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丞出任幽州總管後,第一師一分爲二,一部遷移至幽州,與裁汰下來的盧龍、雄武兩軍將士混編組成第十三師,組織民衆,開展軍墾,在幽、檀、嬀、薊四州境內選擇宜耕之地開荒墾種。彩虹
第一師仍舊屯駐東、高、遼、歸腹心地帶,趙光良升任統領,胡南湘任行軍司馬參謀長兼城防警備局指揮核心武裝力量司令。
原第一師副統領陳光道調往幽州,出任保安軍兵馬使。
幽州苦寒之地,居民稀少,兵糧不足,遼東經過開發兵糧已經能夠自給,並頗有結餘,但轉運千里終非良策,幽州的兵糧還是立足於就地解決,軍墾的重要性凸顯出來,艱鉅的任務就歷史性地落在了第十三師的肩上。
李茂對軍墾一向看的很重,這與在遼東時過過的苦日子有關,也與他苦出身有關,他表面上不願談錢,自做了節度使以後,甚至身上就沒裝過錢,但心裡時時刻刻關着公私庫裡的錢糧,錢未必是萬能的,但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幽州的財政改革正在緊鑼密鼓的推進中,遇到的阻礙很多,這不次於打一仗大仗,但這個仗應該打,而且必須打勝,這個時候若成德方向出現大的變亂,自己將如何應付不出兵干涉,任由恆州的局勢爛下去,引起朝廷意和各方干涉,顯然對他不利,但此刻出兵干涉,很有可能會過早地暴露實力,一旦成爲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恐怕從此再無寧日。
這日,李茂巡視完幽州郊外的一處軍墾農莊,破例爲農莊題寫了莊名,文書丞看到希望便替主人求情請李茂一行在農莊吃個飯再走。
李茂道:“非是我不給你們面子,只是此例若開,後患無窮,平白引來許多麻煩,這個飯還是不吃啦,一起回幽州,我請客。”
李茂請客的地點在松林苑,魚燉豆腐,鹹鴨悶黃豆,竹筍燒肉和牛肉粉條火鍋,都是硬菜,又都是家常菜。
李茂、鄭孝章、文書丞、陳望道、韋雍、陳慕陽圍坐一桌,其餘人圍坐另一桌,吃的十分隨意,酒喝得酣熱之際,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
李茂停箸唸了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衆皆大驚,不知他想到了什麼,要表達什麼,一時都停箸等着。
李茂唸完,提着筷子發了一會呆,忽對衆人說道:“雪下大了,回城去。”
太尉一聲令下,衆人無敢不從。
雪越下越大,天冷,地上瞬間就雪白一片,由西門入城,街道上空無一人,李茂着意看了看街道兩邊,想看看他治下的幽州城到底有多少無家可歸的“凍死骨”。
目光所及處,空無一人,李茂忽然啞然失笑,幽州城西是豪富人家的聚集地,地方對此區域管治甚嚴,又哪來的乞丐礙眼自己治下的幽州不是人間天堂,不是王道樂園,怎能沒有乞丐,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乞丐的數量不在少數。
回到王府後,李茂把胡斯錦叫過來,交代說:“你去查訪一下,不要驚動地方官府,親自帶着眼睛去看,看看幽州城裡有多少無家可歸的人,乞丐有多少,回來報我知道。”
打發胡斯錦去後,李茂心裡忽然一陣煩悶,田萁、秦墨不在,他一肚子話,竟無一個人可以訴說,人說帝王是孤家寡人,又說高處不勝寒,此意舊日不解,今日已有體會,他現在的狀態就是孤家寡人,一腔心思只能對那個大真牛皮筆記本訴訴了。
蔡有才遞來兩份密件,一份是告捆奴軍統領歸芝生強暴民女,一份是告剋扣軍餉。
李茂道:“太公偌大年紀,還有這本事,可見是誣告,他脾氣不好,易得罪人,此類事要着有司仔細查訪,不要讓人當成刀使。這個母大海家很窮嗎,不是說他愛兵如子,跟官兵能打成一片嗎”
蔡有才笑道:“是能打成一片,經常因爲剋扣軍餉跟麾下動武。”李茂道:“這倒是個人才,做這麼大的官,麾下還敢跟他動手,證明他的本質不壞,讓護軍院去查訪明白。”蔡有才道:“因爲上次箭矢虛報案,他現在跟護軍院鬧的很僵,護軍院那邊恐怕查不下去。”
李茂道:“先將此事按下,待南面事平,你再提醒我知道。”蔡有才臨走前又道:“陳慕陽在外面候着,說太尉若累了,就明日再覲見,他的事要緊,但不急。”李茂道:“我不累,一發辦了吧。”
陳慕陽報說燕山之北的三個都督府長史們最近都像是吃了槍藥,不約而同地在鬧彆扭,尋死覓活地不肯跟幽州派遣的官員合作,大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三都督府設立後,由緣邊三鎮節度使兼任大都督,朝廷選派幹臣任長史,掌實務。三鎮都不想放棄到手的利益,找各種藉口往都督府塞人,因此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派系,此前因爲朝官立足未穩,尚能保持表面的和氣,而今他們自覺翅膀硬了,便開始撕破臉皮,公然驅逐藩鎮派遣的官員,鬧的很不成體統。
這些事,李茂早就知道,爲之頭疼,卻又無解。
李茂問陳慕陽:“你不怕右廂告你越俎代庖”
陳慕陽道:“牽涉到我們的人在裡面,涉嫌變節,故而不敢不報。”
李茂道:“天下太平了,元和中興了,各地藩鎮對朝廷俯首帖耳,所以他們忙着尋找大靠山,幽州節度使,腿再粗還能粗過長安城內的那條大腿。”
陳慕陽道:“仍由他們繼續下去,局勢只會越來越惡化,終有崩壞的那一天,我建議殺一儆百。”
李茂望向陳慕陽,目光和煦,陳慕陽正面接着李茂的目光,心裡卻一陣陣發虛,正當他要將目光移開時,李茂先嘆了口氣,說道:“天下太平了,還是少動殺心。把動搖分子調回來,收收他們的心也就是了。”
李茂一錘定音,陳慕陽不敢再說什麼,猶豫了一下,鼓了鼓勇氣:“昨日午後,大風檔派人送了一份賀禮給李國泰,李國泰回了禮。此事並未見到上報。”
李茂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恆州變亂,大風檔無立足之地,遷移到幽州重建,李茂令內保處嚴密監視,負責人正是李國泰。衣巧算不得是敵人,但也不是自己人,她送禮給李國泰可能是爲了拉拉關係,讓自己在幽州的日子好過一些,但李國泰爲何不報自己知道
當然陳慕陽的話也只是一家之言,不能因此就懷疑李國泰什麼,甚至他這話本事是否屬實還有待查證。
李茂翻開面前的大牛皮筆記本,在內保處一頁上,添了一個名字:鄭孝章。
韋雍、李國泰、陳慕陽是鼎的三隻腳,三隻腳比兩隻腳穩當,填上田萁這隻腳就成了四隻腳,但田萁這隻腳是虛的,因爲她的佔位而使原先三隻腳的位置有所偏移,反而影響了鼎的穩定性,故而在田萁南下淄青後,這條腿就被慢慢地淡化。
現在這隻鼎仍是三隻腳,李茂無意再新添一條腿進去,鄭孝章要做這隻鼎的旁觀者,替他盯着這撐鼎的三隻腳,不能讓他們偷懶耍滑,更不能讓他們吃裡扒外。
李茂令鄭孝章兼掌保安局,做了內保處的頂頭上司,行使監督職責。
一直到掌燈時分,胡斯錦才一身風雪地回來,其時李茂正在爲薛青玉一事煩惱,當初爲了安撫薛丁丁,把薛青玉安排進鹽鐵院,短短几年卻是坐地生根,把鹽鐵院變成了薛家院。遼東當年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迅速崛起,鹽鐵貢獻的利潤功不可沒,即便是現在,鹽鐵利潤仍是重要的財政來源之一。
但是縱觀這幾年,地盤、人口擴大了幾倍,鹽鐵之利卻幾乎沒有什麼增長,多出來的利潤被鹽鐵院內部肥碩的蛀蟲吞噬了,這其中最大最肥的一條蛀蟲就是自己的親戚。
如何處置這條蛀蟲呢,夾出來一刀殺了抄沒家產充公固然是大手筆,也肯定會贏得滿堂喝彩,可結果呢,卻是讓心腹之人寒了心,而且把整個鹽鐵院都搬進自己的家,薛青玉一個人決計是辦不到的,他的黨羽有多少拔出蘿蔔帶出泥,又得有多少人頭落地
但眼下財政改革正在節骨眼上,任由這條蛀蟲橫在路上充當攔路虎,這改革還怎麼進行下去,自己的公信何在,沒有了公信,其他的蛀蟲會怎麼想,幽州的將吏又會怎麼想
還有,薛青玉可是自己當年力排衆議送到這個位置上的,原因是爲了安撫薛丁丁當然不全是,薛家在遼東城勢力盤根錯節,既然無法徹底根除,只能有所妥協,只是這個妥協的幅度有點大,倒讓自己進退兩難了。
李茂提筆半晌無法落一個字,終於嘆了一口氣放下筆,轉而問胡斯錦:“這麼快就查問明白了”
胡斯錦道:“查不明白,城南臭水街、大豐坊,全是乞丐,人山人海,我不騙你,你看我剛到那就讓人給搶了,我還帶着刀呢。”
胡斯錦向李茂展示他被乞丐撕破的錦衫和手臂上被抓出的血痕。
李茂笑道:“算你走運,沒讓乞丐婆子抓去做壓寨二爺。明知是乞丐窩,爲何要孤身一人去”
胡斯錦道:“真是冤枉啊,是你不讓我告訴別人的。”
李茂道:“嘿,你還頂嘴,我讓你不要驚動地方官府,幾曾讓你一個人出去了,出門幹事安全第一,這話我交代過你們倆啊,府裡的衛士這麼多,爲何不帶幾個去”
胡斯錦不好意思笑笑:“我下回一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