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薛戎、薛放兩兄弟陪李茂吃的,老夫人年老缺覺,習慣早睡早起,天剛矇矇亮,她老人家就起牀拄着柺杖繞莊一圈,到天亮時,則回屋去睡回籠覺,不到正午一般不起牀。因爲老夫人不在,韋氏也沒有露面。
這年代習慣一日兩餐,早餐即正餐,晚餐吃的少且簡單,一般百姓家就是把早餐沒吃完的飯熱一熱對付一頓,豪富之家雖不至於此,卻也化繁爲簡,形同對付。
早餐有肉,有菜,有羹湯,有鹹菜,主食有米粥、面粥,包子和蒸餅,很是豐盛。李茂除了不喝面粥,並不挑揀其他食物,肉是羊肉,燉的很爛,油很少,沒有鹽。菜是蒸菜,油很少,也沒有鹽。鹽用專門的小碟盛放,顏色略微泛青,用筷子蘸着吃有些苦澀,李茂嚐了口鹽後,直吸溜嘴。
對面正襟危坐的薛放好奇地問道:“菜不合胃口嗎?”
李茂笑道:“已經很豐盛了,是我無福消受。我在廟中吃慣了淡食,一次吃這麼多鹽還是第一次,哈哈,天下竟還有這樣吃飯的?!”
薛放會錯了意,道:“近年鹽價一漲再漲,今春已達兩百錢一斗,像咱們家這樣把鹽蘸着吃的,整個河中縣絕不超過百家。”
李茂驚道:“大唐不懂得產鹽之法嗎,因何百姓食用的鹽如此之貴?”
薛戎答道:“大唐並不缺鹽,缺的是錢。”見李茂不理解,遂解釋道:“我大唐現有五十個道,能向朝廷上供稅賦的只有東南十四個道,像河北的魏博、成德、幽州既不向朝廷申報戶口,所收財賦也不上供朝廷。西北的鳳翔、靈武、天德、振武等道,朝廷雖然能控制其戶口、財賦,但因地方駐軍太多,年年入不敷出,反而要朝廷撥款養軍。至於淄青、徐泗、汴宋、潞澤等地,爲防遏河北驕藩屯駐了大量軍隊,也是入不敷出。無奈之下第五琦、楊炎二公才動了鹽鐵的主意,設鹽鐵使專營鹽鐵兩項,以鹽鐵之利補充田賦不足。”
薛放又補充道:“製鹽的亭戶將鹽賣給鹽鐵院,鹽鐵院加成後轉給鹽商,鹽商販賣各地,此時的價格還不算高,各地方雖無權向鹽商徵收賦稅,卻變着法子勒索鹽商,花樣翻新總能讓鹽商乖乖就範,如此一來鹽價豈能不高?”
李茂點點頭,又問:“如今的鹽鐵稅收佔國家收入幾何?”
薛放略一思忖,回道:“一半應該是有的。”
早飯吃完,僕從獻上茶水,正說些閒話,忽聽環佩聲響,一股幽香傳來,卻是韋氏在一幫婢女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李茂和薛放起身行禮,韋氏還了禮,望了眼李茂,對丈夫薛戎說:“我已稟明瞭老夫人,就讓芩娘侍奉茂華飲食起居,請人算了日子,今晚就是吉時。”
茂華是李茂剛取的表字,他聽薛放說行走官場沒有表字不方便稱呼,纔有此舉。
韋氏這話讓李茂狠吃了一驚,吃飯前,薛放說要給他納個妾,以便服侍起居飲食,李茂只當他是開玩笑,此刻見韋氏又提起,才知道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將要和一個陌生女人生活在一起,李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連忙擺手道:“這個萬萬使不得,我一個出家人,怎能近女色……”
這個理由自是十分牽強,韋氏笑道:“茂華休要推辭,你原來是和尚不假,現在不是已還俗了嗎?二十歲的人了,不娶妻,身邊又沒個妾侍,你要做那般,要學那無良之輩養幾個俊秀小廝暖牀嗎?”一席話說的李茂面紅耳赤,下意識地望了眼青墨,恰巧青墨也正擡頭望向他,四目相對,二人同感一陣噁心。
薛放附和道:“嫂嫂一片美意,茂華兄就不要推辭了。男子漢大丈夫二十歲了還不通男女之愛,傳揚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韋氏笑問薛戎:“妾這個主意何如,大郎爲何不置一評?”
薛戎捻鬚笑道:“甚好,娘子費心了。”
李茂百般推脫,終難如願。韋氏恐他臨陣脫逃,讓青墨守着李茂,當着李茂的面交代青墨說:“仔細看好了,若是出了差池,小猴崽子,仔細我揭了你的皮。”話是說給青墨聽的,更是說給李茂聽的。因爲這句話,李茂整個下午都呆在房裡,一步不曾出院。
掌燈時分,那個麻臉婦人來到小院,帶來一身簇新的衣袍給李茂換上。
一衆人簇擁着李茂出了小院,七拐八拐到了一座新宅,正房五楹,院子裡收拾的整潔乾淨,院門口掛了一匹紅綢,正房門頭則懸了一朵碩大的紅綢花,正堂內沒有點紅燭,倒是備辦了一副筵席,杯筷擺好,尚未動用。
麻臉婦人引李茂進入側手新房,最終唸唸有詞,說唱着祝福語,新房佈置的十分簡樸,李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紅燭下的一個女人,穿着簇新的一身衣裳,低着頭,雙手拽着手絹擱在膝上,沒有戴紅蓋頭。
麻臉婦人在李茂耳邊說:“看着眼熟嗎,再仔細看看,你可認得?”
只一眼李茂就認出芩娘正是清早自己見過的那個女扮男裝的青衣女子,一時間只覺雲裡霧裡,懵懵懂懂的半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
紅燭下的芩娘妝扮一新,穿了身綢羅裙,面敷粉,脣塗朱,新梳起的髮髻上斜插了一支老夫人賞的金釵。
麻臉婦人吟唱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歌謠後,探手在錦囊中抓了一把五穀雜糧往新房裡一撒,嘩啦啦的一聲脆響,儀式就此結束。
李茂有些發懵,知道妾的地位不高,也知道納妾的儀式很簡單,卻沒想到會這麼簡單,這麼就結束了嗎?簡直不敢相信。
和一個陌生女人空房相對,李茂覺得渾身不自在,一時手足無措,緊張的開不了口。倒是芩娘有主見,她站起身,低着頭走到李茂面前,輕聲說:“把衣裳脫了。”李茂唬了一跳,下意思地向後退了一步,抱臂護胸。
芩娘抿嘴笑道:“呆子,叫你換身常服,待會有客人到。”
一聲呆子勝過千言萬語,頓時解了滿屋子的尷尬。
除去袍服換了身居常衣裳,腰帶剛束好,院中就傳來了薛家兄弟和幾個清客的朗笑聲,芩娘推了李茂一把,說道:“快去接客。”又囑咐:“少喝點酒。”
自己的小妾打發自己出門接客,李茂想到這事心裡就好笑,薛放見李茂紅光滿面,面掛笑容迎出門,遂打趣道:“攪了茂華兄的好事,罪過,罪過。”
衆人鬨笑一陣,迎入正堂坐席,飲了幾杯水酒,聊了一些閒話,薛家兄弟便告辭而去。李茂心有不安,薛放嬉笑道:“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我等若賴着不走,那就是不通人情了。留步,留步,珍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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