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在幕後的王才人也顧不得外臣在場,連忙現身服侍,李瀍劇咳了兩聲總算忍住沒吐血,激動的連聲說道:“李茂反了,李茂反了,朕爲之奈何?”
朱克融道:“可召他來洛陽,他若不來,便坐實了他有逆反之心。他若敢來,便證明他與此事無干,陛下可以慰勞,趁勢打發他回幽州去。”
李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勉強從之。
韓公武辭駕前偷偷瞄了眼王才人,自以爲做的不漏痕跡,李瀍、朱克融和王才人本人卻都發現了,外臣走後,李瀍責王才人道:“你以後少拋頭露面。”王才人跪地答道:“臣妾是擔心大家的身體。”李瀍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
有些話他實在不願說出口,說出來有損皇帝威儀。王才人抿脣一笑,道:“被癩蛤蟆瞅了一眼,誰心裡都不自在,錯在臣妾,大家不必跟一個粗人置氣。”
這話卻說中了李瀍的痛處,他捶着心口痛苦地叫道:“朕無能,朕無能,朕貴爲天子,上不能保全祖宗社稷,下不能保寧百姓,而今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朕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王才人卻笑着道:“今日我看到了一個天縱英明的陛下,上能敬天,下能保民,更能讓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女人安心。陛下經此磨難,脫胎換骨了。大唐中興有望了。”
李瀍面色由苦難轉而生喜,一把扶住王才人,唏噓道:“起來,朕這一生得你這位知己,足矣。”
……
李瀍在宮中遇刺一節,很快傳到了李茂的耳朵裡。李茂對李瀍冷處理此事十分讚賞,又問田萁:“此事是否與你有關?”
田萁道:“若太師以爲我是兇手,不妨將我械送洛陽以證清白。”
李茂道:“真若是你,我便是掉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田萁道:“你若不信,又何必問我,其實你心裡還是懷疑我的,要不要我賭咒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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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道:“末法時代,人不信神,賭咒發誓有個甚用,若是可以我要挖出你的心來看個究竟。”田萁笑道:“你不是說我心機深沉連自己都騙,那你挖我心有何用,一個連自己都騙的人是不會把心事藏在心裡的。”李茂嘆了一聲,道:“心機深沉不是壞事,只是別用在了邪道上。你將來若走上了邪道,我會愧疚而死,我本是有機會讓你走正道的。”
田萁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論,眼下看設局的必是九姓無疑。刺殺皇帝迫令朱克融和韓公武暫時聯手一致對外,這樣他們才能把財貨撤出洛陽,纔不至於被你打爛。史二被阻函谷關,你的另一員大將此刻怕是已經迫近洛陽了吧。”
李茂道:“你又把手伸進了參謀廳?”
田萁嘟囔道:“何須伸手進去,我掃一眼便知!東征主將被阻函谷關前,副將卻消失無蹤,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也只要韓公武這種蠢人才看不透。”
李茂嘆了一聲:“我打了半輩子仗,以爲天下英雄不過爾爾,卻沒想到真正的對手根本就不需要上戰場就能擊敗你。他們這是在向我示威啊。”
田萁道:“你答應給他們的好處,他們未必能看的上眼,我敢斷言他們還會繼續耍弄手段,我要去趟淄青,再去成德,提醒一下你的兄長和我的兄長。”
李茂點點頭道:“也好,讓兩位兄長打起精神,不要上了九姓的當。此外你還要多留心龍泉方面的消息。”
田萁笑道:“這個我可不敢,我與她井水不犯河水。”
在韓紹宗的建議下,朱克融、韓公武聯合派出斥候,搜索洛陽周邊三百里,錢多多無處遁形只能現身。因爲洛陽城嚴陣以待,無縫隙可鑽,他的兩萬大軍只能滯留在城外三十里,夾河紮營,打出勤王護駕的旗號,向地方索要糧草。
朱克融和韓公武幾番試探,都被錢多多輕易識破,鬥智鬥勇都沒有得到好處後,二人也只能接受現實,只是逼迫李瀍下詔要錢多多停留在城外不得靠近城池。
韓紹宗又生一計,藉口汝州境內有民變,要錢多多分兵鎮撫,錢多多未經請示李茂,直接分兵一萬佔領了汝州,韓公武、朱克融彈冠相慶。
李茂得知錢多多擅自分兵去佔汝州,對常木倉道:“這個錢大將軍,少年得志,有些忘乎所以了,膽子真是越來越大。”常木倉勸道:“分兵固然對咱們不利,可眼下兩萬軍馬屯集於洛陽城下對咱們也不利,打又不能打,退又不能退,倒不如向南拓展一塊地盤,將來也有個迴旋的餘地。”
李茂道:“那公然抗命,又該當如何論處?”
常木倉狡猾地迴應道:“此事該問護軍院,讓夏院主頭疼去吧。”
錢多多突然逼近洛陽,讓韓公武很是被動,爲了還以顏色,他下令汴州地方扣留船幫的三十條運糧船,逮捕了船老大,此事雖經孟迎春奔走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卻也向李茂清晰地傳達了一個意思:不要惹我,我不是好欺負的。
此事給李茂的震動相當大,關中所產本供應不起一個長安城,加之戰事頻仍,軍力擴充迅速,若韓公武和關東諸侯都來卡自己的脖子,自己以後的日子將十分難過。
李茂憂心匆匆地對常木倉道:“九姓究竟要做什麼,支持我一統天下,天下太平他們能賺更多的錢纔是,支持韓公武和朱克融攪亂天下,逼的我跟他們在河洛地區打拉鋸戰,打的千里無人煙對他們究竟有什麼好處。”
常木倉道:“九姓財力雄厚,傲視天下,賺錢不是最終目的,他是嫌咱們讓渡的好處還不夠。”
李茂道:“陳數找他們談過幾次,或是避而不見,或是避而不談實質問題。我揣測不是想向我要好處這麼簡單,你看會不會這樣:他們希望我跟關東諸侯打,打碎了河洛,他們好藉機抄底。以他們現在的財力來說多賺幾文,少賺幾文其實無傷大雅。可是仗打久了,山河破碎,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資產的價格會被打壓到地平面下,屆時他們可以以極低的代價來抄底,待經濟慢慢恢復,錢照樣能賺回來,而且賺的很舒服。此外通過內戰中積累的人脈關係,他們可以更牢固地掌控這個世界,一手有錢,一手有人,便是皇帝在他們的眼裡也只是傀儡。”
常木倉道:“若這個假設成立,下一步他們應該阻止我們打下洛陽,因爲關東諸侯還沒有準備好。此刻若開戰,一年之後關東便會被我掃平,他們的計劃便會全盤落空。”
想到這常木倉忍不住渾身顫抖:“近來接連接到靈武軍報,說回鶻邊軍大舉回撤,整座整座的大營丟棄不管,陰山之南幾乎空了。”
李茂道:“自開春一來,回鶻與黠戛斯戰事日緊,從王城傳回的消息是兩家勢均力敵,回鶻還能控制局面,看來他們的情報有誤。”
常木倉道:“陳慕陽是搞情報的老手,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吧。”
李茂道:“陳慕陽善於從人手裡搞情報,這樣搞來的情報有滯後性,再說大漠荒原,往往千里無人,軍前情報很多時候並不準確。八成是草原要出大事。”
常木倉道:“一旦回鶻頂不住,京西必亂,那時候我們壓力會很大,再無力東征了。”
李茂目光如刀:“黠戛斯本是邊緣小邦,爲何崛起的這麼快,這其中跟九姓有何聯繫,一定是有聯繫,九姓雖然內遷在西域卻還有相當的實力!我一直不明白吐蕃人對商戶盤剝極狠,爲何九姓還要維持西域的生意,在商言商,這有悖常理。我先前以爲他們是有意復興故國,現在看卻是在下一盤大棋,他們資助黠戛斯,以牽制回鶻,再以回鶻牽制大唐和吐蕃,以達到操控時局謀取大利。”
常木倉道:“小商人順勢牟利,大商人造勢牟利,這沒什麼好奇怪,同樣的事咱們在孤山鎮和遼東都做過。”
李茂笑道:“我們那是小打小鬧,跟他們比起來,差着十萬八千里呢。”
常木倉道:“所以你成了天下兵馬副大元帥,他們還在埋頭做生意。”
李茂笑道:“揭開了這層皮,事情就清楚多了,他們刺殺皇帝,製造恐慌,逼朱克融和韓公武聯手阻擋我取洛陽,然後幫他們招兵買馬,跟我大打一場,打爛河洛,他們好藉機抄底,待戰後做這天下的真主人。爲了爭取時間,他們一面假意跟我們和談,一面資助黠戛斯給回鶻施加壓力,迫使我們把注意力移向京西邊境。若我猜的不錯,他們現在正在跟朱克融和韓公武談判,資助他們財物,以招兵買馬。”
常木倉搖搖頭,冷笑一聲:“九姓真下的一盤好棋。”
李茂道:“記得一年前,右廂報說洛陽城內房產地產升溫,說有一個神秘客商大舉吃進因此拉昇了價格。此後一年,關中大亂,他們推波助瀾,四處製造恐慌,逼迫長安富豪和鄉下老財往洛陽城裡跑,通過出售資產狠賺了一筆。現在又在製造我要打洛陽的假象,逼迫城內豪富拋閃資產外逃,他們趁機再吃進。”
常木倉道:“洛陽城現在的確是人心惶惶,跑路的商販太多了,豪門大戶也坐不住了。”李茂道:“若我的判斷沒有錯,按他們的操作手法來看,下一步當要在洛陽周邊製造事端。多多在汝州,汝州又是河洛豪門南下避難的必經之地,許多河洛豪門滯留在此觀望事態。若在汝州方向用兵,既可震懾洛陽周邊豪門驅趕他們進城,造成關門打狗之勢,又可以截斷河洛豪門南下避難之路,可取一石二鳥之利。”
常木倉道:“我立即知會錢統領,讓他預做準備。”
李茂道:“是要預做準備,不過不是打,而是準備隨時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