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先奕的建議下,鹿忠先紮下營盤,再派遣精銳出營挑戰,先趟一趟對方的虛實,再定策略,這是穩重的打法。鹿忠卻不屑李先奕的謹小慎微,他跟沒臉的打過交道,知道這夥人難纏,卻從未怕過他們。
鹿忠令自己侍衛親軍出陣挑戰,雙方各選一百人,在規定的區域內自由搏殺,這在邊軍中喚作“對將”,意在互相試探虛實。結果讓鹿忠萬分震驚,自己的侍衛親軍,百戰精銳,出兵一百,僅二十騎回返。
對方損失不足二十人,得勝之後趁勢衝殺過來,恨的鹿忠連罵對方壞了規矩。
李先奕部早有準備,列盾兵在前,繼之以槍兵,弓弩手又在後,輕騎兵分列兩側,支援策應,這是唐軍對敵的經典戰法,強弩硬弩狙擊下,“沒臉的”很沒面子地退了回去。
大軍趁勢紮營,營壘一成,強弱之勢頓時爲之一變。
鹿忠有些後悔,自己不該逞意氣之爭,一戰損失了四分之三精銳,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多久家底就打光了。
當初要是讓李先奕去打頭陣該有多好。
世上沒有後悔藥,自己吃了虧,李先奕卻有了藉口,這回他有充足的理由推辭不出了。
讓鹿忠感到羞愧的是,李先奕並沒有他想的那麼世故,在邠州軍受挫後,奉天軍大將劉鳳山受命出陣挑戰。
劉鳳山恨透了這幫“沒臉的”,心裡早憋着一股怒氣,見邠州軍敗,主動請戰,李先奕也正想殺一殺對手的銳氣,便將親衛精銳盡數交給了劉鳳山。
奉天軍戰前準備充分,劉鳳山戰場指揮得當,激戰一炷香時間,斬敵頭目。自己卻也中了一箭,勉強算是扳回一局。
此後兩日,邠州軍和奉天軍頻頻出擊,敗多勝少,不過戰績卻是越來越好,“沒臉的”戰力固然兇悍,卻因是輕裝而來,後勤補給不暢,又被李先奕的車輪戰所困,無法得到休整,戰鬥力每況愈下。
到下營第三日,奉天軍主力越境殺至,一千精騎氣勢洶洶捲起漫天沙塵。“沒臉的”戰場情報工作做的極佳,聞聽援軍來,趁着夜色從容撤退。
邠州軍和奉天軍恐中埋伏,夜晚不敢追擊,待天明查看其營盤,竟連一件證明身份的東西也也找不到。
李先奕和鹿忠登上崮山堡,穿過血跡斑斑的石門,迎面透來沖天的腥臭味。吃了幾天生肉的人臉色發青,眼睛發綠,透着與常人不同的詭異光彩。
秦墨引二人來到土堡西南角一處用生馬皮搭起了棚子前,馬皮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箭矢,恰似長了一層羽毛。
李茂坐在土墩上,以面前的一個土墩爲桌,正在吃午飯。生冷的馬肉被他用刀片成一片一片,李茂的刀法很好,每片肉的長寬厚薄幾乎都一樣。
鹿忠望了眼土桌上的那具白森森的骷髏馬頭,心裡只犯惡心,生吃馬肉三天,這樣的經歷他從未曾經歷過,想來絕不是什麼好享受。
李先奕卻對李茂能把生吃馬肉吃出這份文雅來深感震驚,換位想想,自己若是坐在土桌後還能如此從容嗎?
不能,絕對不能。
這就是他和李茂的差距。
“羅令則關係重大,我必須帶他回長安,二位將軍的功勞我會如實奏報給太子殿下。”
“羅令則必須留下,闖營殺人的人也必須留下。”
鹿忠態度十分強硬,話剛說完,肩膀上就多了一隻粗壯有力的手,喉嚨前則多了一把精亮的匕首。
秦墨冷笑道:“信不信我割了他。”
鹿忠哼了一聲,表示不屑。秦墨的匕首便在他的脖子上畫出一條血線,喉嚨皮被割開,卻沒傷着肉,更沒有割漏氣。
鹿忠的氣卻泄了,他沒想到秦墨真敢割,而且割的這麼有水平。
秦墨哈哈大笑,雙手按着鹿忠的肩膀,湊在他耳邊向他賠罪道:“玩笑,開個玩笑,鹿將軍不會介意吧。”
鹿忠支吾着點點頭,喉嚨上流了血,卻不甚疼,也不知道破沒破,若是破了說話嗆了風可不是鬧着玩的。
李茂揮手讓秦墨退下,拋給鹿忠一條藥巾捂住傷口,依舊操弄他的小刀,把片好的生肉片挑起來送進嘴裡,有滋有味的嚼着。
“我不想跟你討價還價,你要是覺得無法向李演交差,可以隨我一起回京,六軍神策,南衙威遠,隨便你挑。想去藩鎮也可以,想做刺史也可以。”
李茂開出的條件十分誘人,鹿忠的喉結小心地蠕動了一下,說不動心是謊話,更主要的是李茂能開出這樣的條件,表明羅令則這個人的確干係重大,若不答應他,只怕眼下就有殺身之禍,若真被他一刀割了喉,有李先奕保着,自己的弟兄連報仇的機會的都沒有。
“我跟你去長安。”
鹿忠很快做出了自己的抉擇。
邠寧節度使李演率部趕到邠州時,鹿忠已隨李茂去了長安。李演勃然大怒,對行軍司馬盧漢成道:“無令而擅自離營,其罪當誅,你即刻上奏朝廷,請殺鹿忠。”
李演是第五守亮的門生,深知第五守亮的暴虐和無情,此刻若不找個替死鬼出來替自己跳火坑,第五守亮能活剝自己的皮生吃自己的肉。
鹿忠雖非他的親信,關係卻一直不錯,二人正籌備着做兒女親家呢,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要怪就怪那個不長眼的譚和巴,帶着羅令則哪不能去,跑去邠州大營,大營里人多眼雜,消息哪有不泄露的道理。
行軍司馬一面虛應着,一面急派人報知第五守亮。
第五守亮接到盧漢成的稟報時,李茂卻押着羅令則進了奉天城。
李先奕是先他一步回的城,李茂進城時李先奕率所部出城相迎,崮山堡下的大戰僅李先奕的心腹親信參與,奉天其他將領並不知情或知之不詳。
二人合謀演出這場戲就是給這些人看的。
李茂當衆責道:“李將軍好生莽撞,此人妖言惑衆,擾亂朝綱,你部即已將他拿下,爲何又放他脫身,若非鹿忠將軍出手相助,讓他走了可怎麼得了?”
李先奕辯解道:“朝廷欽犯,某豈敢放縱,其人乃是被吐蕃奸細所劫,我部也正在追緝。”鹿忠打圓場道:“李將軍所言極是,所部常大川就曾來我邠州境內追查兇犯。”
李茂點點頭,道:“雖然如此,你也有玩忽職守之過。”李先奕慌忙賠罪道:“是李先奕大意了,若非兩位將軍出手,此番必惹下大禍,兩位將軍對奉天鎮的恩德沒齒難忘。”
奉天軍中不明真相者對李茂咄咄逼人的氣勢十分不滿,對李先奕的忍讓卑怯感到不解,甚至是心懷怨恨。瞭解內中款曲的卻如飲瓊漿,李茂這是在幫李先奕脫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