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戒嚴,城局的兩位副使無法履職,值守的將吏羣龍無首亂作一團,李茂令擊鼓升座,召集衆將吏,吩咐道:“城內正在執行戒嚴,孤山鎮建城不久,百姓們還沒見識過這陣仗,今日我們分片包乾,去裡坊,告諭百姓不要擅自走動,無事不要外出,免得自找麻煩。”
李茂自那日在公堂上被張仲清帶走,一直杳無音訊,城局將吏都以爲他出了什麼事,如今見他平安歸來,張口就要幹這樣的大事,不覺心裡都有了主心骨。孔目官鄭孝章提醒道:“若無軍院發的令籤,只怕十分不便。”李茂正在埋頭草擬告示,聞聽此言,頭也不擡,隨口答道:“城局、軍院本是一家,戒嚴是治民,不是治城局的官,你們但去無妨。”說話間已經將告示擬就,遞給掌書記胡南湘,吩咐道:“潤色一下,抄寫三十份,用印發出。”
李茂文筆一般,寫東西向來直來直去,一份安民告示不過三十五個字,胡南湘讀了一遍,改了幾個錯字,調整了一下語序,就謄寫一份給李茂審閱,李茂掃了一眼,拿筆畫了個可。當初招募城局吏員時,李茂堅持用年輕識字的書生,俸祿雖然稍高,勝在有潛力可挖。
胡南湘當日從南方流落到曹州,衣食無着,窮困潦倒,到孤山鎮應募,要價月俸二十貫,李茂面試後當即錄取,事實證明李茂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胡南湘現在已成了他在城局裡最得力的助手
。城局裡年輕一輩都能寫幾筆,胡南湘把人召集起來,告示誦讀兩遍,三十份告示便已謄清,交叉校對了一遍,胡南湘最後把關定稿,用印。
此刻李茂已叮囑完將吏,衆人各揣幾份告示戰戰兢兢地出了城局大門。
大門外,列着一隊刀牌手,李茂闖出原鄉坊,闖入城局,巡邏士卒早將消息稟報了巡街子將,子將一面派人去報尚何來,一面聚衆堵在城局門外,以備不測。
城局將吏將軍院士卒嚴陣以待,面面相覷,皆有怯意。李茂喝了聲:“讓開。”縱馬由大門內衝出,那馬去勢兇猛,軍院士卒未得命令既不敢動弓弩,又不敢用槍矛,連下個鐵蒺藜也無膽量,被他一衝亂了陣腳。
張琦大呼衝陣,帶頭向外闖,巡街子將不敢攔李茂,卻不懼張琦,拔刀喝令止步,衆人道:“左中侯令我等外出公幹,軍院戒嚴管的是百姓,怎麼管到自家人頭上來了?”子將囁嚅不能答,衆人發力一聲大喊就往前衝,巡街子將急了眼,奪過一張弓,搭箭拉張,威脅道:“再往前走,我放箭了。”張琦拍着胸脯大叫:“自己人殺自己人,你好大的能耐,我脫甲在此,有種的儘管朝這射。”
張琦說着當街卸了甲冑,巡街卒沒有接到可格殺犯禁者的命令,又見張琦是個副將,不敢造次。城局衆官吏見有鬆動,再發聲一喊,頓時衝破了包圍圈。
李茂飛馬闖進軍院,與兩天前相比,軍院戒備森嚴,如臨大敵,馬到南門外即不得通行,兩名子將飛奔而來攔住李茂,一人賠笑道:“趙副使下令戒嚴,城局使不可擅闖。”李茂一邊下馬,一邊把馬繮丟給另個寒面子將,口中說道:“戒嚴禁的是百姓,怎麼自家人也禁,這是戒嚴還是有人意圖謀反?”
這話說的很重,兩個子將都不敢接,軍院下達戒嚴令是很詭異,既未說緣由,也沒有升廳宣佈,軍令直接下達各營,士卒就上街執行戒嚴了。循例戒嚴禁民而不禁官,但這份戒嚴令上卻說任何人不得在街上走動,命令,將士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心裡卻直犯嘀咕。
李茂無心跟他們囉嗦,直奔軍院中堂,這裡是軍使處理日常公務的值房,於化隆不在,尹牧也不在,副使趙和德就該坐在這充當傀儡,可是李茂沒有看到趙傀儡,坐在中堂理事的是副將郞賓。
郞賓擡頭見李茂闖進來,吃了一驚,目視兩個隨行子將。李茂道:“是我自己闖進來的,我只想問問郎副將,下發戒嚴令爲何不通報城局,戒嚴令管的是民,還是管的官?”
郞賓冷笑了一聲,低頭處理公牘,連頭也不擡,李茂飛起一腳踢翻了公案,文牘雪花般地亂飛。郞賓大驚後退,左右衛士齊刷刷拔刀。李茂目不斜視,公然不拒。正僵持時,尚何來喝了聲住手,健步從外走了進來,他沒有披甲,只穿了身便裝袍服,手中轉着兩枚溜光的核桃,與他同行的刀牌都頭陳陽碧壓了壓手,示意左右衛士收去弓刀。
尚何來拍了拍李茂的肩,笑道:“此次戒嚴只爲排演,以應對非常變故,你養傷在家,故而沒有及時通報你,錯在兄長我,老弟不要介意。”李茂緩了口氣道:“戒嚴令用於非常時期,意在禁錮民衆,不使其隨意走動,若無城局參與,驚擾民衆不安,反倒失其本意,郎副將發的令籤連我都拿不到,搞什麼名堂嘛?”
戒嚴後不給李茂及城局令籤是馬軍子將董何的主意,郞賓躺着中箭,心頭悶着一股火,偏偏又不能說,只氣的哼哼
。
董何辯解道:“此番戒嚴是預作排演,城局使臥牀養病,故而未曾知會。”
李茂道:“我身體已無大礙,是否讓城局將吏也跟着排演排演?”董何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尚何來哈哈一笑,對郞賓說:“即刻傳令,城局的弟兄一律放行。”又跟李茂商議道:“城局的弟兄去各坊安民,坊門、城門及街道仍由軍院巡邏,不過是排演嘛,就不要計較那麼清了。”李茂道:“這也使得,不過城防營仍要履行巡街之責。”尚何來道:“那是自然,排演嘛,哈哈,就要弄的像那麼回事。”
目的已經達到,李茂告辭離去。他一轉身,尚何來滿臉的笑容霎時全無,手中的核桃捏的咯咯作響。董何趁機道:“這個人心壞了,我看留不得。”尚何來道:“他是老文的救命恩人,這個時候除掉他,不妥當。”
一直沒說話的前廳旗牌趙靜野哼了一聲道:“城防營在馬和東、陳蘭手裡,他手中無一兵一卒能弄出什麼花樣?且容他再蹦躂幾天。”
此去軍院,李茂雖然達到了目的,卻也有一個遺憾,就是沒能見到趙和德,他的計劃是需要趙和德來配合的。因爲這個緣故,李茂不得不冒險去見文書丞,他騎馬直奔文宅,渾然不顧身後綴着的尾巴,正大光明地從文宅正門入內。
城局和軍料院公務往來甚密,李茂來找文書丞有的是理由,但這個節骨眼上他來見文書丞,仍舊讓文書丞吃了一大驚,但人已到了家裡,文書丞不敢再說什麼,他幾次向李茂使眼色,想單獨跟他說句話,李茂卻大大咧咧的似乎沒看見。
文書丞的身邊有尚何來的眼線,這點李茂心知肚明,爲了文書丞的安全,他拒絕跟文書丞私下相會。只是如此一來,許多話就要繞着說,好在二人相交已久,早有默契,一炷香的功夫後,公事談完,李茂要說的話文書丞也明白了。
摩岢神通通過馮布預設好的秘密通道安全出了城,爲了掩護他的離去,青墨開始在城裡招搖起來,上午送了車新鮮蔬菜給監軍院判官,下午又把韓四一家送出城去,天剛擦黑又去城外拎了幾條鮮魚進城,入夜又到豐大坊喝酒,渾然沒把戒嚴令放在心上。負責跟蹤他的士卒被他鬧的昏頭轉向,漸漸的也就鬆弛下來。
青墨抓住時機在豐大坊找出地溝的入口,用錢砸的那戶人家被迫跟他合作。
青墨給監軍院給周弘送了一車新鮮蔬菜後,周弘派他的乾兒子給李茂回贈了一盒點心,順趟帶了一個口信,周弘告訴李茂據從鄆州監軍院得到的確切消息,尹牧已經被天使帶回長安,於化隆已經被李師古軟禁,鐵定是沒可能再回孤山鎮了。於化隆出任淄青平盧軍節度副使後,原副使李振可外放爲曹、濮、兗招討使,統轄三州軍隊,應對愈演愈烈的流民之亂。
李振可爲平盧軍名將,這個時候帶副使銜充任三州招討使,所爲何來,李茂心知肚明,他現在期盼的是駐守曹州的平盧軍都知兵馬使楊元飲能答應他的要求,早日派一位使者到孤山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