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自持勝券在握,對李茂的迴應並未感到過火,雖然他們並未認出李茂是誰,但依常理推斷,能擁有如此衆多高手保護的絕對是個貴人,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擒殺李茂,他們埋伏於此的目的也是爲了擒殺,那麼眼前的這個大唐貴人是不是李茂就很有必要搞清楚。
“你是大唐的成武王李茂?”
“正是區區。”
“你不許撒謊。”
“出家人不打誑語。”
契丹人點點頭,心裡落下一塊巨石。他們這些天的辛苦沒有白費,這是條大魚。
擒殺,擒殺,“擒”字在前,“殺”字在後,能生擒的當然不宜殺死,死人總不及活人值錢。
契丹人不約而同地垂下了弓弩,欲用彎刀讓李茂屈服,李茂也丟棄了彎刀,艱難地跳下馬去。契丹人面面相覷,不解大唐的成武王要做什麼,不過離開馬鞍的舉動讓他們心安,在他們看來人離開了馬便沒有了腿,一個沒腿的人就不怕他會逃跑。
李茂從容取下水囊喝了口水,簌簌口吐在地上,第二口才嚥進肚子裡。他放下水囊,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包袱,然後他拍了拍坐騎,示意它可以走了。這匹坐騎跟隨他不足半個時辰,顯然還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離開。馬是有靈性的動物,它們能感知危險的迫近。
衆人的目光一起盯住了李茂手中的皮囊,揣測裡面可能裝有的東西,是一件大殺器,還是金銀珠寶,抑或者是官印文書之類。
契丹人傾向於是金銀珠寶,他們揣測大唐的郡王可能要行賄他們求條生路,果真那樣他可真是打錯了如意算盤,契丹勇氣豈是貪財之輩?
李茂取出來一串紅紅綠綠的古怪傢伙,那一串東西是由一般大小的小圓筒組成,每個圓筒長約七寸,成年人大拇指粗細,每個圓筒的頭部都長着一根小辮子,所有的小辮子都被一條大辮子繫住串聯在一起,李茂提着大辮子,這一串竹筒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這可真是個稀罕物,契丹騎士歪着腦袋,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
李茂朝衆人展示了一下他的寶物,微微一笑,從容地從腰袋裡取出一隻火媒子,拔去護套,吹了兩下,火星乍現。
幾個機警的契丹騎士端起了弩,陰狠地對準了李茂,低吼道:“你住手。”
老成持重的百戶長揮手喝止了部下的蠢動。
對手做出很奇怪的舉動,百戶長的心裡也很緊張,但好奇心最後還是佔了上風,再說二十個人圍着他,他還能插翅飛到天上去。
在李茂的主持下,火媒子和“大辮子”有了一次親密接觸,大辮子興奮的火花亂迸,旋即這串古怪的東西便被李茂拋到了空中。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硝煙瀰漫,火花亂竄。
所有人的戰馬一剎那間嘶聲長鳴,驚恐萬端,有幾匹馬勞累過度的,聽到這巨響後,竟然失蹄跪了下去,馬背上的騎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驚得魂飛魄散,加之猝不及防,一個個從馬上跌了出去。
李茂身邊僅剩的一名衛士則早有準備,爆炸聲一起,他拼命勒住手中的馬,搶在硝煙散盡、衆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時,最先使得戰馬從驚恐中平復過來,然後他拔刀在馬臀上刺了一刀,戰馬吃痛策馬飛奔。
衛士在硝煙中向李茂伸出了手,李茂借勢一躍上了馬背,衝出了重圍。
等到契丹人從慌亂中緩過神來,李茂二人已經衝入松林,契丹騎士旋即追進了松林。
在此後的一天一夜的森林追逐中,二十名精銳的契丹騎士損折了九成九,只有一名士卒帶着滿身的傷痛逃出密林回到草原,他的同伴或被李茂狙殺,或死於狼蟲虎豹之口,還有三個人被接應李茂的親軍衛隊給生擒活拿,做了唐人的俘虜。
平八堡阻擊戰以唐軍的慘勝而告終,追隨李茂多年,英勇善戰的侍衛親軍左廂一二三營損失殆盡,一千兩百多名士卒長眠於這座塞外孤堡。
不過正是他們的這份勇敢,才讓契丹人產生了錯覺:李茂就在附近。否則無法解釋唐軍爲何要做拼死抵抗,契丹人懷疑李茂仍然留在堡中,逃往燕山的那個人是個替身,堅守孤堡雖然兇險,卻比在平地上充當箭靶子強多了。
平八堡防守戰持續了三天三夜,正當守軍矢盡糧絕陷入絕望的時候,契丹人突然開始了大撤退。
守軍不知道的是,西路軍的常木倉和東路軍的祝九在他們浴血奮戰之際,已經悄然完成了對契丹人的迂迴包圍,唐軍的機動性遠不及契丹人,但他們有備而來,佔據了地理優勢。
契丹人只能選擇撤退,趁常木倉和祝九的包圍圈尚未合圍之際,從狹縫中衝出一條生路來。
契丹人行動敏捷,說走就走,主力撤走,傷兵留下,在常木倉和祝九的眼皮子底下竄了出去,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唐軍的謀略,嚴秦圍外設下埋伏,兇狠的像蠻牛一般,猛地在契丹人的肋上撞了一下,這一撞迫使契丹人改變方向,沿着桑乾河支流向北疾行,這樣他們必須穿過一片多湖的森林沼澤區,然後才能去宿營地與本部會合。
桑乾河以北兩百二十里的將軍渡就成了契丹人的生門,關上了這道門,契丹人將死無葬身之地,打開這道門,李茂的這次以自己做誘餌哄騙契丹人的冒險行爲則將淪爲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李茂倒沒有爲自己的面子考慮太多,他擔心的是一旦縱虎歸山,必將後患無窮。
石雄軍接到命令時距離將軍渡尚有兩百三十里,契丹人據此卻只有一百六十里。
“丟棄一切輜重,目標將軍渡,快。”
石雄來不及招呼步軍大隊,只率八百輕騎兵,丟棄一切輜重飛奔將軍渡而去。
李茂給他下的是死命令,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
常木倉深知將軍渡的重要性,爲了給石雄爭取時間,他把手上僅有的一支生力軍給派了出去,這支軍隊人數約兩千,組織紀律性極高,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只有一個缺陷:在此之前從未打過硬仗。
軍官生隊,向來被李茂視作寶貝疙瘩,這是遼東、幽州、營平三鎮數萬大軍的強大之源。他們的存在使得三鎮軍馬有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高素質指揮人才,從此不論他們遭遇怎樣的挫折,他們都有能力迅速從失敗中重新站起來,東山再起,迸發無盡的光芒。
軍官生隊像螞蟥一樣釘住了契丹人,死纏爛打,瘋狂地咬住他們不放,契丹人擺脫不了糾纏,又不欲與其同歸於盡,只得一分爲二,精銳先走,老弱殿後。
唐軍如此死纏爛打,目的是拖住他們,這一點契丹人看的很清楚,唐人有句話叫“捨車保帥”,契丹人理解的很透徹,若不能擺脫唐人的襲擾,他們有可能全軍覆沒。草原的生存異常艱辛,只有最強者才能存活,爲了種族的延續,他們只能“捨車保帥”。
分兵之後,契丹人的行軍速度明顯加快,待他們風塵僕僕地來到將軍渡時,恰巧是一個黃昏,霞光滿天,森林靜默,晚秋的樹林色彩斑斕,五彩繽紛,美的讓人心醉。水面上魚兒冒泡,蕩起圈圈漣漪,襯映着殘陽的餘光,點點星星。
這裡就是將軍渡,周邊百里之內沼澤密佈,兇險萬端,這是唯一的渡口,過此向北穿過一片白樺林就是草原,萬里草原一望無垠,那是契丹人的家園,長生天眷顧他們的天地。
表面的寧靜下會有怎樣的風險呢,契丹人心裡沒底。他們天生謹慎,一支探路隊旋即涉水向對岸摸過去,在齊膝深的水裡插上標誌。
契丹人的探路進行的很順利,前隊渡河後,在岸邊的樹林裡進行了一番偵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後,纔開始渡河,先派前導軍過去試試水,前導軍由八部中較弱的部落組成,在強者爲尊的契丹文化裡,由他們充當炮灰是合情合理的。
這一點非但諸部夷裡堇耶律也來爲贊同,炮灰本人也沒意見。
前導軍安然渡過將軍渡,毫髮無損,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大隊人馬旋即踏入河流,契丹首領耶律也來爲騎馬走到一半的時候,對面的密林裡忽然宿鳥陣陣驚起,在晚霞的襯映下顯出可怕的末日場景。
正在渡河的士卒停下腳步,擠成一團,惶惶不安,耶律也來爲大叫撤退,空曠的河面上頓時矢飛如蝗,正在渡河中的契丹人猝不及防,紛紛落水,人呼馬嘶,亂作一團。
先一步渡過河去的契丹先導軍此刻也在松林中遭遇了唐軍伏擊,一時被打的昏頭昏腦,眼見前路不通,遂回身往河裡退,他們出來的太突然,水中混亂的契丹士卒以爲唐軍發動衝鋒,大吼着射出了復仇的箭矢。
待得知大水衝了龍王廟,各自罷手時,河灘上已經密密麻麻地躺滿了屍體,血將污濁的渾水染成了醬紅色。
耶律也來爲時已退回到岸上,對水中掙扎哀嚎的士卒和層層疊疊的屍體,他不以爲意,打仗就要死人,區別只是多少,人死太多了對統帥來說只是一個數字。他更關注的是結果。
水中很快就沒有活的契丹人了,耶律也來爲把手一揮,第一支敢死隊躍馬下了水,朝河對岸衝去。唐軍的硬弩密的像一堵牆,衝鋒中的軍馬中箭普遍在五十支以上,水面上堆起了一座屍山。
契丹人的第二支敢死隊旋即踏着先烈的屍骨上路了,也是一去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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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終於有人跨過血海踏上了對岸的土地,他們立腳未穩,唐人的猛烈反攻便展開了,契丹人很快被壓回到河道中。
天色漸漸地暗沉下去,契丹人的軍中瀰漫着沮喪,夜間行軍兇險萬端,契丹人只能暫時停止攻擊。
隱蔽在對岸白樺林裡的石雄長鬆了一口氣,他所部不過七八百人,這日午後未時趕到,士卒要就地構築工事,他沒有答應,而是下令所有士卒隱身在樹林裡,天塌下來也不要管,士卒們不擇不扣地執行了他的命令,他們潛伏在枯葉草叢裡,堅若磐石,以至連夜歸的鳥兒都騙過了,契丹探馬搜尋樹林時,見到陣陣宿鳥驚飛,便認爲林中沒有埋伏。
近一個時辰的混戰,他們攜帶的箭矢已經所剩無幾,若契丹人堅持強攻,他們只能撤退,所幸這個時候天黑了,契丹人搞不清戰場情況,謹慎地選擇了暫時休戰。
入夜之後,石雄下令收集箭矢,但仍不允許在岸邊構築工事,高明的戰場指揮者從工事的規模上可以一眼看出對方的實力,石雄不欲自我暴露。
二日清早,契丹人的第六支敢死隊開始強攻渡河,卻遭遇了比前日黃昏時更加密集的箭雨,唐人的箭射的十分奢侈,完全不去瞄準,隨手隨射,又快又亂。
衆人大驚失色,急忙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