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完酒,二人向後堂園林裡醒酒,青墨留摩岢神通把守園門,自家持刀跟隨。見四處無人,李雅城的臉色黯淡下來,態度與在外面迥異。
他噓嘆了口氣,憂傷地對李茂說:“半個月前,節帥從馬球場打球回來,忽然暈厥不醒。高沐和李公度瞞着節帥把密州接回了軍府,李方和族中宗老讓他暫掌軍務。只三天三夜,鄆州就變了天。
“後得葛神醫救治,節帥醒轉過來,但大權已然旁落。密州說長安進奏院地位樞要,不可假手一人,要將你的權力一分爲二。節帥提出讓你出任衙前兵馬使,他們說你在軍中時日尚短,又無過人的軍功,猝然升任高位,恐將士不服。他們逼節帥讓你去遼東,節帥恐你回去受牽連,不得不違心答應。”
李茂道:“節帥愛護之心,茂銘感五內。只是……節帥龍精虎猛的身子,怎麼會突然昏厥?高、李兩位判官又怎會……”
李雅城走到一處水池邊,撿起一顆石子投入池中,望着一圈圈波散開的漣漪,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節帥也一直想收復平盧軍舊地,苦於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事已至此,倒也是個契機,至少咱們在大義上是能站得住腳的。”
李茂知道這不是他的真心話,他耐心地等待着。
“遼東不比隴右、安西,遼東的胡虜至少還承認自己是大唐的藩屬,渤海、新羅對大唐尚有畏懼之心。之所以久久不能恢復,是幽州地方有私心。而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備,我若不取,必被他人所取。”
李雅城又道:“我臨行前節帥囑咐我讓你舉薦一人做登州刺史,就近支應你。”
李茂道:“人事大權,豈敢置喙。”
李雅城笑道:“你只是建議,成與不成,你說了不算,我說了自然也不算,還得鄆州一語定奪。”
李茂道:“鄆州如今還能一語決斷嗎?”
李雅城默而不答,繼續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去那荒蠻之地,總要找個你能信的過,合得來的人,不然處處掣肘,何日才能事成?”
在淄青有資格出任一州刺史,又與李茂說得來的人,只有支度副使賈直言和都虞侯朱庸兩個人。支度副使位列上佐,權勢極大,是李師古的股肱之臣,即便李茂舉薦,他也未必肯放人,再者舉薦賈直言爲登州刺史,恐賈直言自己也不樂意。
除了賈直言,李茂能想到的就只有現任軍府都虞侯朱庸堪當此任。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報出了朱庸的名字。
李雅城眉頭一蹙,心裡卻是暗喜。李茂的提名,正和他的心意,他來長安前,朱庸曾特地登門求告賈直言,要其幫忙說服李茂舉薦他爲登州刺史。
朱庸是個能幹實事,也敢幹事的人,奈何性情太過剛直,在都虞侯的任上沒少得罪人。
而今兄弟二人鬥法愈演愈烈,他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日子十分難過。登州臨海,有海鹽、貿易之利,地方富庶,能做登州刺史自然是個不差的選擇。
李師道執掌鄆州實權後,第一刀便砍向了李長山,他用了個明升暗降的手段,讓李長山接替張叔夜出任揚刀軍兵馬使,將之一腳踢出了軍府。
朱庸預感到大事不妙,這才主動求告到賈直言門下,求李茂幫其脫離苦海。
李雅城離開鄆州時賈直言一再囑咐他要幫朱庸辦成此事,他本以爲要費番口舌,而今李茂主動點了朱庸的名,倒省了他許多的麻煩。
心中去了一樁事,李雅城頓感輕鬆不少,便邀李茂一起去見識一下青泥驛的溫泉湯館。李茂笑道:“某人不是篤信佛陀,不與那粉紅骷髏爲伍爲伍嗎。”李雅城笑道:“你李茂華本是佛門弟子,爲何家裡妻妾成羣,又在外面眠花宿柳?”
李茂道:“我已皈依三清,現正修習道家的男女雙修之法。”
李雅城哈哈大笑道:“雙修好,雙修勝過單練。”
關中富有溫泉,以華清池名氣最大。青泥驛的溫泉水質一般,只因距離長安城近,才興盛起來。
因爲溫泉的興盛,青泥驛也變得繁華無比。夜幕降臨,白天還是冷清清的街道上,忽然就涌出一股股的人,長安宵禁嚴苛,這裡卻是一處法外之地,徹夜享樂的天堂。
青泥驛最大的官府就是青泥驛,驛將張大山絕對是個有頭腦的商人,在他的主導下這處城外偏僻小鎮的夜市甚至比京城的平康里都要熱鬧。
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李茂和李雅城在人羣中穿梭了一會,忽然消失不見,這讓跟蹤他們的人吃驚非小。
二人閃進了一家南越人開設的溫泉湯館裡。
湯館即是澡堂,溫泉湯館就是利用溫泉水建造的澡堂,不過這家湯館所用的溫泉水實際就是普通的熱井水。
當然,來湯館的未必就是爲了洗澡,也就無所謂是真溫泉還是假溫泉。
李茂和李雅城扮作尋訪客,各自挑了兩個中意的女子,逢場作戲,不留破綻。事後,二人來到一處幽靜的雅間。
水霧氤氳的房間裡,李茂將一袋金珠盡數賞了侍女,打發衆人到隔壁等候。
衆女歡喜無限,知趣地退了出去。
“節帥有難,咱們不能袖手旁觀。”
“要怎麼做?”
“扶太子登基,召密州入朝。”
“若他不肯奉召呢?”
“那就召節帥入朝。”
李茂道:“第五守亮和俱文珍都站在舒王一邊。沒有左軍相助,此計難成。”
李雅城道:“你要我做什麼?”
“羅令則爲舒王四處奔走,必然知道許多內情,我想知道舒王將怎麼安置楊志廉。”
李雅城點點頭,道:“明白了。”
他將一隻流觴推給李茂,觴中無酒,只有一封沒有封口的麻紙書信。
“這是大總管要我交給你的,你要善加利用。”
……
蘇佐明現在可是個大忙人,想約他見次面並不容易,若是有人想約他到城外的青泥驛去泡澡,更無異於天方夜譚。
但今日請他的人不同尋常,蘇佐明再三斟酌後,還是向他乾爹的乾爹楊志廉告了一晚的假。
約見蘇佐明的正是李茂,李茂求他爲自己引薦楊志廉。
府兵制崩潰後,南衙十六衛多已名存實亡,金吾、千牛、監門三衛雖仍領有軍隊,實力也大不如前,除金吾衛外早已淪爲北衙的附庸。
北衙六軍外加左右神策軍代替南衙十六衛成爲捍衛皇權的中流砥柱,這其中又以左右神策軍實力最強。
神策軍原爲西北的一支戍邊軍隊,唐玄宗時哥舒翰擊敗吐蕃,天寶十三年置神策軍於洮州磨環川,以成如璆爲軍使,統兵戍邊,防遏吐蕃。
此“神策軍”爲地名,系軍事據點。
安史之亂起,成如璆軍將衛伯玉率千餘人赴中原參戰。此後,神策軍故地被吐蕃佔領,衛伯玉所統之軍仍沿用神策軍的名號,伯玉爲兵馬使。伯玉入朝,此軍歸陝州節度使郭英乂;英乂入朝,神策軍遂屬魚朝恩。在這期間,魚朝恩把陝州節度使所轄軍隊併入神策軍,使其擴大爲萬人以上的大軍。
廣德元年,吐蕃進犯長安,禁軍潰敗,代宗奔陝州,魚朝恩率神策軍隨鑾護駕,京師克平之後魚朝恩便率神策軍歸於禁中。
永泰元年,吐蕃軍隊再次進攻關中,神策軍於是屯苑中,分爲左、右廂,正式成爲天子禁軍。
大曆五年,魚朝恩因罪賜死,以後十餘年均以本軍將領爲兵馬使統率之。
建中四年,李適以司衣卿白志貞爲使。涇師之變,德宗出奔。事定後,李適認爲文武臣僚不可信賴,興元元年,命宦官分領神策軍,爲左、右廂都知兵馬使。
貞元二年,又改神策左、右廂爲左右神策軍。
貞元十二年,置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爲兩軍統帥。竇文場、霍仙鳴分領兩軍中尉。
神策軍一身兼有禁軍和野戰軍的雙重性質,除宿衛宮禁外,還分屯於京師、畿內與關中要塞之地。爲了便於統轄,在兩護軍中尉之下設左右神策行營,分統京畿和所在地區軍隊。
接替竇文場出任左神策軍護軍中尉的正是楊志廉,楊志廉出身宦官世家,涇師之變時伴隨李適避難奉天,危難時刻不離不棄,深得李適的信賴。
在楊志廉接任左軍中尉後不久,第五守亮接替霍仙鳴出任右軍中尉。
左右神策軍各設統軍二人,正二品。大將軍一人,正三品;將軍四人,從三品。
設護軍中尉各一人,中護軍各一人,判官各三人,都句判官二人,句覆官各一人,表奏官各一人,支計官各一人,孔目官各二人,驅使官各二人。
又仿設十六衛設長史、錄事參軍事、倉曹參軍事、兵曹參軍事、胄曹參軍事各一人,司階各二人,中候各三人,司戈、執戟各五人,長上各十人。
神策軍將軍以上官職多爲高級武將帶職,並不實際掌管軍,兩軍實權均掌握在護軍中尉手中。
與楊志廉老成持重不同,立場中立不同,第五守亮舉止略顯輕佻,一開始就和舒王一派打的火熱。朝中有股勢力欲以皇太子李誦病重爲由,擁立舒王李誼爲皇太子。這股人之所以如此有恃無恐,正是因爲有第五守亮在背後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