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陪着乾孃在後院吃了些點心,等着上飯,聊起在成武縣的舊事,她老人家心情甚好,常先生過來給她看眼睛,她也很高興,說她沒白跑這一趟,算是找對了主。可是突然之間,她老人家渾身顫抖,然後捂着心口大叫一聲:‘小三吃人害了,娘爲你伸冤去。’縱身而起,向天空抓去,一跤摔在地上,便沒了氣息。”
李茂平靜地問:“幾時的事?”
齊嫣道:“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李茂點點頭,嘆了一聲,對蘇櫻道:“去請夫人回來,乾孃的後事請她會同孝章和文總管斟酌着辦,務必體面些。”
蘇櫻應了聲,欲言又止,頓了一下還是走了。
李茂又回身安撫驚魂未定的芩娘等人:“老人家活到這個歲數,無災無痛地去了,也是一樁喜事,事發突然,驚嚇了你們,都回去歇着吧。”
李茂回後堂書房,喚秦鳳棉來,交代道:“兩件事,一,派人去成武縣問問老夫人是幾時離開家鄉的,這件事他們知不知道,若是知道,爲何不報?二,去函長安,問一下嶺南監軍使蘇佐明的動向。”
秦鳳棉猶豫了一下,道:“這兩件事,屬下現在就可以回答。昨天接到稟報,定陶夫人一個月前離家出走,去向不明,當地官府畫影圖形到處尋找,淄青方面也派人幫助尋找,但一直沒有結果。此事是用普通件遞送過來的,路上耽誤了一些時日,這陣子您忙,屬下就做主壓了下來,準備擇日再報。第二件事,嶺南監軍使蘇佐明已於月前回到長安,出任宣徽院副使兼擊球將,率神策軍球員陪聖上游戲。這段時日上奏院新舊更替,此事混在普通郵件裡遞送過來,剛剛纔到我手上。”
李茂對秦鳳棉的精確反應還是滿意的,定陶夫人的事上淄青方面和秦鳳棉都沒有錯,即便報於自己知道,無非也是下令幫着尋找,老人家年紀大了,腦袋不清醒,出門走丟了,誰也沒辦法。
至於蘇佐明回京一事,因爲蘇佐明並非什麼重要角色,派系色彩不明,他的來去並不在上奏院的重點監測目錄上,加上這段時間進奏院內部人事更迭太快,出現這樣的差誤也是可以原諒的。
“蘇佐明的一舉一動要重點關注,可能的話給他提個醒,能出宮避避最好。”
秦鳳棉道聲明白,回到自己的值房,將李茂的話在心裡斟酌了一番,理出個頭緒來,這才召來書記,吩咐他記錄要點,回去草擬文稿。
書記記錄下要點,正要退下,廊上一人已開門闖了進來。
如此失態,必是有特級密件要呈遞,按照右廂的規矩,這種東西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
密件一共兩份,一份加急,一份普通。
秦鳳棉一絲不苟地檢查着密件的完整性,每份密件上都有許多特殊的保密點,向來被列爲最高機密,只有他和少數人知曉。
這一點是萬萬馬虎不得,因爲這一點的疏忽很可能會釀成塌天大禍。
密件完整無缺,沒有被第三個開啓過,秦鳳棉揮揮手,左右退下,帶上門窗。
秦鳳棉用特製的小刀先打開那份加急密件的封口,琢磨了一下,又打開普通密件的封口,只看了一遍,頓時如墜冰塊,有了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他趕緊把密件放回封套,將兩份密件一起抱在懷裡,打開後門通道,往李茂屋裡走去。
這條通道最是便捷,也最爲隱秘,只供他和保密員使用。
密道的另一邊出口設在李茂的內書房裡,中間有幾道關口要過,秦鳳棉敲了三下,門開,兩名女兵引他來到曾真的房間,右廂所有的絕密檔案和保密鑰匙都由曾真保管。
“七天前,定陶夫人的屍體在雷澤縣被人找到。”
秦鳳棉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後,無神地盯着曾真問:“這個人是誰?”曾真道:“消息是否有誤?”秦鳳棉道:“當地已經在操辦後世,堂堂的郡夫人……這事如何向大帥解釋。”曾真道:“直言以告知,無須拐彎抹角。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是他自己說的。”
秦鳳棉沒有接話,又把另一份加急密件遞過去,曾真看了一眼,對秦鳳棉說:“他人還在,你一個人去,還是一起過去。”秦鳳棉苦笑道:“還是一起去吧。”
曾真向左右助手交代了一下,拿起兩份密件繞過屏風來到一扇鐵門前,取鑰匙開啓,門內是一條黑黢黢的甬道,兩邊錯開各點着三根蠟燭。
甬道盡頭是一扇帶有望孔的鐵門,曾真叩了三下門,望孔打開,一雙眼睛把二人打量了一番,鐵門撤去門閂,開啓。
裡面是一個正方形的空屋子,一個臉上有疤的軍將對曾真說:“開一號門。”
房間側面牆上有三道門,由左到右,分別是一二三號,曾真推開一號門,一股暖氣迎面撲來,迎面是一道錦屏,錦屏前站着兩男兩女四個人,俱是便衣,面貌精悍,目光沉穩,例行將二人搜了遍身,這才引入。
繞過錦屏,是一間裝飾簡樸的會客室,出了會客室,穿過一間明廳,方是李茂的書房。
書房門口,石空攔住二人,笑道:“二位一起出馬,難得啊。”
李茂的親軍分左右兩廂,前後兩軍,外加若干獨立營,石空爲親軍統領,論制曾真和秦鳳棉都是他的部屬,因此二人主動見禮。石空隨意回了禮,說道:
“裡面有人,馬上就好。”
曾真面無表情:“急件,耽擱不得。”
石空遂進到屋裡,少時蔡文才出來,招呼二人進去,李茂的書房裡設有暗門暗道,李茂的客人已經從暗門退出,桌案上的茶水還在,一共是三個人。
密件呈上,李茂看完,竟然沒有絲毫驚訝,只是苦笑了一聲,對曾真、秦鳳棉、石空、蔡文才四個人說:“皇帝召我進京,諸位都議議,我去是不去。曾真,你先說說。”
曾真道:“局勢混沌,不去也罷。”
秦鳳棉道:“我也不主張去。”
李茂望了眼石空和蔡文才,笑道:“看來二位也是這個意思嘍,罷了,你們都說不去,那我就不去了,爲國戍邊,也是莫大一樁功勞嘛。”
對蔡文才說:“請鄭總管和常總長晚上來一下,其餘各位就散了吧。”
面對李茂的這份定力,秦鳳棉只有五體投地的份了,斜眼看看曾真,那張精緻到極致的臉上依舊波瀾不興,心裡因想:怪不得如此看重她,果然是心意相通,什麼都看的透透的,我不如也,慚愧,慚愧。
衆人去後,李茂把淄青報來的那份密件又看了兩遍,驀然一嘆。
蔡文才佈置完晚上的會議,折身回來,李茂把淄青的那份密件交給他看了一遍,蔡文才吃驚非小,小心翼翼道:“是否情報有誤,找錯了人?”
李茂道:“你覺得可能嗎,堂堂的郡夫人吶,她老伴也建在,親朋故友又有多少?每臨末世,必生妖異。一個死人爬出棺材來救兒子,真乃曠世奇聞也。”蔡文才連連搖頭:“果然是曠世奇聞,不可思議。”李茂問蔡文才:“平山和尚最近在忙什麼?我有好些日子沒見他了。”蔡文才道:“忙着普度衆生。要不要請他過來做場法事。”
李茂笑道:“和尚不懂做法驅邪,這類活還得請那個什麼道人來比較恰當。”
蔡文才道:“玄壯觀的大德天師,幽州百姓現在對他是奉若神明。”
李茂道:“他真懂捉鬼降妖?”
蔡文才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這類民望極高之人見一見也沒壞處。”
李茂沉吟片刻,言道:“也好,我就會會他,你回頭去找夫人一趟,跟她透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