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抹抹眼淚,不敢再多數什麼,她給卿雨秋遞個眼色,後者忙給李茂斟酒。李茂用手扣住杯子,問:“你今年纔多大年紀。”答:“差七個月就滿十四。”
李茂道:“宮裡的規矩,十四歲入宮,你的情況特殊,我也就不計較年齡了。麗妃要收你爲義女,你卻不肯,便只能做宮女,等你滿十七歲,給你尋戶好人家,風風光光嫁出去,自然不會委屈你。只是你小小年紀就做六品女官,以何服人?”
卿雨秋大驚,忙跪地謝罪。李茂道:“不許跪!朕的後宮,看不得動不動就下跪,宮女是入宮執役的良家子,不是我李茂的家奴。在宮裡做了官自然會有更好的前程,但這個前程應該是自己掙來的。”卿雨秋道:“妾知錯了,妾這就除去官衣,由灑掃宮女做起。”
蘇卿拉了她一把,讓她去外面候着,自陪李茂喝了兩杯酒,待他氣消了一些這才勸道:“陛下改革後宮制度,臣妾是一百個贊成。挑選聰明秀慧的民間女子入宮,施以教化,再放出宮去,爲人。妻。人。母的表率,藉此移風易俗,造就出新朝新氣象。雨秋這孩子孤苦無依,又聰慧懂事,任誰看了都憐惜,你看她年紀雖小,做事可是有板有眼,在我身邊侍奉十分趁手,她又是麗妃薦給我的,臣妾一時糊塗就讓她做個司闈,陛下若覺得不妥,便讓她脫了官衣,重頭做起吧,可惜年紀又不夠,還得先送到外面去養一年。”
李茂笑道:“你說了一大套,把我也繞進去了,既然有皇后、麗妃加持,這司闈就先讓她做着吧。”
喝了幾杯酒,李茂頭有些發暈,本想在蘇卿宮裡睡個午覺,想到下午一攤子破事要問,便掙着站了起來,說聲:“我先走了。”便出了門,卿雨秋侍立在殿外一株丁香樹下,已經除去了官衣,正和一羣宮女站在一起。
李茂望了眼她,這女子不願意給甄茹做女兒,執意要做宮女,又混在皇后宮裡,打的什麼心思李茂是一清二楚,他什麼都不說,倒要看看自己親手製定的規矩究竟管不管用。
“去御花園裡醒醒酒。”
太極宮的御花園論氣勢不及大明宮,但精巧更甚一籌。
時當初夏,百花爭豔,徜徉期間,李茂很想搬張牀來睡一覺,走到一處臨水的池子邊,李茂坐下,望着一塘綠水發起了呆。
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濺起一朵水花,蕩起一圈漣漪,驚得左右衛士亂作一團。
水塘一側的花蔭下卻傳來一陣嘰嘰咯咯的笑聲,原來是蘇櫻、薛丁丁兩個人正在園中閒走,忽然看到了坐在水邊發呆的李茂,便投了個石子過來。
李茂笑了笑,招呼二人過來,責道:“午後疲累,在此發會呆,都被你們攪擾,你們自己說,我要怎麼罰你們。”
蘇卿道:“驚擾了聖駕,可是大罪,陛下罰我今晚侍寢吧。”說罷以扇子掩嘴偷笑。
李茂點點她:“都三個孩子的娘了,說話還是這麼不分場合。薛芳儀你說,你先說怎麼懲罰蘇婉儀,再說怎麼罰自己。”
薛丁丁道:“驚擾了聖駕,妾身寢食難安,料必蘇姐姐也感同身受,自今日起蘇姐姐與我每日酉時初到清思殿,侍奉陛下茶水,爲陛下研磨、點香、捶腿、揉肩,陛下勤政到幾時我們便服侍到幾時。如此可能贖我二人之過?”
李茂點點頭:“你這主意,簡直……太棒了。我看可行,等李儉、李海、媚兒、幼娘長大成人,速速施行。”
二人聞言頓時大鬧起來,李茂哈哈一笑,伸出雙手拉着二人說:“知道委屈了你們,等蜀地平定,朕一定加倍補償你們。”蘇櫻和薛丁丁不再鬧,齊道:“祝願陛下早日平定巴蜀,一統河山。”
李茂起身,扶起二人,目送二人去了,這纔回頭對躲的遠遠的蔡文才說:“回清思殿,召薛司徒來見我。”
李瀍夫婦服毒自盡,薛戎迴歸宅邸,坐等燕軍進城,李茂入宮太極宮後第三天,管家報知門外來了一隊便衣衛士,將家宅圍的水泄不通,連後廚外出買菜都要搜身盤問。
薛戎道了聲無妨,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安然不動,如此過了大半年時間,這大半年裡忠於前朝的大臣被殺的殺,自殺的自殺,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只有他薛戎安坐家中,巋然不動,更讓人驚訝的是,大興二年上巳節前,宮中使者大吹大擂到了宅門外,奉旨聘請其爲文淵殿大學士。
新朝設文淵、武華兩殿,各置大學士若干,供皇帝諮詢政務。兩殿大學士視正一品。
薛戎來到清思殿前,佇足望了眼門楣下的那塊匾,昂首走了進去。太極宮還是太極宮,清思殿也只是改了個名字。但他已經不再是大唐的臣子,文淵殿大學士視同一品,卻非真的一品,只是新朝獨創出來安撫人心用的。
李茂已經在等候,雖然已經言明不必參拜,薛戎還是固執地給李茂行了大禮。李茂道:“這些年委屈你了。”薛戎道:“略盡本分而已,不敢言辛苦。”
引入偏殿落座,薛戎看了眼殿內陳設,說道:“比燕王府還要簡樸。”李茂道:“我封燕王后,你可並未曾進過我的府邸。”薛戎道:“哪裡用得着親眼去看,便是我這個最不巴結你的節度使,每年供給你府中的土產也有萬把貫吧。”
李茂笑道:“爲臣子的太過清廉,未必是件好事。”
薛戎道:“但太過奢靡也不應該。所以我不願你封我做國公,也不願再出來爲官,我只想回到鄉去守着父母的墳塋,了此殘生。”
李茂道:“再等等吧,眼下中原未平,你回去未必能得清閒。”
薛戎道:“所以我就受了你的聘,做了大燕朝的文淵殿大學士,思宗皇帝泉下有知必不肯放過我的。”
李茂道:“兄長不願意再出山,我不勉強,薛放正當盛年,我打算用他做河東節度使,你意下如何。”
薛戎道:“河東不平,需用大員酷吏,薛放身份不正,心又太軟,鎮不住的。”
李茂道:“那就回河中,也算是衣錦還鄉。”
薛戎道:“你還是派他一個閒差吧,天下初定,正要賞功酬勳以收人心,就算輪也輪不到我們這些人。”李茂哈哈大笑,薛戎不居功自傲,保持如此清醒,當真是難得的很。
薛放的確不宜外放做節度使,甚至連觀察使也不合適,更不要說河東節度使這樣的要害了,而且節度使這樣集地方行政、人事、財政、軍事於一體的權力怪胎也將隨着新朝的逐漸穩固而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
李茂最終給了薛放一個鴻臚卿的閒職,眼下看是一個地道的閒職,但隨着各使職被逐漸廢黜,鴻臚寺也將逐漸恢復他的本來面目,身爲九卿之一,無論地位還是權勢都不會小。
錢多多出武關後,先取金商之地,沿漢水取襄州,分兵取蔡州,沿江南下取鄂州,武昌節度使牛僧孺明確宣誓忠於李唐皇室,不肯歸順李茂,自然在討平之列。
江陵荊門軍既不順從李茂,也不效忠李唐,大有割地自雄之勢,李茂暫不理會他。待蜀地和武昌軍平定後,再取之不遲。
嚴秦聽聞李茂在政事堂說的那番話,又見到了謝彪草擬的詔書後,立即出兵入蜀。他舊日在山南爲將,又曾入蜀平定過劉闢叛亂,對蜀地很是熟悉,急轉南下,勢如破竹,一躍搶到了朱邪赤心的前頭。
朱邪赤心本也野心勃勃,卻耐不得南方潮溼,身上生了疥瘡,痛癢難忍,雖不致命,卻也打消了他取南詔爲王的念頭。
“封郡王雖然好,可整天跟泡澡堂子似的,誰受得了,還不如回北地做個節度使來的爽快。”眼見嚴秦禁軍神速,他反倒謹慎保守了起來。讓副將尾隨嚴秦身後徐徐入蜀,自己卻請求回長安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