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李茂無疑是聽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你已是三京官,譽滿天下,費這麼大的力氣只爲再做個刺史?”
李淆道:“我這三京官是背主換來的,一面是譽滿天下,一面是被千夫指罵。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別人眼裡榮華富貴的當朝三其實過的還不如一條狗。”
李淆說着話,眼圈紅了,他用力地眨了眨,望向李茂,又冷笑道:“你不在我這個處境,怎能體會我的心境?恨只恨當初,一失足成千古恨!”
李茂接過林英遞來的熱手巾,轉手遞給了李淆,後者擦了擦臉,精神稍振,卻又苦笑道:“一朝上了賊船,就得坐到底,船沉了,寧可陪葬,也萬不可生出二心,否則你的後半生就等着在地獄裡煎熬。”
李茂垂首不言,林英接過書記遞來的厚厚的一沓筆錄,目視李茂討主意。李淆主動伸手要了筆,簽字畫押,然後擲筆而去。衛士未得李茂的允准,也不敢攔。
林英見李茂紅着眼睛,勸他先去休息,李茂道:“事關重大,耽擱不得。你即刻稟報淄青,就說,就說……”
“密州派人來找他,希望他能幫忙斡旋,助密州早日出任淄青節度副使,爲節帥分憂解難。他被冷落在長安多年,雖然養尊處優,卻無實權,也渴望着能有朝一日回到淄青,再過一把當家做主的癮。他二人一拍即合,密州給他錢,他在京中奔走串聯,說服那些在京的淄青舊部歸順密州。”
李茂字斟句酌,說的什麼辛苦,林英也深知此事事關重大,李茂說完,便道:“我會仔細斟酌。”李茂從書記手中接過李淆的供詞,查看了李淆的畫押,遞給林英,交代道:“先歸檔收存,鄆州來人再交給他。”
林英收下李淆的口供,問:“這邊怎麼處理?”李茂揉了揉眼,道:“擅自綁縛朝廷命官,總得有個人出來承擔責任,此事我是主謀,自由我去京兆府投案,進奏院的事就拜託你了。”林英勸道:“不如再等幾日,看看鄆州那邊怎麼說。”
李茂望了眼林英,苦笑道:“城裡已經鬧翻了天,此事善了不得。就這麼辦。”
李淆被李茂綁架後,家中清客分析後認爲此事跟淄青進奏院脫不了干係,有人便出主意把事情鬧大,給李茂施加壓力,使之不敢輕舉妄動。
堂堂三大員在自己屬地丟失,讓京兆府尹、道王李實倍感壓力,他一面安撫李淆家人,竭力封鎖消息,一面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人手秘密調查,京兆府裡臥虎藏龍,能人云集,很快就有人把線索尋到了淄青駐上都進奏院門下。
李實頓感此事棘手,李淆是淄青舊人,因背主而歸朝,這類人在朝中不受重用,但面子上的禮儀卻是絲毫缺不得的,一旦有事,必然震動京城,自己這個京兆尹怕就是當到頭了。
一番思索後,李實尋得一條妙計,他授意李淆的家人去崇仁坊鬧一鬧,給進奏院施加一點壓力,卻不想因一時疏忽,讓李淆家人把事情鬧大了。
李淆的妻妻妾妾,兒子女兒,門生故吏,部曲家人們把崇仁坊的四座坊門全給堵了,指名道姓讓李茂交人。
崇仁坊地近皇城,與東市和平康里也僅一步之隔,是爲人多眼雜,三教混雜之地,這裡一鬧,李茂有沒有受到壓力不得而知,李實卻有些吃不消了。
他連罵自己是作繭自縛,只得硬着頭皮約見李茂。
見面的地點是崇仁坊內的小酥閣,這是一家西域胡人開辦的酥餅店,內院設有幾個雅間,李實便服而來,一見李茂的面,就叫道:“李茂華,你這是要害死我麼。”
李茂驚道:“大王何處此言,我李茂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嗎?”
李實冷笑道:“做與沒做,你心裡清楚。我說老弟,凡事適可而止,搞的別人不好過,別人也不會給你好過。”
李茂嘆了口氣道:“我承認,我跟李大夫是有點誤會,不過現在誤會已經解了,他回他的家,我回我的家,井水不犯河水,外面那些人爲何要鬧,我不得而知。但有人想把事情鬧大,要我好看,我奉陪到底就是。”
李實緩了口氣,笑道:“有恩報恩,有怨抱怨,你們有什麼過節,私下裡解決便是,何必搞的這麼張揚,你要我怎麼辦?”
李茂道:“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他果然不依不饒,我只能奉陪到底,該坐牢,該殺頭,悉聽尊便。”
李茂說完,揚長而去。李實急命人備馬去李淆家,人還在半道,就有屬下回報說李淆已經回到了家中。李實聞言,折轉馬頭回了京兆府,發籤將張治、郝金忠帶來。
當面責道:“你家主不過是與友人外出遊玩兩日,爾等竟誣告失蹤,鬧的滿城風雨,本府若不小施懲戒,何以服衆。”令將二人各打三十棍。
從事稟道:“他二人皆系四郎將,論制,打不得。”
李實道:“雖然皮肉之苦能饒,本府也絕不跟你善罷甘休,回去等參。”
退堂後,李實對衆心腹道:“人人都說京兆尹是個好缺,全是胡說八道,小王天潢貴胄,堂堂的三官,卻連一個外道的帶職御史都擺不平,小王的委屈找誰傾訴去。”
心腹道:“何梅銳在義寧坊置了一所新產業,一直請大王去呢。今日何不就安排在那?”
李實道:“你們記住昭武九姓的酒不要輕易去喝,喝下肚子裡他作怪。”想了想,忽然往公案上一擂拳,怒道:“今日小王受了李茂的羞辱,今晚就去吃他。”
李茂本已做好了罷官坐牢的準備,卻沒想到李實會這麼輕易地就把這件事揭了過去。聞聽李實約他赴宴,李茂知道自己該出點血了。
李實除了邀請李茂,還把李淆也請了過來,他擺了一桌和合酒,來做和事老。過去的事李淆不願再提,反應冷冷的,李實也不介意,他已從管家那裡得知李茂送了他六箱金珠,價值幾何還在統計中,但絕不會少於五萬貫!想想下午在崇仁坊被李茂羞辱了一頓,李實覺得狠狠地宰他一筆,正好報仇。
這一想心氣也就順了。他的屬下向他回報說李淆在豐大坊失蹤現場,曾出現過兩個五坊小兒,正是因爲他們的出現,才讓李淆的衛士大意失荊州,丟了要保護的人。
李實出身皇族,嗣道王,平素跟左右神策護軍中尉,六軍闢仗使關係都不錯,與五坊使關係也過得去,他深知這些內官的難纏之處,從一開始就斷了根五坊使覈實兩個五坊小兒身份的念頭,不管這兩個人是真是假,說出去都會得罪人。
而今李淆已經平安歸來,李淆雖然囂張,到底也默認了綁架的事實。只要自己能對上有個交代,管他什麼是非曲直呢。
酒過三巡,管家將統計好的禮單包在公函裡送了過來,李實細細看過,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對李茂和李淆說道:“有道是一筆寫不出三個李字,天下國姓是一家,果然以前有什麼誤會,看在我的薄面上從此一筆勾銷了。”
李茂道:“您是天潢貴胄,我們可高攀不起。我年輕做事魯莽了些,得罪之處,還請大夫海涵。”
李茂捧酒敬李淆,後者冷冷的不理睬,李實笑道:“宰相肚裡能撐船,茂華年幼糊塗,幹了蠢事,你老大不小的也不懂事麼。”
李淆被他說的面紅耳赤,又知得罪不起他,只得忍氣吞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實哈哈大笑,端茶送客,自去後宅查看李茂給他送的厚禮。
一場轟動京城,鬧的沸沸揚揚的當朝三高官失蹤案就此了結。
李茂走出李實宅邸時,已是滿天星斗,初冬的長安冷氣逼人,空蕩蕩的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唯有北風呼嘯。距離李實家宅不遠處的街角停着一輛馬車,青墨駕車,小茹拽着一個碩大的包袱,摩岢神通提刀侍立。
李茂望了望天空,天空瓦藍,笑對小茹道:“你這是打算給我送牢飯嗎?”
小茹見李茂安然無恙,眼一紅,淚水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她撲進李茂的懷裡,泣道:“聽說你被抓進京兆府,我嚇壞了。”
李茂道:“休要聽那些風言風語,道王請我赴宴,是好事。”
回身對青墨和摩岢神通說:“道王真小氣,酒也不讓喝夠,咱們再尋個地醉上一場。”青墨笑道:“地方是現成的,就怕有人不願意去。”李茂道:“去,都去,來長安不去平康里等於白來,今晚我就帶你們去鄭珠珠家。讓你們開開眼界。”
小茹聽說要去煙花之所,臉頰不覺酡紅,摩岢神通喉結有力地蠕動了一下,也顯得很緊張。李茂哈哈大笑,摟着小茹的腰裹帶着她上了車。
平康里的鄭珠珠家是淄青進奏院經常包場的人家,鄭珠珠對李茂這個財神爺自然是有求必應,服侍的十分周到,酒菜歌舞一樣不落,李茂辦結了一件大事,心中高興,不免多喝了幾杯,小茹幾番勸他不能,獨自坐在一旁生悶氣。
李茂忽然想嚐嚐在這ji館過夜是個什麼滋味,自然有小茹在,他也不要旁人侍寢。
一夜顛鸞倒鳳,自有無數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