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三個人裡,李落最早見過的是楊柳煙。那個時候楊柳煙還不到十歲,小小的,像個瓷娃娃,快走兩步都會喘氣,怯生生的不愛說話,總是不得斂玉喜歡,就算進宮陪讀也是孤零零的,少與人交談。但楊柳煙少小聰慧,遠勝斂玉和凌家姑娘,或許便是如此,纔會更加不爲衆公主喜歡,時常遭人取笑,而楊柳煙只是低着頭,含着淚,不敢爭辯,也不敢刻意親近最得萬隆帝寵愛的長平公主李斂玉。斂玉嬌貴,但心地不壞,只是分不出輕重,便有一次故意打翻了硯臺,污了楊柳煙一身,惹來衆人鬨笑,斂玉尤其笑的清脆,不過看着楊柳煙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模樣,李斂玉也有些心軟,剛要替楊柳煙解圍,卻被路過的李落撞見。那一次,李落好生責備了李斂玉一番,氣得李斂玉半個月都沒有和李落說話,尋了個藉口打發楊柳煙出宮,再沒來宮裡陪讀。李落還記得那一次自己定是一副老氣橫秋,裝作頂天立地,大義凜然的模樣,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去看身後那個發抖的小姑娘。
再到後來,那次和章澤柳幾人偷看楊柳煙入浴,如今想想,頗有些對不起章澤柳,但李落難免後悔,若是當初看了,依着自己的輕功身法,宗伯府大概沒什麼人能覺察出來。可惜了,現在再也找不到一個少不更事,胡作非爲的藉口了。
初見呼察冬蟬的時候,李落已決意西征,萬盛宮前,那個倒影着青山綠水的眸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落,問東問西,一點也沒有大甘女兒家見到生人時的羞澀,平白的讓李落也跟着高興起來。
一路西進,翻山過水,直到行風谷一戰之後,呼察冬蟬才真心實意的叫了李落一聲將軍,自此之後,不離不棄。
而穀梁淚,李落也不知道當初在紅塵宮外自己爲什麼會那麼衝動,說出一番時時叫人拿來揶揄李落的話。那個時候,對穀梁淚敬佩有之,卻無半點情愛,若是有三分敬佩,那剩下的七分就只是慪氣,恨祖宗禮法,恨她嫁給了旁人,也恨掌心裡那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要了自己性命的情意相思。天下間,死不可恨,唯別離可恨,所以纔有驚豔絕倫的槍法,恨別離。
直到穀梁淚揭下面紗,露出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李落才猛然醒覺過來,穀梁淚把她自己當成了李落的妻子,而自己只許了穀梁淚一個名分,卻從來沒有真正將穀梁淚視爲髮妻。從那天起,穀梁淚的美愈加讓李落自慚形穢,疼惜越見多了,便越覺自己配不上她。一直到穀梁淚執意陪李落南下掖州,那個無名湖畔,李落才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生怕惱了她。
而這些,她知道,卻從來都沒有說,所以今晚她纔會刻意穿上平日裡決計不會穿的衣裳,站在李落和李落的家臣親衛面前。
她穿的,本就是要給李落看的。
想着想着,李落就這麼旁若無人的淺淺笑了,花前月下,沒有聽風雨,殷莫淮說了些什麼,李落偷了懶,便是一句也沒聽進去,不過無外乎是卓城裡的風和雨,有殷莫淮的七巧玲瓏心,也就由着李落坐享其成一回,殊不知身邊那些人兒的心思也都聚齊在了李落嘴角的那一絲輕笑上,白費了殷莫淮的一片苦心。
言畢令傳,殷莫淮掃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院中諸人,有些疑惑,淡淡說道:“今日之後,諸位都要多加小心些,殺不了王爺,說不得他們會從別處下手。”
楊柳煙收回目光,平靜回道:“若是刺殺不了王爺,殺再多的人也沒有用處,說不定還會逼王爺大開殺戒,這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所以下一次羅網的刺殺也一定會以王爺爲主,而且必是雷霆萬鈞之勢,飛鵬堡高手如雲,但畢竟是外人,你不可不防。”其實楊柳煙還有一層含義沒有明說,相柳兒也是異域外人,也要防備纔是。
“嗯,我會小心。”
“只是小心沒用的,王爺如果不能敲山震虎,日後會愈發艱難。”楊柳煙皺了皺眉,有點不滿李落的漫不經心,“如今連殷先生都露了行蹤,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總不能每天都得提心吊膽吧。”
“哈哈,看來楊姑娘還在懷疑殷某剛纔說的明暗未定,如果我說此刻卓城中有近千牧天狼暗部探馬,城外更有化整爲零的三千中軍騎將士,你說什麼是明,什麼是暗?”殷莫淮胸有成竹的輕笑道。
楊柳煙嬌軀一震,看了李落一眼,銀牙輕咬,問道:“牧天狼暗部,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王爺親手所建,以天干地支爲號,遍佈天下,隱秘之處猶勝樞密院。”殷莫淮微微一頓,笑道,“若我說羅網之中就有天干地支的人,楊姑娘該作何想?”
楊柳煙微微變色,沉聲說道:“殷先生,此等隱秘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殷莫淮似笑非笑,不以爲意的說道:“依楊姑娘之見,方纔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呢?”
楊柳煙一怔,這才明白眼前這兩個男子的盤算,這是要堂堂正正的以勢壓人,真假兩般玄字,誰來分辨,興許是他說真便是真,說假就是假。
“外患剛定,王爺又白白給了他們一年光陰,如果再不出手,等上幾年,我怕他們就不敢動手了,從明天開始,就有好戲看咯。”殷莫淮伸了個懶腰,終覺困倦起來。
“這裡是卓城,是不是還要當心那些三都將士,要是他們作反就不妙了。”呼察冬蟬憂心忡忡的說道,顯然已經入了角色。
“如果三都作反,的確棘手,但如果城外的鄺立轍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那他還是早些掛印辭官吧。”
呼察冬蟬恍然,原來這卓城內外早就在殷莫淮算計之中。李落沒有多說,殷莫淮的算計又怎會只在卓城內外,天南東海,莫不都是他的一篇牧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