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前移。
北邙山北麓,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村子裡。
午時本應是各家各戶忙着做午飯,一片炊煙裊裊的時辰,這裡卻十分意外地只有一片死寂。
就連雞犬之聲都聽不到絲毫。
只在房子最是氣派,用青磚而非黃土壘砌而成的村長家裡,才隱隱傳出了些許人聲。
“師兄,從【喜神】手中死裡逃生之後,我們的運氣果然是否極泰來。
在這種窮鄉僻壤竟然都能恰好遇上一個可以入‘錢道’的【飛天祿馬格】,這新身體用的可還順暢嗎?”
滿臉富態的錢師弟捧着一隻銅鏡,送到一個身穿青衫,好似秀才模樣的青年人面前。
這“青年”無視了地上躺着的好幾具屍體,活動了一下手腳,老氣橫秋道:
“嗯,能碰上一個與我命數相合的【飛天祿馬格】,已經十分難得。
這身體雖然沒有練過【道傳兵法】,卻勝在年輕,還有希望再補回來。
可惜術士的壽命受限於【陰神】,無論換多少年輕的身體都沒有用處。”
【飛天祿馬格】也是一種不太常見的貴格。
官爲祿,財爲馬,有此格者若是爲官,起碼也是一任縣令,若是爲商,最少也能富甲一城一縣。
最重要的是,它同時也是修行【金錢通神劍】的上佳命格之一。
若是放在平時,宋、錢兩人可能還會把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就是村長的兒子,引入“六慾紅塵道”修行。
但他現在最大的價值,僅僅是爲只剩下陰神的宋師兄提供一具合用的肉身罷了。
顯而易見。
雖說修成【陰神】可以選擇奪身就舍,或者保留全部記憶轉入鬼道修行。
同樣都是丟掉了肉身,但作爲左道妖人的宋師兄,和作爲御龍直武翼將軍的聶人熊相比,選擇卻截然相反。
當然,也有可能宋師兄本身也十分清楚,自己此生做下的債業實在太重。
一旦身死化鬼,不僅沒有聶人熊的【功德金輪】護體,恐怕無數陰差都要爭搶着殺上陽間,拿他充實鬼獄。
正在這時。
兩人不約而同地霍然扭頭,看向南方的北邙山,更準確的說是山後的洛陽城。
“這是?!
好濃烈的【財氣】爆發!是我們丟失的【錢櫃】!
怎麼可能?那人走的明明是鬼道,爲什麼會有御使我家【錢櫃】的能力?”
“法師啊!這是黃篆法師級別的力量!”
通過同源的道法感應,感受到遠方驟然爆發的恐怖力量,兩人幾乎嫉妒到將滿口的牙齒都給咬碎。
【販命通寶】和【錢櫃】中儲存、化用的【財氣】,可不是什麼普通通的銅臭之氣。
而是隻在交易之時產生的紅塵氣,買賣越大越重要,產生的【財氣】就越多。
故而由‘買命錢’產生的【財氣】最爲純粹,最後才能合成一道最上品的市井紅塵氣,煉製成【道統法物·六慾紅塵傘】。
這種特殊的“地靈之炁”對別人來說可能一文不值,甚至感受不到,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用來練法的無價之寶。
此刻被人肆意揮霍,簡直讓他們心中都在滴血。
宋師兄不由厲喝一聲:
“錢師弟!你還能定位那個拐走了【錢櫃】的小子嗎?
縱使那小子奸猾無比,但總有親族鄰里、師門尊長。
除非是那種天生六親不認的修道真種子,我們便可以從旁人身上入手,逼他就範!
經過他的調教,或許咱們將【錢櫃】奪回來之後也能用了呢?”
【錢神本草法】能力十分全面,錢師弟準備的【法錢】之中自然不缺卜筮之法。
“師兄,放心便是,對戰之時我便面對面盜走了他的一縷氣機。
敢得罪我們‘六慾紅塵道’,師弟這就讓他明白修行界的險惡!
此人註定要在孤獨絕望中悲慘死去,嘎嘎嘎嘎?!”
手握三枚【法錢】,用【金錢扶乩法】起了一課的錢師弟,臉色卻驟然僵硬。
宋師兄急忙追問:“怎麼了?”
“師兄,此人此人八代之內一個活着的同宗血親都沒有?!根本就無懈可擊啊!”
錢師弟不敢置信地拋出【法錢】,又算了一遍。
咔嚓!
【法錢】卻在此時驟然崩裂,他自己也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氣息委頓受了重創。
擡起一雙無神的眼睛,臉色蒼白至極:
“這一卦,這這世間竟查無此人?”
頓時。
一陣冷汗悄然爬上兩人的後背,大白天的都莫名感覺心底發毛。
噠噠噠噠噠噠
一支三十餘騎的彪悍騎兵正頂着濛濛的雨霧,在沿着洛水修造的官道上疾馳而過。
當聶紅纓意識到中樞中可能存在內鬼之後。
便將一局人馬重新分成了三旗,並且摘掉了身上特徵明顯的各種【白虎銳士】標記,各走一條路線分頭返京。
就連她自己也換上了男式的衣甲,試圖掩人耳目。
而那份事關“國運”的卜辭,也由她親自保存,不落文字只記在腦海中。
就算聶紅纓對卜筮一道並不精通,她也知道這必定代表着某個針對王朝龍氣的險惡陰謀。
幕後黑手是誰暫時未知。
卻大概率與在全國都聲勢浩大的“無生道”有關。
這份情報絕對不能落到除了朝廷之外的任何一方勢力手上。
不能使用訊鷹或鐵爪鵐、更不能借由道法傳訊,因爲中間有太多環節足以泄密,只有由她親自送回欽天監大祭酒本人的手上才行。
否則,一旦泄露出去,令羣魔亂舞。
對朝廷來說,本就險惡的局勢必定會更加惡化百倍。
到時候,任何一個妖邪都不介意在朝廷的身上狠狠踩上一腳。
心急如焚的聶紅纓,這個時候卻是並不知道,其實早已經有一位第四境的【軍主】,帶着情報比他們早走了一步。
忽然。
正當這一支隊伍接近洛水渡口,準備乘官船順流而下的時候。
前方微微泛着乳白色的雨霧中,忽然傳來一首語無倫次的顛倒歌:
“東西路,南北走,頂頭碰上人咬狗。
拾起狗來砸磚頭,又被磚頭咬了手。老鼠叼着狸貓跑,口袋馱着驢子走”
踏着歌聲,一道身穿破爛道袍的古怪人影,忽然從雨霧中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
就像是他嘴裡唱着的這首顛倒歌一樣,他竟是以手當足,以足當手,倒立而行。
一邊以手踏歌,一邊向着這一羣【白虎銳士】大步靠近過來。
聶紅纓一行本就肩負重任,看到這古怪道人頓時如臨大敵。
畢竟一般情況下,正常人看到官軍只會遠遠避開,又哪裡會有主動湊上來生事的道理?
不必多想,此人必定來者不善!
“結陣!殺!”
頭上一片軍氣升騰而起,三十餘騎頓時宛若一體,竟是停也不停,徑直向着那顛倒道人撞了過去。
在一位【道將】帶領下,衆多【白虎銳士】在結成軍陣之後。
哪怕面對一位赤篆後期陰神境界釋放的道法,都能毫不留情地直接碾碎!
那顛倒道人怪叫一聲。
“哈,好惡毒的女娃子,朝廷官兵慣會草菅人命,比山匪還要不如,老道我算是見識到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聶紅纓的口鼻之間還有一片白光吞吐不定。
咻——!
下一刻,眼前銳芒一閃。
隊伍前方的官道頓時被切的支離破碎,就連道路兩旁的大樹,都轟隆隆地傾倒在地,切口平滑宛若鏡面。
這一道【庚金神風】以金肺之氣爲根,束氣爲劍。
雖然不比飛劍數十里之外取人首級,但在百步之內卻迅若雷霆,切金斷玉,凌厲至極!
獲得麾下【道兵】軍陣加持之後,威力更是無與倫比。
然而。
那顛倒道人卻在眨眼之間便消失的無蹤,原地只有一隻被切碎的布鞋替死。
策馬狂奔的聶紅纓定睛再看。
前方百米之外,腳上少了一隻鞋的顛倒道人依舊好端端站在那裡。
只是他臉上此刻失去了一開始的玩笑表情,冷冷盯着即將再次噴出【庚金神風】的聶紅纓,開口低喝一聲:
“聶紅纓!還不落馬更待何時?!”
竟是【呼名落馬之術】,號稱“如有通名者,無不獲去之理”。
可將人的三魂七魄直接喊散,墜馬即死。
唯一的施法要求便是要提前知道對手的“姓名”。
毫無疑問,這顛倒道人明顯是有備而來。
噗通!
話音剛落,這位女將軍便毫無反抗之力地雙目一翻,魂魄離體,猛地從馬背上墜落下來。
徑直跌入身邊波濤滾滾的洛水之中,一個浪頭之後便消失不見。
“將軍?!”
“爲將軍報仇啊!”
麾下【道兵】頓時雙目皆赤,向着那詭異道人猛地撲了過去。
然而。
現實並非遊戲,可以指望敵人的實力一直都在自己可以應付的範圍之內。
就跟王遠遇上了不講武德的【獨眼石人】,只能“投胎”保命一樣,聶紅纓一行遇上的這顛倒道人,實力同樣深不可測。
幾乎毫無反抗之力,便宣告覆滅。
片刻功夫之後,官道上便恢復了一片死寂。
只有另一首顛倒歌幽幽盤旋。
“顛倒話,話顛倒,石榴樹上結櫻桃。蠅子踢死馬,螞蟻架大橋。
芽芽葫蘆沉到底,千斤秤砣水上漂。我說這話你不信?老鼠銜個大狸貓!
哈哈哈”
踏着這陣顛倒歌聲,倒立而行的顛倒道人繼續走向洛陽城的方向,眨眼之後便消失在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