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岢神通因爲家風嚴謹不敢留宿,早早的回進奏院陪郭韌去了。青墨這幾日連番作戰,身體疲乏,又不願礙李茂的眼,便隨摩岢神通一道走了。
李茂折騰完小茹,絲毫不感疲乏,又全無一點睡意,便又張羅着喝了回酒,小茹不勝酒力,又剛承受過一番風雨摧殘,正是筋酥骨軟,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鄭珠珠的兩個女兒見李茂不盡興,又張羅了一席,兩員沙場猛將,手段百出,李茂見招拆招,仗着海量,硬是把兩個小女子戰的丟盔棄甲。怎奈殺敵一千自損九百九,李茂也覺得天旋地轉,滿眼星星閃,竟是少有地醉了。
李茂輕易不醉酒,醉後便日子難熬,翻來覆去直折騰到拂曉時才睡踏實。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四周靜悄悄,不見了小茹。
料是去爲自己準備早飯了,李茂沒有多想,呆呆地坐了會,頭還是暈沉沉的,胃裡酸水一陣陣往上涌,直犯惡心。呼人拿水來喝,連呼數次不見人影,便起身出門去。
冬日陽光明媚,刺的眼睛疼。
李茂宿醉未醒,步伐踉蹌,眼睛也是朦朦朧朧的,扶着廊柱正走,一條鐵鏈凌空而至,正向他的脖子套來。李茂聞聲分辨方位,閃身後退。
宿醉之後,身法不及往日靈巧,竟一頭撞在了廊柱上。
一條鐵鏈走空,另一條又劈空而至,這回是卷他的腳裸。李茂躍身向窗戶撞過去,意圖藉助背部的力量撞開窗櫺,撤進屋內。
對手已經佈設好了羅網等着他,正面對抗怕要吃虧。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邊飛了過去,釘在廊檐下的承重柱上,嗡然作響。
對方有弓弩,李茂立即放棄抵抗。
四條鐵鏈如巨蟒騰空,分別纏住他的腳腕、手腕,力道把握的剛剛好,來者都是高手。
四條大漢各拽着鐵鏈的一頭,想把李茂拉倒,卻發現他們在扯一條生根的鐵柱,絲毫扯拽不動。一羣甲士隨之圍攏過來,數十杆鐵槍密密麻麻地組成槍筒陣,將李茂困住。
一名軍將健步而來,喝了聲:“助手。”
衆人持槍凝視,依舊虎視眈眈,遠處的弓箭手也嚴陣以待,並無絲毫鬆懈。
“你就是李茂?”
“你們是什麼人?”
“散騎常侍李淆昨夜被人刺殺,兇案現場有你的玉佩,跟我去神策獄走一趟。”
“神策獄,你們可有詔書?”
神策軍中設有獨立的法司、監獄,代行軍中司法,奉詔時也可審訊涉官案件。
李茂和李淆都不在神策軍籍,若無詔書,神策軍便無權過問。
“少廢話,跟我們走!”年輕軍將惡狠狠地叫道。
李茂審時度勢,決定先服個軟,若是不走,他們極有可能以拒捕爲名,將他就地格殺。
神策軍士卒給李茂上了全副鐐銬,用黑頭套罩了頭,簇擁着出了平康里。
時當辰時,夜生活豐富的平康里此刻尚在睡夢中,故而沒有驚動多少人。
外面很冷,李茂衣着單薄,冷風一激,他徹底清醒過來。
李淆死了?昨晚他還好好好的,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命就沒了?
自己的玉佩……
作爲男子常用的飾件,李茂的玉佩多的是,名家巧手耗盡心血雕琢的上等品色,街頭上一貫錢兩塊的大路貨,加在一起十幾二十塊總是有的。
李淆在宅中被殺,自己的玉佩遺落在現場,不必說這是有人在構陷自己。
綁架李淆的事雖然做的隱秘,卻遠非天衣無縫。淄青駐上都進奏院裡除了林英和陳元,一定還有其他銅虎頭的人。
銅虎頭內派系龐雜,很難說自己的行動不會被泄露出去。
那麼李淆的死很有可能跟銅虎頭有關,極有可能是李師道那邊殺了李淆栽贓自己。
這個人顯然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不僅如此,還成了禍根,不如一勞永逸地除去。在京城長安刺殺一名三品高官是要冒大風險的,尤其像李淆這樣身份特殊的人。當然如果能把髒水潑到對頭的身上,那就最好不過了,不僅能隱藏真相,保護自己,還能摟草打兔子,順道撿個便宜。
這實在是筆很有賺頭的買賣。
這個邏輯很耐得住推敲。李淆死裡逃生,已成驚弓之鳥,除了李師道那邊的人,他還能信任誰,他會讓一個陌生人堂而皇之地走進自己的宅邸,和他促膝談心?
傳說中那些飛檐走壁、殺人於無形的高手刺客呢,他們要的是名利雙得,李師道或許能出的起錢,但一個坐吃等死的閒官卻入不了他們的眼。
至於一般的刺客,張治、郝金忠皆非易於之輩,吃一塹長一智,又豈會再掉以輕心。
李師道殺人嫁禍,這個李茂並不感到奇怪,他有這個動機,也有這個能力,令他驚訝的是在淄青被李師古壓的死死的李師道,竟會有能力調動神策軍爲其所用!
李茂有些自責,爲自己的大意,更是對李師道刮目相看。
一行人剛走出平康里北門就被一隊紅襖軍士攔住了,神策軍服飾以黑色爲基調,整個禁軍莫不如此,在長安着紅襖的軍卒只有名義上隸屬金吾衛,實際歸京兆府調遣的京兆邏卒。
“某奉京兆府尹大令,帶嫌犯李茂過堂。”
一名綠袍文官手持京兆府正堂竹籤,向神策軍要人。
“笑話,神策軍的事幾時輪到你們京兆府來管了?”
“李淆、李茂並非神策軍人,若無詔書,就請小將軍放人。”
“我奉令辦差,恕不能從命。”
“那就得罪了。”
綠袍文官陰着臉舉起了令籤,隱蔽在四周街角的數百邏卒呼啦啦地圍攏過來,腰懸刀,手持槍,張弓搭箭,劍拔弩張。
神策軍卒不過三十人,被數百邏卒圍住,神情有些驚惶。
神策軍卒仗着北衙禁軍的身份,在長安城橫行無忌,與京兆邏卒屢次發生衝突,神策軍卒若吃了虧,便呼朋喚友公然衝擊京兆邏卒軍營,喊打喊殺,京兆邏卒若是吃了虧,卻不敢踏足神策軍營半步,由此京兆邏卒對神策軍卒恨之入骨。
爲了平息京兆邏卒怨氣,宮中特意降旨嚴禁神策軍士衝擊京兆大營,京兆邏卒將聖旨擺放在轅門口,每有神策軍卒追來,便宣讀一次聖旨,以此爲護身符。
今日京兆邏卒人多勢衆,若藉機暴打他們一頓出氣,那便是白捱打了,神策軍卒不免膽顫心驚。他們中有人認出那綠袍文官正是京兆府司法參軍鍾煉,便悄悄提醒統軍校尉李航:“是‘鐵面煉’,不好惹。”
李航自然聽過鍾煉的大名,倒吸了一口冷氣,只是騎虎難下,有些抹不開臉。
李茂在馬上笑道:“都是天子爪牙,有話好好說,莫要因我傷了和氣。”
鍾煉和李航各自橫了他一眼,李茂此刻酒已醒,見京兆府和神策軍爲自己當街對峙,見有機可乘,便故意出言挑唆。
李航硬着頭皮把佩刀舉起來,喝令道:“軍令如山,誰敢擋路,格殺勿論。”
三十軍士齊聲一吼,佩刀一起出鞘,氣勢雄壯,自己爲自己壯膽。
“奉令辦案,誰敢拒捕,格殺勿論。”鍾煉寸步不讓。
數百邏卒齊聲一吼,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痛毆老對手,報仇雪恨。
一個早起的商販推着一輛獨輪車打此路過,見兩軍對峙,不覺戰戰兢兢,正貼着溝邊往前蹭,忽聽得吼聲連連,心裡一緊張,撒腿往前跑,心慌腳軟,一不留神踩了空,噯喲一聲連人帶車翻進了水溝裡。
京兆邏卒爆出一陣歡笑,臨近的便丟了長槍趕去救人。
這一笑,氣氛大大緩和。太陽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平康里是九流三教混雜之地,讓人看見京兆府和神策軍當街對峙,可不是鬧着玩的。
“你要帶他走,也由得你,給我一件信物爲憑。”李航提了個折中的方案。
鍾煉把手中令籤丟給了李航,李航橫了李茂一眼,雙腿一夾馬腹,分開人羣悻悻走了。三十名神策軍卒長鬆了一口氣,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隔一條街的崇仁坊南坊門內,京兆府府尹李實望見麾下干將鍾煉接回了李茂,長舒了一口氣,一邊揉着心口,一邊對左右道:“不得了,不得了,小王這京兆尹是沒法再幹了,太嚇人,嚇死人了。”
昨夜三更天左右,長安縣稟報說散騎常侍李淆被人刺殺於家中,家人在兇案現場找到了刻有李茂名字的玉佩。
李實一聽這話腦袋就是嗡地一響。
“這是欲蓋彌彰,這是有人在栽贓陷害。”
李實丟下這兩句擲地有聲的話後,立即派人去找李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人帶到京兆府。
李茂和李淆有過節不假,但這過節已經揭過去。李茂送了他那麼厚的一份禮就是明證,李實相信人的誠意跟送的禮物是成正比的,禮越厚說明心越誠。
他因此判定殺人的絕不會是李茂。再說了,真的是李茂要殺李淆,又豈會把刻有自家名字的玉佩丟在兇案現場?
既是蓄謀殺人,那就該什麼都不要帶嘛。
但李茂不在進奏院,青墨和摩岢神通兩個明明知道他在哪,卻因錯估了形勢就是不說。這一耽擱,神策軍就插手進來了。
得知神策軍在平康里抓了李茂,李實大驚失色,神策軍受什麼人指使插手進來,他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有人要借李淆的死做點文章。
這些人的矛頭或許是衝着李茂去的,但弄的不好要連累自己。
李實派出麾下最得力的干將鍾煉半道劫人,鍾煉以京兆府司法參軍充任四面街使,有權調動上千京兆邏卒。此人綽號“鐵面煉”,做事向來是認法不認人,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就他最合適。
神策軍無詔抓人,是邪!鍾煉奉令辦案,是正!正邪不兩立,邪不勝正。
鍾煉不負所托,平安地把李茂帶回了京兆府。李實卻避而不見。事情鬧到了這個份上已無轉圜的餘地,只能如實上奏,聽憑聖裁。
聖心難測,裁斷的結果是什麼,誰也說不準,李實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