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大雪封山。
大軍駐紮了十多天,休養生息外加放鬆行樂,基本來說,他們這段日子,就是到這城牆根底下度假來了。
將士們玩得相當高興。那些後來被收納進來的胡兵,在這段時間裡,迅速和中原的士兵們親近起來,把之前一兩個月沒有建立的革命友誼,建立的牢不可摧,感人淚下。
但一直這麼玩,實在不像個行軍打仗的樣子,連簡雲苓都看不下去了。
“我說,你一直這樣變着法子的給他們找樂子,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就算要麻痹敵人,也不用麻痹的這麼徹底吧?萬一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心都散了,提不起勁怎麼辦?”
簡雲苓裹着一條羊毛毯,縮在牀上。帳子中間燃了一小簇篝火,火上正燒着一個茶壺,茶香一點點溢出來,把整個帳子都薰得暖暖的。
宇文徵一身黑色狐裘坐在火堆邊,不時用火鉗撥一撥通紅的木炭。
外面,歡呼聲澎湃鼎沸,間或夾雜着人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
將士們正在舉行摔跤比賽,據說贏了的人,可以免去三天的站崗。
現下這數九寒天,在外面多站一分鐘,人都凍成冰棍了,誰不想有這麼個光明正大躲帳子裡暖和的好機會?
所有人都積極的很,從一大早開始,這呼喝聲,落地聲就沒斷過,都已經下午了,大家的熱情不僅沒有消退,還有看漲的趨勢。
“他們是我宇文徵的兵,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放心,有楊勇他們看着,沒事的。”他倒是從善如流。
簡雲苓不屑地撇了撇嘴,覺得這人什麼時候能不這麼嚴絲合縫的。
宇文徵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姿態優雅地取下茶壺,把他腳邊擺着的一套青瓷茶杯全部灌滿,挑出一杯來,上前遞給簡雲苓,和煦笑道:“更何況,他們這也算一種鍛鍊,軍人嘛,強身健體。”
簡雲苓聳聳肩,把茶杯攏在掌心暖手,表示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淺淺抿了一口茶水,問:“宮裡呢?”
宇文徵一手拖着茶杯,另一隻手打着轉輕擦杯沿,垂眸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宇文恆沒有動靜。”
簡雲苓懶懶地撩撥着茶杯中升騰起的霧氣,譏笑道:“他這回倒是學乖了,沒有輕舉妄動。不過,以他的脾性,太沉得住氣了,反倒讓人不放心。”
宇文徵低頭看着雲白瓷杯中泛着淡淡金黃的茶水,眸光始終投注在那兩片舒展身姿的茶葉上:“沒關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他現在攢着勁,想在臨時前多叫兩聲,我們只管欣賞就好,何必費心阻攔。”
簡雲苓一口飲盡杯中熱茶,頓時五臟六腑涌上一股暖意,砸吧了兩下嘴,享受地眯起眼睛,漫不經心道:“也是,秉着人道主義的精神,就讓他折騰兩下也挺好,反正我看你也能應付,就用不到我了吧。”
說完,向後仰倒,像個肉蛹似的蜷在寬大的牀榻上。
宇文徵卻坐了下來,把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俯下身,保持着正好能目光相對的姿勢,很認真地問道:“什麼是人道主義……”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簡雲苓一度覺得寫出這句話的周樹人先生實在是智者中的智者,尤其是當下這一刻。
深夜的軍營,兵器碰撞的脆響打破夜的靜謐,守夜士兵舉着長矛,圍出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間困着一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此刻那個男子身上已經掛了彩,傷口周圍的衣服被鮮血濡溼,顏色深的與這夜色所差無幾。
“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了。”簡雲苓立在人羣之外,火把慘淡的光將她清冽的瞳子照得銳利無情。她攏着手,聽不出情緒的宣告道。
黑衣男子提着一把大刀,腳步踉蹌,卻仍不願倒下,恨恨地盯着她。
簡雲苓對那如刀飛來的目光渾然未覺,捂嘴打了個哈欠,聲音是慵懶的,眸色卻更加凌厲:“我說,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好嗎?你想死還是想活,一句話,我都能成全你。不過,容我提醒你一句,就算是你死了,你背後的主子,還有你們的計劃,我也未必查不出來。”
男子初時還想嘴硬,聽簡雲苓這麼一說,也動搖起來。
簡雲苓在寒風中打了個哆嗦,把身上披風裹緊了些,長嘆道:“唉,所以我說,人要學會衡量利弊,免得爲了那點骨氣和尊嚴,做出得不償失的事,可就不太好了,你說呢?”
四下寂靜,在場人雖多,卻皆是大氣都不敢出,襯得簡雲苓的語調溫和中還有些冷淡,親切中尚有漠然。
男子嚥了一口唾沫,戒備地望住簡雲苓,一字一頓,問:“你可以保證,不殺我?”
簡雲苓像是聽到有趣的笑話一般,低低地樂了出來:“我這個人,喜歡說一不二,我既然讓你選擇生死,就不會中途變卦,你可以不相信我,不過你現在也沒有別的生路可走,只能賭這一把,不是嗎?”
男子呼吸紊亂,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許久後,握刀的手終是頹然垂了下去,咬牙道:“我信你。”
簡雲苓安然一笑,稍稍擡手,她身後的士兵立刻會意,上前鎖住了男子。
“去給我們的客人,找一個最舒適的帳子,明天,王爺還想和他好好聊聊呢。”
士兵們頷首領命,一大羣人,舉着火把,壓男子走遠。
等人羣散去,角落的一間帳子裡,翩然步出一道人影。
是蕭白。
“王爺這招減竈之計,果然高明。”他停在簡雲苓身邊,負手感嘆。
簡雲苓一歪頭,眼中閃爍求知若渴的光芒,看着他道:“什麼是減竈之計?”
蕭白腳下一滑,差點摔到地上去,剛剛擺出的儒雅公子形象也頃刻崩塌,他瞪着大眼,訝然道:“你不知道減竈之計什麼意思?”
簡雲苓無辜地對他眨眨眼,認真點頭。
蕭白扶額,相當無奈:“你不是看了很多兵法古籍嗎?怎麼連減竈之計都不明白?”
簡雲苓撅起嘴,表示委屈,那垂頭喪氣的小模樣,意外地惹人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