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接到右廂密報,去恆州傳旨的皇使周弘在驛館遇險,連夜奔逃至營州,祈求幽州軍保護,又傳新任瀛莫都統金道安正在集結兵馬,準備糧草,拉出了干涉恆州的架勢。
李茂把常木倉叫來,對其說:“周弘是個惹事包,我們的金都統現在腦子也不冷靜,你立即去瀛莫坐鎮,成德現在還不能亂。”
常木倉立即啓程,在親軍左廂的護送下星夜兼程來到瀛州,宣達李茂手令,暫時接管了戰區軍事指揮權。
又會見由恆州倉皇脫身而來的周弘,聽他訴說在恆州怎麼被人謀殺,自己是如何屈辱地扮成妓女的模樣,披頭散髮,赤着腳逃出驛館。驛館被大火吞噬,多少人被射殺。自己是混在死人堆裝死才逃過一劫的。林林總總說了一堆。
常木倉眉頭不覺皺了起來,若說有人要殺周弘,就應該把驛館的門堵死,或者強弓硬弩伺候在外,見一個殺一個,如此便是金剛不壞之軀也難得脫身,哪容他扮成個妓女就能輕易脫身?此中必有蹊蹺。
周弘向常木倉隱瞞了周福拿進來的那張紙條,正是那張紙條上的一句提醒救了他的命,這個秘密他要親口告訴李茂,這裡面隱藏着一個天大的玄機,絕非常木倉這樣的人能理解的了的。
常木倉安撫周弘先在瀛州住下,待恆州方面查明真相再做定奪,周弘不肯,執意要去幽州見李茂,他一口咬定在瀛州得不到安全。
常木倉急報李茂,得到許可後,方纔派人護送周弘去幽州“避難”。
驛館大火,皇使失蹤,不明身份的武士大開殺戒,一連串的事攪的成德節度使王昱無所適從,急的直哭。莫夫人、榮夫人素來養尊處優,不問政治,非但幫不了什麼忙,反而跟着一驚一乍,把這孩子嚇的一連暈倒好幾次。
彷徨無助之際,他叔父王承蘇就成了他的最後救命稻草,王昱向叔父哭訴道:“侄兒做不來這節度使,侄兒要愧對王家的列祖列宗了,這可如何是好。”
王承蘇心裡暗叫得計,便勸道:“成德不能亂,河北不能亂,亂則給朝中奸佞以可趁之機,則大事去矣。而今誰想恆州出亂子,賢侄還不明白嗎?”
王昱道:“你是說李太尉和田大夫?”
王承蘇白了自己的侄兒一眼:“‘成德不能亂,河北不能亂,亂則給朝中奸佞以可趁之機,則大事去矣’,這句話正是李太尉說的,河北亂起來,對幽州又有什麼好處?真正想恆州亂起來,好火中取栗的,是那個人……你明白了嗎?”
王昱瞪着一雙迷惑的大眼睛,無奈地搖搖頭。
“還能有誰,那個嘛,打瀛莫來的那個?”
“叔父說的是王將軍?”
“不是他還有誰,哼,瀛莫觀察使,不坐鎮瀛莫,賴在恆州算怎麼回事?攪亂恆州,引起朝廷干涉,他纔好火中取栗!”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此人不除,恆州不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此人不除,恆州不寧。”
“可是……”
“你有完沒完,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擔當!王家的興衰榮辱,生死存亡,全在你一人的肩上扛着,你若做了縮頭烏龜,王家列祖列宗打下的基業就要葬送在你的手上了,你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王昱嚎啕大哭:“叔父,我是實在是無能啊,我真的擔不起這幅擔子啊……”
“好啦,好啦,你畢竟還小,一切有叔父呢。”
王昱擦擦眼淚,真誠地問道:“叔父有何妙計對付王庭湊,侄兒洗耳恭聽。”
王承蘇滿地地點點頭:“眼下就有一計,可以除掉這個禍害,只是要你來下決心。”
王昱道:“只要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三軍將士,叔父要我怎麼做,我便怎麼做,絕不皺下眉頭。”
王承蘇大喜:“乖侄兒,來,叔教你兩手。”
……
李茂離城十里迎接周弘,彼此打量着對方,各自搖頭,忽然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又是唏噓不已,昔日李茂初到孤山鎮爲走引使,周弘在監軍院給人做義子,算是相逢於微末。李茂做孤山鎮鎮扼使時,周弘是監軍,算是一同發跡。此後兩人各奔前程,再也沒有交集。
敘了會舊,周弘讓李茂屏退左右,私下說道:“眼下有一場天大的富貴,太尉若不取殊爲可惜。”
李茂道:“倒要請教。”
周弘道:“我仔細琢磨了整件事,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在恆州無親人,亦無仇人,誰會下死手要我的命呢?王昱肯定不會的,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那麼就是王庭湊和王承蘇兩個,有人要殺我,然後嫁禍對手,打着爲朝廷鋤奸的幌子除掉對手,獨霸恆州,待時機成熟再廢掉王昱,他自己上位做主。”
李茂道:“竟有這樣的人,而今是長慶朝,大唐中興,天下太平,天子英明聖武,天下藩鎮只有俯首聽命的份,誰這麼不識相?搶當這個出頭鳥?”
周弘搖搖頭:“似太尉這樣的英雄豪傑自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那是想想都是侮辱,可有些人吶,唉,很多人位高權重,看着人模狗樣,其實比豬還蠢,我指的就是恆州那位,是誰不必我說,你肯定心裡有數。我這一走,他必然以爲得計,恆州馬上就亂啦。恆州一亂,河北就跟着亂,河北若亂,太尉能獨得清靜嗎?”
李茂道:“那依周兄的意思?”
周弘道:“到嘴邊的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吃。”
李茂道:“吃?吃下去好消化嗎?”
周弘道:“朝中而今是王守澄掌機密,樑守謙掌軍,朝中是蕭俛、段文昌得勢,但馬上就會有一大變,恆州一亂,蕭俛立即倒臺,李逢吉上位,王守澄勢力大漲,樑守謙自然憂懼,你就等着看他二人勾心鬥角吧,家裡廝扯不開,誰還會問你河北的事?”
李茂笑道:“聽周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後還要請周兄在朝中多多照拂。”
周弘道:“該說這話的人是我,我一個無權無勢的養馬官,怎敢照拂你李太尉,是你李太尉照拂我,就像今天這樣保護我。”
李茂道:“那咱們就互相照拂,還像當年在孤山鎮那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二人相視哈哈大笑。臨別之際,周弘把收到的那張小紙條塞給了李茂,點明是何時何地怎麼收到的,其餘半句不多說。
周弘的話李茂本來聽進去了一些,但成德的局勢向那個方向發展,他還是有些拿不準,王承蘇這個人固然糊塗,可王昱這個孩子年紀雖然不大,卻不是一個糊塗的人,他怎麼說也是王家正統的繼承人,佔着道義,果然有他攔着,王承蘇的計謀就不能實現,恆州也只能繼續維持眼下這種不死不活的僵局,王昱會作何抉擇呢。
周弘給他的紙條證明,王承蘇的計謀已經被人識破,恆州之亂已經不可避免,而且王承蘇有可能一敗塗地!他曾答應王庭湊,恆州的事自己絕不干涉,由他自裁,但諾言這個東西因時因勢而變,此一時彼一時,不能成爲束縛手腳的理由。
唯一影響他決策的是形勢,恆州的明天會走到哪一步,出手干涉究竟是弊大於利,還是利大於弊,抑或者有利有弊,如何權衡這種利弊,如何趨利避害,纔是問題的關鍵。
周弘的提醒也有他的道理,任由恆州亂下去,絕非幽州之福,一旦鬧到朝廷下詔討伐成德,天下大軍雲集之時,成德固然是保不住的,田懷諫也會繼續縮頭做烏龜,自己該何去何從,把天下的壓力扛上肩膀,還是讓出幽州,退回遼東,從此自絕於天下?
斟酌再三後,李茂下令以馬和東爲遼東節度副使、平壤都統兼第六師統領,鎮撫東南。
用馬雄安接替南下淄青的桑容,爲第十師統領,將第十師軍部由卑沙城移至歸州,卑沙城整體移交給鎮海軍。
將原屯駐歸州的宋夢龍、李紅水的第七師遷移至關內,以宋夢龍爲營平都統,李紅水爲副,第七師主力屯駐營州,一部駐紮山海關和營州城。
原先屯駐在營州的雪碧華、薛青碾的第九師奉調入關,軍部設在薊州,主力南下瀛州,歸常木倉直接指揮。
這樣在瀛莫方向,李茂就有了屯駐莫州的黃仁凡部第四師,瀛州的盧龍軍母大海部,雪碧華的第九師,加上屯駐在平州的宋夢龍部和屯駐涿州境內的嚴秦部、直屬第五師一部,可以用來干預恆州之變的軍隊已經超過了六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