
錦裘緩帶,玉佩珠簪,沒有一處不是富貴氣象。把常來的蔣大公子等人全比下去。
小白桃見蕭護肯回她話,更加恭敬的伏地:“是本城人,怎麼敢不認得少帥?”拋了一個媚眼兒。
有人喝彩:“好!”
一片笑聲。
蕭護正爲表弟死心眼在別人身上不自在,對這些人沒耐煩。見小白桃試探地要坐過來,搖手道:“不必,你站着倒酒,”對一干子王孫公子笑:“軍中三年,不見絲竹,全是馬嘶人喊,好粗嗓子!讓她們輪流唱曲子,唱得好,賞金錢,有詩一首;唱得不好,罰酒一罈,趕出席去,人少些才素雅。”
一屋子人全怔住,這裡全是有錢的公子,都想在這裡侍候,博幾個賞錢。見公子們鬨笑:“好壞主意,這一罈子酒下去,不毀人嗓子嗎?”
“一罈子酒算什麼?”蕭護居中而坐,探身對兩邊笑:“我久不來,聽你們吹得這裡花好月好的,今天我出錢,這裡人全唱得不好,外面請瞎子來唱,羞一羞你們也羞一羞這老鴇。”
“哈哈,”笑聲快把屋頂子掀翻。他們不怕官又成年不怕家人,要的就是別緻的鬧法。喜紅院的人趕快去一個告訴老鴇,餘下的人聽他們興高采烈討論:“醉樂酒樓上那瞎子唱得好,話說唱得不好,別當窯姐兒,”
“就是,唱得不好,把我家打更的喊來以後當你們頭牌,他每晚喊,三更嘍,一把好清亮嗓子。”
小白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還算能穩住,跪下來對蕭護陪笑,也將他一軍:“唱得不好,不入少帥的眼,自當罰下席去。要是唱得好了,斗膽請少帥留宿。”
“哈哈哈,”又是一陣鬨堂笑聲。
老鴇及時趕到,在外面聽到這話回得好,想想自己進去能怎樣?這裡面的人一個也惹不起,平時隨他們鬧,好在還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鬧也有個尺度,老鴇悄悄又下了樓,讓人知會唱得最好的小蘭香:“蕭家少帥在,快打發了你那什麼大人,你又不跟他往京裡去,得罪哪一個值自己算算好。”
小蘭香收到信神往,因爲少帥娶妻新聞大,都說少夫人出身不好,但讓人擄了去兩天,蕭家興師動衆,就差全城總動員,讓沒有身份的人更覺得有情最大,也許自己也能行。
小蘭香覺得這個主兒更值得會。
又討厭張同海天天吹,只是不走,又不爲自己贖身子,打定主意要攆張同海先走。
從她樓上可見對面樓上,珠光寶氣噴出去多遠,香蘭麝沉香一起燃起,絲竹聲咿咿呀呀,沒多久換一個,接着大笑四起:“喝,一罈子!”
再起絲竹。
這樣的熱鬧,喜紅院中人人驚動,都跑去那樓上看熱鬧。張同海酒醉半醒,眯着眼睛問:“那是什麼人敢鬨鬧?”
“我說老爺呀,你醉了回家去吧,家裡難道沒有好侍候的人,這天不早,快回去吧。”小蘭香一心攆他走。
張同海怒了,大着舌頭:“什麼!是什麼人?”
“是蕭家少帥同人在取樂,你天天說你京裡出來的官兒,怎麼着,也去會會?倒沒有請老爺。”小蘭香半真半假。
張同海一聽蕭護,頭皮就發麻,本想發怒,又底氣不足。不怒,讓小蘭香看笑話。挽起小蘭香:“走走,出去轉一圈兒讓他們看看,這最紅的人,在老爺我這裡。”
小蘭香真的怕了他,他每晚來,就會挽起自己院子裡走一圈,讓別的人都羨慕他。但是有一條好,走一圈博得衆人羨慕後,他多會離開。因此陪他出去,又吩咐張同海的跟從:“帶上老爺的東西。”
張同海還真的打算走了,輸人不輸陣勢,這麼着走一圈,等老爺不在,隨你陪誰,反正是老爺用過了的。
外面人不少,能攀交情的去上樓,今天蕭少帥解悶掏腰包。樓上站不了的,全在樓下仰着頭看笑:“好啊,小紅喜也被攆出來了,”
又看身邊人變臉:“老張,你別生氣,這時候看的是真功夫。”就有一個女子灰溜溜下來。
難道有一個兩個嗓子中聽的留在樓上,和她相好過的人就欣欣然得意,覺得自己眼力不差。
張同海走到樓下,羨慕上面玩得好,才擡頭看,只見人羣中一把鋼刀雪亮如明月,掀起狂風怒濤驚波奔流。
直奔他面門而來。
一個黑衣蒙面人大喝一聲:“敢搶我的人,拿命來!”
他是從人堆裡出來的,大家全聽曲子看攆人,誰也沒注意他原本什麼模樣,或者原本就纏着頭包着臉。天氣入秋是入夜,纏頭包臉的人本不少。他忽如其來的躥出來,好似猛虎下山崗!
“保護張大人!”
兩個隨從上前架住這刀,卻身子一震,手中刀脫手而去,硬生生被這一刀甩出去。慧娘奔上一步,嘩啦一刀,如銀月忽墜,以天水倒灌之勢直奔張同海面門。
與此同時,樓下人呼地一下子散開:“殺人了!”
樓上人還發愣間,蕭護和他的小廝們一步到了樓欄前。
頭一眼,蕭護沒認出來慧娘,認出來慧孃的刀!
這刀有名,取自興州阿扎克的庫房。十三小廝爲新年沒有得刀馬而生氣時,蕭護早早爲她準備下來。
刀名“滴珠!”
白天也好,月下也好,迎光若飛雪滴珠,自然有寒氣,粒粒如滴珠。蕭護頭一眼見就誇聲:“好刀,”給慧娘留下來。
再看那個人,全無章法,刀法雜亂,卻刀刀狠辣。慧娘功夫師父太多,有些走江湖沒真功夫她也學了,蕭護早就笑過她全無章法,全憑着狠性兒。
見張同海雖然身子笨重,逃命卻不含糊。危急中把小蘭香往前一推,他用滾的在地上一氣滾出去多遠。
因爲身子圓,滾得很得勢。
他的隨從撲上去,蕭護手抓欄杆,目光炯炯,機會已失,還不快走?出來遊玩,腰中沒有帶劍,尋思着怎麼把慧娘驚走,見慧娘有退的心。
她刀尖對上隨從刀尖,“當”一聲脆響,別人刀皆折,慧娘借這個力,一躍而起,撲通入了旁邊池子。
蕭護愕然,十三從沒有這裡來過,怎麼知道這池子水通外面。慧娘入水之際,最後一眼看到了蕭護。
她的夫君金冠烏髮,臉上酒吃得微紅,手扶樓欄,兩邊站的有小廝,也有幾個濃妝豔抹的嬌豔女子。
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人。
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入水後,慧娘頭一個想法是,這是書社?第二個想法是,壞了,夫君會不會認出自己。江南河道多,出水後就離家不遠。小門後鎖是掛上的,此時輕推開,伸手門縫中取過鎖,躡手躡腳進去,細聽,無有動靜。牆上藤蔓內取出披風一件遮住身上水,鎖上門。抱着刀回院子裡,告訴丫頭們:“一身大汗。”
衣上水擰乾過,暫時不滴,糊弄了過去。要知道她前幾天也有意這樣,弄得一身汗水回來。
若荷如柳全是能幹的丫頭,少夫人洗出來,她們已經把溼衣泡在水裡,慧娘早把刀鞘擦了又擦,烏黑刀鞘平時摸着就有些厚重溼淥感,與刀飲人血有關。又長久存放才取出來,是這種手感。
好似衣服久不穿,壓在箱底,摸一把也有這種手感。
掛好,弄乾頭髮睡下。院門外,蕭護踏進門來。
他善了善後,再回來,就是這個時間。
進門問少夫人,說習武后睡下。蕭護不動聲色問:“那必然一身汗水?”丫頭們回說是:“前幾天也是這般。”蕭護眯起眼睛進來,見慧娘一動不動睡被中,頭髮半乾她肯定說才洗的。先去看她的刀,少帥纔不去摸那刀上水,他只伸一個指頭,在刀身上輕彈數下,另一隻手下面接着,見有水珠落下來,小小的,燭下如珍珠般可愛。
必是慧娘無疑了。
燈下黑活生生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蕭護在榻上坐着想了想,慧娘是怎麼知道張同海?看她樣子,是必殺他不可!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她那不知去向的兩天。
平時女眷們在宅院裡,走一步都有人知道。
從慧娘今天的舉動和言語來看,是想造成嫖客爭風致死人命。她如何偷出宅院,如何查到喜紅院,如何知道張同海和小蘭香的關係…。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慧娘小心的避開別人認出她和蕭家有關係。
蕭護對自己未婚妻子的看法,一直是她傷於父死母亡,執着於報仇二字。她文墨俱通,品茶女紅都行,算是一個合格全才的妻子。
只有仇恨總在心中,她倔強一些,蕭護也能體諒。雖然這不像女孩子。
但今天,妻子給少帥一個新看法,這丫頭簡直就是一個小狐狸,把自己夫君騙得團團轉,要不是今天晚上不是在書社而是在喜紅院,蕭護知道自己還不能發現。
他手指點在榻上小几上,把慧娘可能出去的幾條路一一排除。比如表妹們和她勾結,這不可能。慧娘纔到家裡還不熟悉人,不管什麼親戚一概笑臉相迎,母親誇她會是個好主中饋的媳婦,上對長輩是關懷備至,聽到委屈話回來還不敢對自己說,當然自有人說,不是丫頭說,就是旁邊聽的人說。
慧娘知道自己知道,總是勸:“那不是親戚,人家未必有意。”
再者對姐妹們,她是處處討好,絲毫不敢怠慢,和任何一個新入家門的媳婦一樣,不敢得罪姐妹們。
表弟們更不會,男女有別,算是隔了一層。
再說哪個親戚這麼大膽,這麼短時間敢幫她作這種事情?
只能是她偷出去的,她曾經當過自己小廝。
蕭護起身去書房,見鑰匙全在。放回去時,又取出來,一一仔細看過,有一把錯了。
不是原來那一把。
少帥微微一笑,這丫頭能的。天天猴在懷裡撒嬌撒癡,背地裡會玩這一手。好好,且走着瞧!
回去牀上解她衣服,毫不客氣要了她,慧娘本是裝睡,見夫君回來索求,裝出來睡意多又曲意迎合。
最後摟住蕭護脖子,好天真的眨眼睛:“夫君今天做的什麼詩?別人又對的什麼?”蕭護含笑與她抵額,眼睛相對不過一寸遠:“告訴你不許生氣,”
對面那一對烏亮如黑寶石的眸子忽閃着,故作疑心:“去了哪裡?”
“去了煙花地作詩呢,”蕭護笑容可掬:“要不要聽?”見妻子嘟嘴,這是她的老習慣,不趁心先噘嘴,再離開自己回她枕頭上裝生氣。蕭護自己睡了,不理妻子算是一個冷淡。
慧娘最終睡了,她今天耗費力氣,是件累人的事。
第二天一早,被蕭護弄醒,親了一個不亦樂乎,慧娘安心下來,她最擔心的也是自己的刀被認出。當將軍的,認識刀劍是個本能吧。再說這刀真不錯,總是弄折人刀。
只是那刀多有名,蕭護還沒說。爲什麼不說,是過年時慧娘爲刀馬小小生了一齣子氣,大年初一桌子上摔耳珠,蕭護雖照常賞她,心裡爲摔耳珠不快,就不告訴她,後來就忘了。
這本是件小事。
少帥親熱又如洞房那幾天時,他最近都正常,不會過多要求。今天又這樣了,慧娘覺得是自己太討人喜歡,要麼就是夫君心情太好。
昨天晚上他要認出來自己,怎麼還會纏綿?筋疲力盡的少夫人放心地去睡,起來日近中午,洗手給公婆做了一個湯,少帥不用問他,一般來說,白天幾乎沒空。
安慰了一下蘇雲鶴,慧娘納悶他這一頓打怎麼睡這麼久,要是少帥,早起來了。由此推想到少帥打人不是含糊的,再想想他疼人也不是含糊的。總結,張大人活着自己就悲摧,頭上總有一把刀在。
誰讓她離開自己這好日子,慧娘就同他不會幹休。這不是爲富貴,而是疼愛的丈夫,越來越貼心的公婆,姐妹們更知心和親厚,雖然女眷們還有不如意事,不過裝不快院子裡一躲,和曹少夫人比起來,孫少夫人比起來,算是舒服。
一連兩天不得出去,慧娘有些急色。她怕過了這村沒這店,又怕張大人回京亂說自己是封慧娘,那會給整個蕭家帶來災難。
這一天晚上用飯時就心不在蔫,蕭護喊她幾遍,慧娘纔回應:“啊?”馬上慌亂,給蕭護匆忙挾菜,又找話說:“表弟今天好得多,還是想見那姑娘,”
“你就訓他。”蕭護硬邦邦。慧娘低聲:“是,我勸他來着,他說,”蘇雲鶴苦苦哀求:“表嫂,難道就再沒有如表嫂的人?”
“說了什麼?”蕭護不用聽也知道,慧娘掩蓋:“就說很好來着。”蕭護住筷;“實對你說吧,那女子是個潑辣的,去五舅父門外看了幾回,還算知趣,沒有上門問,我回父親,讓她急幾天,她要是真情意,等我見到她,應該知道怎麼回我話!”
慧娘忙回:“啊是。”
外面蕭北來回話:“曹公子請少帥出去用酒,”慧娘先下了榻,作做送他的準備,蕭護挑眉頭:“你盼着我出去?”慧娘支支吾吾紅了臉:“你早去不是早回來。”蕭護釋然,尋到她親了一下:“早回來不了,你也知道這羣殺才,不到三更半夜不放人走。”
“那你多帶一件衣服,我交出去給小廝。”慧娘站在蕭護面前動情,眸子深深:“別人不早走,你早回來也不好,不過,記得添衣。”蕭護握握她的手,要了巾帛擦手臉,和蕭北一前一後出去。
他一走,慧娘就走了。和以前一樣抱着刀披着丈夫披風離開,尋了一遍張同海不見,也有軍人作風,按時回來。雙手一推門,一盞燈籠門後挑起,慧娘大驚,本能想奪路而走。見燈籠後蕭北躬身,一言不發,只把燈籠挑一挑,那方向對着內宅。
西風呼的從半開門中吹過,颳起人遍體生寒。慧娘面無血色驚立小門內,手指尖都是冰涼的。她不敢看蕭北,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問少帥生不生氣,他會不生氣?這裡不是軍營中,少帥氣頭上還可以別處躲避,她木呆呆僵直在門內,有片刻,才木然往裡走。
蕭北一個人挑燈籠側前方相引。
一步一步,慧娘走得極慢。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好容易見到自己院門,差一點兒又落荒而逃。總算有勇氣,默默走進去。見院子裡和平時一般無二,守門的人陪笑:“少夫人回來了,”
對慧娘穿少帥衣服,好似沒看到。平時不也這樣。
兩個丫頭廊下行走,見到少夫人行一個禮,垂頭走開。不知她們是取什麼去,還是收拾什麼。奶媽又在另一邊廂房裡做東西,有門簾,有燈。慧娘去看過,也有小孩子東西就沒再去看。另一邊廂房,不知表弟睡了沒?
平靜而又溫馨的院子,一會兒少帥雷霆大怒,不知會是怎麼樣的慌亂?
見正房門簾在,慧娘反而有了勇氣,反正是這樣,避也無用。她步子穩定得多,但在門簾高打,見到蕭護端坐榻上的身影時,勇氣消失無蹤。
蕭北早丟了燈籠,快步先到門邊,高打起簾子。慧娘在門外躊躇不前,還是進去。簾子在身後放下,房中再無別人。
蕭護手執一卷書,端坐榻左側,彷彿沒有看到她,但是停一停,手指在小几點了幾點。他緩緩的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燭下如玉般剔透,輕點紅色小几,好似白玉落紅盤。
因爲動作緩,慧娘就沒有受到驚嚇,還愕然一下,才明白過來。一旦明白,垂頭心有不甘,蕭護沒有說話,翻過一頁書,自顧自看着。
等他翻過第三頁書的時候,慧娘袖子裡出了一枚鑰匙,慢慢放到身邊小几上,她不敢往前面去,就放在身邊几上。
那表情,十分的難捨難分。
蕭護還是沒有看她,看書。兩個丫頭外面來:“請少夫人沐浴。”慧娘垂頭離開,洗過回來,離自己夫君八丈遠侍立着,見他沒有睡的意思,自己哈欠頻頻,慧娘前後觀望,她站的位置一半離蕭護近,一半離門近,跑起來方便。
但去了內間,就不好跑。
還是去睡了,睡意朦朧中,蕭護回來,然後睡了。慧娘第二天醒來枕邊無人,纔想起來這一夜夫君與自己秋毫無犯,這算是冷淡?
一連三天,蕭護早出晚歸,回來慧娘就沒有睡,他上牀自顧自就睡了。慧娘新婚後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冷遇,請安如今獨自去,不怕被公婆發現,可是這滋味兒,實在不好受。
她早上起來,在廊下對着院中舞劍的夫君施一個禮,就去收拾早飯,再回來夫妻相對用早飯,鴉雀無聲,慧娘總是惴惴不安,有時候挾菜都挾不住,自己覺得手臂痠軟,對面那人卻不來安慰。
換成以前,他早就含笑殷殷,關切出來幾句話。飯後,慧娘送到房門外,見他不回頭去了,中間缺什麼,就叫小廝們來取。
他一手指頭也沒動她。和軍中那個性子上來毫不客氣的人是兩個人。
可這冷淡?讓人耐不得。
慧娘對於冷淡可以後知後覺,她擔心一件事,蕭護會告訴自己公公蕭大帥,那……怎麼辦?他們都會以爲自己不考慮蕭家,會不會這樣想?
這種想法讓慧娘煩惱,過於怕蕭護,不明他心思,不敢先和他說話。悶在心中難解開時,性子爽利的地方佔上風,蕭護一走,她抱着刀又出去習武,每每滿身汗,痛快了。回來洗澡換衣睡一覺,婆婆那裡說說話,再回來當沉默寡言的少夫人。
這一天,天有些小北風,江南地氣暖,菊花猶遍地金黃。慧娘刀舞得更加的快,想到這一刀劈在黑心人面上,是不是更痛快些。
再就氣餒,少帥一巴掌打自己身上,是不是他也痛快了。
放下刀怔怔發呆,取帕子擦頭上汗,見菊花中走出一個人來。他長身魁梧,面色肅然,穿一件深綠羅袍,走上一步似乎花全自動分開。
是自己公公蕭大帥。
蕭大帥走出來,見兒媳婦跪地見禮,垂頭不敢擡:“驚動公公,是媳婦的不對。”要是蕭護在這裡,又要取笑,背地敢幹大膽的事情,見到公婆和夫君很會裝恭敬。
“起來。”蕭大帥吩咐過,走到演武場一角兵器架子,取過一根白蠟杆長槍,槍頭有紅纓。命慧娘:“看仔細!”
一個起勢,再就一槍如青龍出水,攪動周圍菊花落。旋風般收回,又是一槍斜次裡出去,重重擊打於地,壓得結實的黃土地上,激出一條槍痕來!
三槍過,蕭大帥收槍於手,氣不喘神色不改,平靜地道:“我蕭家槍法,傳子不傳女,傳媳不傳婿!”
把槍橫空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兵器架,亂晃幾下,安然不動。蕭大帥負手於花叢中,自去了。
慧娘等公公身影快消失在花海中才明白過來,喜動顏色,跪下來端端正正叩頭:“兒媳謝父帥教導。”她說話嗓音不大不小,但這裡空曠傳得遠,蕭大帥停一停步子,又在花海中去了。
慧娘喜歡的非同小可,重取了白蠟杆兒,自己練了數遍,見天近黃昏,放下槍回房去,見蕭護今天回來得早。
夫妻相逢在院外,慧娘喜色全在眉梢上,蕭護雖然冷淡她幾天,還是關切:“出了什麼事?”慧娘衣着半凌亂,卻不是傷心樣子。慧娘一把抓住他手,人貼過來,笑盈盈仰面對他:“夫君大人,你今天過得好嗎?”
蕭護被這笑容感染,也微笑,猜她有什麼喜歡事情:“我好呢,你好嗎?”打趣她:“又偷出去了沒讓我發現?”
“不是,”慧娘難爲情了,低頭對着裙邊看過,又漲紅臉仰面嬌嗔,繼續喜盈盈對自己夫君,他沒有說,他也不應該說纔對,不過他說了,也不是不佔理,畢竟這是牽扯到蕭家的大事情。可他沒說,如果說了,父帥怎麼會指點自己?
慧娘忍無可忍的歡喜着,無可歡喜時,在蕭護手上親了一下。
溫軟的嘴脣碰到蕭護手,好似親到他的心,他柔聲再問:“你怎麼了?十三娘,你有什麼事,應該先對我說纔是。”
“嗯?有一件喜事,”慧娘放開他手,盈盈拜謝:“是十三嫁了一個好丈夫。”蕭護含笑扶起她:“你我夫妻,說這種話真真是生分了。”他沒有責備,慧娘反倒更紅了臉,他在怪自己有事不同他商議。
當下臉紫漲起來很是難爲情,蕭護見她爲難,也就知趣不問,岔開話題:“表弟讓人請我,這才早回,你去,做幾個菜來,晚上陪我用飯。”
“嗯。”慧娘小鳥兒般飛也似去了廚房,蕭護心中暖融融,早知道不該和十三生這幾天氣,十三沒有孃家不是嗎?
他說過一手指頭不會再碰十三,就是因爲十三沒有孃家,沒有去訴苦的地方。看她今天喜歡的,少帥心情很好的去見蘇雲鶴。
因爲心情不錯,對蘇雲鶴就有求必應。
“表哥,你到底見還是不見?幫還是不幫?不幫我…。”蘇雲鶴能走動,但是步子還不穩。一切威脅對蕭護全沒用,他好笑:“我不幫你要怎樣?”
“表哥,”蘇雲鶴生悶氣。
蕭護見拘得他也差不多,當即爽快應允:“明天見見又何妨,要是好,我去舅父面前說,開了臉放你房裡,”
蘇雲鶴大喜。
“要是不好?”蕭護悠然:“別怪表哥我心狠手辣!”
蘇雲鶴沒了聲音,一個人坐着牀沿看地板。他又哭又鬧又吵,蕭護還覺得在情理之中,今天表弟不鬧了,蕭護瞅瞅他:“你以爲自己佔着多少理,還有多少條件允許你談?”
“不是,表哥,”蘇大公子聲氣弱下去:“我從小到大沒挨這麼狠過,我養病的時候想想你說的也對,所以請表哥幫我看,要是不好,權當我糊塗認不清人罷了。”
蕭護心中一寬,過去輕拍他肩頭:“這纔是我的表弟呢。”再板起臉:“起來,洗一洗換衣服去,等好了跟着我的小廝每天扎馬,就挨這幾下子,你就慫了,出去別說是我表弟,丟死我的人。”
蘇雲鶴嘀咕:“人家纔好,丟人也是你表弟。”蕭護不理他出來,隔着院子見十三娘忙來忙去,面上笑意不斷,不知道她遇到什麼喜歡事情。表弟不好還是表弟,妻子再不乖巧,也還是自己妻子。
見她小腰身盈盈,滿廚房裡轉動。蕭護回正房換衣淨面,有點兒不樂。成親也這麼久,自己平時算是勤勞,十三娘竟然還沒有喜信兒?
這沒有喜信的事,當然怪自己。今天晚上,再不能放過她。對了,以後她不聽話,讓她牀上哭去。
珠淚兒滾滾,看着就招人喜歡。
蕭護不是個糊塗蛋,知道成親沒孩子這事不能全怪妻子。慧娘在廚房裡歡快的忙活,還不知道自己夫君給自己定個新的刑罰,另外就是他做了一回小小的自我檢討。
這一頓晚飯,少帥夫妻又扎到表弟眼睛。蘇雲鶴瞅瞅左邊,表哥在正位上,對妻子挑一挑眉頭是笑,掃一掃眼角也是笑,把她誇了又誇:“你的手藝,真還不錯。”
表嫂嫵媚動人,表哥一誇就嬌羞滿面,蘇雲鶴本來心思被蕭護說動三分,現在見到表嫂不管是笑,還是嬌嗔,面容絲毫不走樣,心更灰了一大半。
外面那個女子,小家碧玉般,也會嬌,也會笑,可哪有表嫂百分之一的能耐。
表哥偏疼她,在於情理之中。
見表嫂離席,高舉一杯酒,奉給表哥,嬌聲勸酒:“外面雖熱鬧人多,在家裡父母親更安心,就有事喊你豈不是也趁心。這一杯酒敬夫君,以後多在家中,外面少逗留吧。”
蕭護接酒笑指她:“我算着,你不順着杆的上來,就不是你。”慧娘笑得伶俐無比:“父親操勞這些年,難道不讓父親多歇歇,母親就夫君一個兒子,三年不在家,難道不想多陪伴……”
蕭護對錶弟笑,意思不言自明。說你那外面女子和你表嫂比,有你表嫂的零頭兒,就算她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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