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樓來,就見得桌子板凳什麼的被撞翻了一片。有的人被推搡倒地,有的人則是擠在角落裡戰戰兢兢,似乎剛纔他們遭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我掃視了四周圍一下,然後緩步走下了樓梯。老米站在角落裡,不露聲色的朝戲臺上瞥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青衣所在的位置。我的眼神中他臉上停留了片刻,示意我已經知道青衣的下落,隨後跟顧纖纖並肩緩步向戲臺方向走去。
戲臺一側,坐着琴師等人。只不過現在的他們,可不像平日裡展露在其他人眼前的那樣活靈活現。在我眼中,他們只是一堆泥偶罷了。泥偶體內的魂,早已經不知了去向,只剩下它們依然坐在那裡擺出奏樂的姿勢。戲臺正當間兒,鋪設了一塊早已經看不出底色的地毯。眼前有兩扇小門,一寫出將,一寫入相。我知道,穿過這門,就是後臺了。
帶着顧纖纖穿過寫着入相的小門,我們來到了後臺。後臺裡雜亂不堪,胭脂水粉的盒子撒落了滿地,玻璃鏡子上積累了滿滿的一層灰,根本看不清鏡子裡的倒映。唯有靠牆的那一排戲服,碎是破舊,倒還算掛得齊整。
“忽然想起個段子,你要不要聽?”我們走到化妝臺前,我低頭看了看擺放其上的鳳冠和珠釵等物,低頭點了支菸對顧纖纖說道。
“什麼段子?”顧纖纖輕聲問道。
“聽相聲,聽的那贊兒。指揮呢,看的那棒兒。手錶,看的那帶兒。包子,吃的那餡兒。買王八,看的那蓋兒。尿炕,講究的那片兒......”話還沒說完,就見顧纖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不是相聲裡的詞兒麼,你背它幹嘛呀?”平日裡顧纖纖在我體內,跟着我沒少看電視。我這麼一說,她當時就記起來這段詞兒的來處了。
“戲服,講究那派兒...”我吸了口煙,瞅着眼前那一溜戲服對她找補了一句。
“你看,剛說你失敗,你還不往心裡去。這麼套粉底子繡暗花的衣裳,你特麼擱一白領子上去幹嘛使?”話音未落,我一擡手抓住了身前的一領戲服,運起道力將它捏着掌中說道。其實打進來開始,我就已經發現青衣藏身的地方了。開眼咒,可不是作擺設的。無奈寡人有疾,喜好在美人兒面前裝個B啥的,於是纔有了剛纔的那一出。
戲服被我捏着領子,噼啪一陣上下翻飛想要掙脫出去。奈何我死死掐住了它的領子,任由它怎麼折騰也難以逃脫出我的五指。
“你放我一馬,我就放過外邊的那些人。要知道,這裡能夠維持下來全靠他們的精氣支撐着。如果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可以馬上讓他們身上的殘餘的精氣全都泄個乾淨。你要是放過我,我可以將他們損失的精氣還給他們,今後也不在人間出現了。”青衣的聲音從我掌中傳來。
“現在你如魚肉,我爲刀俎,你還敢跟我談條件?你被我捏着掌中,哪裡還有那個能耐去禍害外邊的那些人?”我將戲服提到眼前,衝它吐了口煙霧說道。只要它身上出現半點波動,我就決定運足道力將它震得粉碎。
“要知道,我只要尚存寸縷,就會...”青衣輕咳了兩聲,然後急聲對我說道。
“然後就會不死不滅嘛,你剛纔說過了。只是,我可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大樹之所以能挺拔,全靠樹幹。人之所以能站立,全靠脊樑。妹子之所以漂亮,全靠化妝品...好吧,這句無視。我覺得吧,一件衣裳要是沒了衣襟。也就不成爲一件衣裳了,頂多算是件披風。你這麼句其實應該這麼說才準確,只要這條衣襟不滅,你就能不死。我說得對麼?”我手裡緊緊捏住戲服,抽了口煙後問它道。
“放了我,我只是想把我的老宅修復好罷了,並沒有存心去害誰。那些死掉的人,都是他們自己把持不住才上勾的。”或許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青衣聞言停止了掙扎,繼而在那裡低聲爲自己辯解起來。
“抗戰爆發之後,國軍就算傾力抵抗,也不是日本人的對手。這是我的老宅,也是我的梨園。我所有的夢想和希望,都寄託在這裡......都住手,退下去。”青衣在我掌中緩緩說起了往事,這個時候打門外傳來幾聲打鬥,她聞聲趕緊厲聲制止着。
“出去看看,你接着說。”我對身邊的顧纖纖招呼了一聲,然後對青衣說道。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會有它發生的誘因。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青衣操控着這座眼下並不存在於人間的春江路14號四處遊蕩害人。只有弄清楚了因,才能給她一個恰當的果。壞人,在成爲壞人之前所發生的事情,纔是促使他成爲一個壞人的原因。沒有人天生就是壞蛋,這一點我倒是堅信。
“我只是想把毀在戰火中的老宅恢復起來,我也知道其實我跟它早已經不存在於人間了。可是我真的捨不得人間的繁華,我想把它修復起來,總會有人還記得我這個青衣,還記得這幢當年唱戲的老宅吧?”青衣輕嘆了一聲說道。她就是捨不得,捨不得以前的榮華,還有萬衆矚目而已。
“沒事,是她的手下剛纔想要控制外邊的那些人跟我們談判。你的同事幹掉了兩個,其他的都被我料理乾淨了。”顧纖纖走到我的身邊,低聲對我說道。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這裡已經不再屬於你了,就算你當年是春江城數一數二的名角兒,如今也是早已經化爲了一段往事。而且你認爲,時隔這麼多年,還會有人記得當初那個在臺上風姿卓越的青衣麼?沒有!現在的人,甚至都不知道當年這裡還存在過這麼一幢宅子。更不知道,當年這裡還有一個戲唱得很好的青衣。”雖然很殘忍,但是我還是要把話對她說清楚。青衣,只是她表演的一個行當。沒人會記得當年的青衣,更沒人會記得她真實的姓名。人是很善變的,也是很健忘的。時隔數十年,當年喜愛聽戲的那羣人,恐怕也早已經不在人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