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幽州熱的火爐一般,李茂因爲貪涼,得了場風寒,病癒後決定去海邊避避暑,清海軍在山海關內有一處沿海軍港,靠山面水,景色優美,通行也方便。
接到幽州總管府的函件後,薛老將親自坐鎮,將營房修繕一新,迎接李茂一行入住。薛老將明白李茂來此避暑是個幌子,也並非全是爲了將養身體,他主要是來散散心。這半年大唐改天換日,政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這個重量級選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心中的憋悶可想而知。
薛老將發現田萁也隨李茂到了海邊,她身着女裝,在蘇卿面前低眉順眼,對諸姐妹也以平禮相待,絲毫沒有往日的冷傲、驕橫。這從側面印證了外面的那個傳言,這半年她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業已被解去一切職務,並遷回幽州居住,如今她就是李茂的妻子,上有嫡妻蘇卿壓着,下有衆姐妹頂着的受氣包老二。
這年五月末,軍器使王守澄聯絡右金吾衛大將軍裴仁勇、龍武軍將軍裴仁靜和神策軍將軍裴仁渠突然發難,率軍殺入皇宮,一舉誅殺了劉克明、田務澄、蘇佐明、許文端、王嘉憲、石從寬等十數人,次日李悟暴死,王守澄扶立江王李涵爲帝。
三天後,樑守謙暴病而卒,馬存亮出淮南監軍,原山南監軍陳弘志回京出任宣徽院使,五坊使仇士良出任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任樞密使兼左神策軍護軍中尉。
宰相李絳被貶出京,出任東都留守。段文昌回京,與李逢吉、元稹、宋申錫同爲宰相。
對朝中的這些變化,幽州駐上都進奏院反應遲鈍,屢失先機,甚至王守澄扶立江王李涵在紫宸殿登基後過了三天進奏院纔得到準確情報,此刻大局已定,遠在千里之外的李茂不可能再有什麼動作。 wWW ●tt kan ●¢ O
進奏院的失常不是田萁無能,而是她的一腔心思都用在了魏州。
魏州之變發生在四月末、五月初,此後魏州一直動盪,各方勢力圍繞着統治權展開了激烈的角逐
。
田萁毫不猶豫地就陷了進去,爲了防止幽州方面的干涉,她還動用舊有關係,切斷了幽州和魏州之間的聯繫,致使魏州事變後多日,李茂才得知消息,根本就來不及進行干涉。
實際上她在魏州之變一開始就陷入其中,那個出面說服吳吉申接引史憲誠進城誅殺蔣士則的人,就是她安插在城中的心腹親信。
可以說在魏州之變開始後的半個月內,田萁都還是有能力遠程遙控的,但事態的發展漸漸偏離她預想的軌道。
史憲誠和吳吉申反目爲仇卻和陳堡同流,陳堡殺了吳吉申,史憲誠又唆使林詩棟殺了陳堡,再以爲陳堡報仇爲名殺了林詩棟,將魏州軍政大權完全控制在自己手裡,田懷禮和元夫人徹底淪爲他的傀儡。
史憲誠開出了相當誘人的條件,說服魏博其他世家大族共同拋棄田氏統治,各大家族被田氏壓迫已久,有機會翻身,自然是求之不得,交易完成後,紛紛表態支持史憲誠爲魏州之主。
遠在鄆州的何進滔起初還爲田氏叫屈,嚷嚷着要渡河北上,但聲音也漸漸地低沉下去,史憲誠和他達成了一筆交易,何進滔承認他在魏州的地位,作爲報酬,他支持何進滔爲鄆州之主,今後鄆州是鄆州,魏州是魏州,是平等的兄弟之交,他史憲誠和何進滔也是兄弟,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這期間田萁的說客走遍了魏博的山山水水,極力說服故舊支持田家,並作出種種許諾。但這些世家大族們沒人是傻瓜,魏州田家大勢已去,田萁紅口白牙,所作的許諾,拿什麼作保,倒是史憲誠的承諾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着。
萬般無奈之下,田萁走了一步險棋,事後證明也是一步臭棋,她孤身離開長安秘密返回魏州,想做最後一搏。
結果讓她心碎,魏州還是那個魏州,人心卻已不再向着田家。
她的努力盡皆白費,自己還被山南社盯上,田萁知道大勢已去,最後去見了樑國夫人和出家爲僧的幼弟田羣,希望能把他們帶回幽州,籌備將來的東山再起。
見面的結果讓她無比失望,老夫人行將就木,已無半點雄心壯志,幼弟田羣更是心灰意冷,不復半點雄心。
史憲誠自然不肯放過這個自己撞上門來的肥羊,他以田萁和田羣、樑國夫人等人做籌碼和李茂做了一項秘密交易:彼此互相尊重,永爲好鄰居好夥伴,共同對抗來自長安和其他藩鎮的威脅。
魏州變亂和長安激變都因田萁的攪局讓李茂無從措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選擇和史憲誠妥協,長安剛剛換了新皇帝,今後大唐走向何方,他還需要觀察,眼下還是以和爲貴,與鄰爲善。
穩住了北部,史憲誠又馬不停蹄地和隔河的何進滔和李全忠、韓弘達成了秘密協議,並趁徐州李佑病重之際,資助大將王智興驅逐李佑自立爲留後。
自此魏州、幽州相安無事,魏州和天平、武寧、義成秘密結盟互保,各自休兵罷戰,休養生息,大唐的東部江山兵革不興,太平無事。
王守澄自然樂意見到這個局面,他冒天下大不韙殺了李悟,扶立了李涵,正急於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眼下天下太平無事,原因何在,自然是新皇登基後德威恩澤四海的緣故。那些驕帥悍將們不買元和皇帝的賬,不買長慶皇帝的賬,不買寶曆皇帝的賬,就買咱們新皇帝的賬,你不服也沒辦法,誰讓咱老王目光獨具選對了人呢
。
新一輪的封賞就此拉開帷幕,這一次卻讓朝臣們有些爲難,李茂已經位極人臣,官居一品太尉,爵封成武郡王,人情都讓前朝做了,本朝怎麼辦?
當然辦法硬想也不是沒有,比如太尉屬於三公,三公之上還有三師,太尉可以進位三師,改做太保,同是當朝一品,排位不也分個先後嗎?
至於郡王,同樣的郡王,封號上也大有講究,郡分大郡小郡,古郡名郡,也有騰挪的餘地。禮部官員把擬定的封賞名單和封賞內容呈送政事堂。
政事堂的四位宰相中段文昌身體不佳經常請假,元稹和宋申錫兩個李逢吉根本就不放在眼裡,能拍板做主的就李逢吉一人。
不過李逢吉能拍板的都是小事,遇到大事,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譬如這份封賞名單。
李逢吉把這份名單看了看,認爲並無不妥,便揣起來來見王守澄,王守澄而今大權在握,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戰戰兢兢、勞苦奔波了,他在內侍省內獨佔一處殿堂,殿外擺着全副儀仗,氣象莊嚴,凡外朝的奏章皆要先交給他這位內相過目,由他選擇那些可以拿給皇帝批朱,那些需要修改,那些要打回重辦。
新朝新氣象,在他的王朝裡,中書門下形同虛設,宮外的尚書六部也已被內諸使司架空成了一張皮,至於十六衛更早已名存實亡,關內精銳盡歸禁軍,而禁軍中實力最強悍的左右神策軍又掌握在他和新盟友仇士良的手裡。
至於那些上不得檯面,卻甚能辦事的龍驤營和五坊使司,如今也對他俯首帖耳。
這個長安,皇宮禁內,文武百官,勳貴外戚,皇子皇孫,三軍將士,億兆百姓,乃至皇帝本人都在他的手心裡捏着,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因此再見李逢吉時,他的態度便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將這份由禮部擬就的封賞名單瞄了一眼,嗤地一聲冷笑,隨手往地上一丟,言道:“隔靴捎癢,不過勁。”
李逢吉一時沒聽懂他什麼意思,傻傻地站在那。
王守澄卻不耐煩和他多說,言道:“李茂封燕王,何進滔封齊王,史憲誠何德何能,憑什麼去封郡王,給個大將軍得了,李全忠嘛,也不急着封王,弄個國公先幹着。”
說完並不給李逢吉說話的機會,擺擺手說:“就這麼着吧。裴家兄弟的事得儘快辦,裴仁勇出鎮邠寧,裴仁靜鎮豐州,裴仁渠鎮涇源,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外面不要再吵吵。”
李逢吉仍然沒有插話的機會,見王守澄已經有了些不耐煩的意思,便悶悶地應了聲,彎腰拾起吏部呈遞上來的名單,轉身離開了內侍省。
頭頂驕陽似火,李逢吉的心裡卻直髮冷,他有些憤懣,自己這個堂堂的大唐宰相如今竟淪落爲王守澄的書辦,休要說參與決策,連說句話的權力都被剝奪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李逢吉心裡腹誹了一句,卻又想靠人不如靠己,還是我自己的實力不夠,若前朝盡是我的羽翼,他還敢這麼輕視我?家奴當家,畢竟是上不得檯面的,他想坐穩這江山還得靠我爲他粉飾,到時候敢不借重我?
這一想李逢吉胸中又充滿了鬥志,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心裡想這個夏天真是熱啊,怎麼會這麼熱,莫不是又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吧。折騰,折騰吧,把這個錦繡江山折騰完了,看你們還能折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