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之北的遊牧部落多奉中原爲正統,但實際上並不恭順,稱臣的目的是撈取好處,沒有好處就翻臉,即便是在稱臣期間,該搶的還是要搶,謂之傳統習俗。
中原朝廷的對策是設置羈縻州縣,由部落首領擔當刺史,用一個空頭名分去籠絡。這些羈縻州除了一個名分,實際上就是一個個獨立的小王國,王朝的權威無法深入。
但此舉對中原朝廷也並非絕無好處,因羈縻州之設,中原王朝可以更深入地瞭解這些草原部落,通過政治、經濟手段施加影響,約束其暴戾,把傷害減少到最低。
契丹敗亡後,李純聽從宰相李絳的建議,在燕山之北設置燕北、東勝、雲西三個都督府以管轄其地。
由幽州節度使兼任燕北都督府大都督,河東節度使兼任雲西都督府大都督,營平觀察使兼任東勝都督府大都督,三使只是虛領其地,實際軍政事務由朝廷派遣的長史統轄。
爲了安撫三鎮統帥,加李茂太尉,加誨洛可特進,賞賜豐厚,各軍將領亦有封賞。
李茂無意跟朝廷爭奪三地,但也不能白忙一場,他趁三大都督府草創之初的混亂,利用手中職權最大限度地攫取戰爭成果。
他按照契丹人對待戰敗者的習俗,將男子罰爲奴隸,強壯者徵調進軍隊,婦孺作爲賞賜獎賞給有功將士,契丹貴族一律處死。
契丹人對此並無意見,千百年來他們一直就是這麼幹的,勝者爲王,敗者作奴。昔日高高在上的黃金家族此刻零落爲奴,他們的心裡雖然也酸溜溜的有些不甘,但大勢至此,也無可奈何,只能俯首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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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朝中一些人看不慣李茂的作爲,御史臺的年輕御史們羣情激奮,蜂擁而起,攻擊李茂的殘暴,攻擊李茂的專斷,御史們認爲如此一來會引起契丹人的拼死反抗,爲草原種下大亂的禍根,也給其他部族樹立了一個極壞的榜樣,授人以口舌,更加有損於大唐天子撫萬民如一家,仁愛四方的賢德美名。
淮西戰事到了最要緊的時刻,李純極力避免節外生枝,對御史們的聒噪十分反感,有人看準了這一步,借力使力,輕輕一推,一羣令人厭惡的御史就被貶斥出京。
這一來又搔到了京城清流士林們的癢處,衆人大興奮,紛紛跳起來,奔走呼號,爲被貶的御史叫屈,將被貶的御史們奉爲忠心赤膽,憂國憂民,不畏強權,卻遭強權打壓的風骨榜樣,將強權者打壓清流的邪惡行徑稱之爲“燕山獄”,矛頭直指燕帥李茂。
陳慕陽深知此事的兇險,一旦失控將對李茂十分不利,於是暗中收買士林首領牛僧孺,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不想牛僧孺一手拿了陳慕陽的錢,轉身卻又將他賣了出去。
陳慕陽成了過街老鼠,被士林子弟圍攻,連進奏院大門都不敢出。
李茂在幽州得此消息,卻是哈哈一笑。
經此一役,橫行草原多年,威脅遼東、幽州、河東、振武等鎮邊境的契丹勢力徹底煙消雲散,殘部向北方遷徙,再不敢南下牧馬。
憑這份功勞,清流子弟發出的幾聲鼓譟就動不了他。
他不懼清流子弟的鼓譟,卻怕“功高震主”四個字,皇帝親自主持的淮西戰事遲遲不決,他以偏師用兵塞外卻建此功勳,卻置天子的顏面於何地,若被有心人利用,便是無地可逃。
爲了自保,他也只能花點錢鼓動御史臺的御史們往自己身上潑點髒水了,自己越難堪,上面才越是放心。
爲臣子的,做大忠臣的,落個如此下場,也是無可奈何。
京裡的事還沒鬧完,蔡州方面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好消息,李茂大力保舉的唐鄧節度使李愬雪夜襲破蔡州城,活捉了吳元濟,淮西之亂平息,割地自雄五十年的強藩重回朝廷版圖,元和中興跨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而他本人也有一樁喜事,徐如答應跟田萁離婚,天子顧惜老臣一世爲國操勞,死後子女孤苦,特奏請太后,封南樂郡夫人,賜婚於成武王,列名玉牒。
冊封使一到幽州,李茂即派人到營州召田萁回來。
……
營州刺史府的后街上有一家藥材店,數十年的老字號,年前換了主人後生意一落千丈,半死不活地吊着,站臺掌櫃姓賈,人稱賈八。人是頂和氣的一個人,整日笑眯眯的一張臉,生意卻做的一般,老主顧沒攏住,新主顧不認賬,生意冷淡。
這日賈八接到幽州妻兄的一封來信,趕忙回到後宅,獻給他的娘子,他娘子二十多歲,長身玉立,面容娟秀,眸中閃着強悍的光芒。
賈八畢恭畢敬地把信交給他娘子,轉身就要走。
他娘子卻叫住他,在一份貨單上批了幾個字,交給他說:“告訴他們,咱們雖不是正經的生意人,不指着這個掙錢,但既然打出了這個幌子,總得維持下去,這一年不到就虧了幾千貫,讓我怎麼向上面交代?你去告訴他們,若他們用點心把生意經營好了,扣除成本,盈餘部分我一分不拿,都歸你們支配,也是一樁好福利。何去何從,你們想清楚了再來回我。你可以走了。”
賈八看了那幾個字,請示道:“是否授權太重,猴崽子們撤了籠子弄不好要出亂子。”
女子道:“堂堂的一州管事,手下也有幾十號人,豈可手中無權,事事都報我裁奪,到底是他做管事,還是我做?”
管事不敢再說,他的娘子向來說一不二,十分強勢。
女子緩了口氣,對他說:“我要回幽州幾天,這裡的事你代理。放手去做,出了事都由我兜着。”
賈八退出,他的娘子帶了幽州來信進到裡院,在一座清幽的小院前停下,咳嗽了一聲,纔開始敲門,三急三緩,又咳嗽了一聲,裡面有人開了門,是個健壯的婦人,天生的啞巴。
賈八娘子從袖子裡取了一塊蜜餞,拈在手上,啞巴蹲身曲脖張嘴來接,餵了一顆又喂一顆,一連餵了三顆,賈八娘子才哈哈一笑,走向小院正房,這房間天生陰暗,便是白天也須點着燈,更兼陰冷,剛入秋就上了火盆。
田萁面西而坐,伏案書寫,神情專注。
賈八娘子不敢打攪,站着靜靜地等,一時田萁停下筆,將寫好的一封信仔細讀了一遍,裝入厚實的保密信封,取了火漆在火上烤着,頭也不擡,只淡淡地說:“來信催了?知道了,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我就走,你也跟我一道回去。”
“有了這個名分,你就沒理由再躲着他了,山人呀山人,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
田萁用火漆封了封口,壓了自己的印戳,淡淡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女人再強也是女人,早晚還是要嫁人的。倒是你,你怎麼辦,跟過去給我做陪房,還是嫁給秦墨。”
青墨道:“他呀,不是有妻子了嗎?”
田萁道:“戚夫人和阿蘭還要守孝,你可以佔個先嘛。”
青墨跪在田萁面前,說:“我選給你做陪房,又怕你不願意。”
田萁把信按下,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說道:“這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嫁給他難道是爲了男女之愛嗎?你願意就好。”
青墨朝信封看了眼,問了句話,拿起筆在信封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出門交給啞巴,囑咐她立即發出去,啞巴領命而出。
青墨關了門,回身卻說:“其實給他做妾我倒不覺得委屈,只是想想我們姐妹一起落在他的手裡,心裡就難受,若哪天他瘋勁上來,要我們兩個一起伺候,那怎麼受得了,我反正是接受不了。”
田萁道:“你未免想多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青墨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秦墨看起來也像個人,一到了女人面前就禽獸不如,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可想他是怎樣的人。”
田萁笑道:“他們出身微賤,能有今天,受的苦難要的比常人多的多,人受的苦難多了總需要有個排解的地方,或濫殺無辜,或嗜賭成性,或者像秦墨這樣。提着腦袋討生活,有今天不知有明天,難免有些出格的地方。而今他們已功成名就,慢慢會變的。秦墨這個人,你信我,本性並不壞,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看他也浪的差不多了。”
青墨咬着嘴脣道:“除非他跟那兩個女人一刀兩斷,否則我絕不答應。”
田萁道:“會的,你相信我,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