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絞盡了腦汁,總算把做菜需要的調料和輔料準備了個差不多。
雖然還差不少東西,但也可以勉強湊合了。
在這個物質貧乏的時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錯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姚遠早早起來,去爐子和暖氣包邊上,看花盆和盤子裡自己的勞動成果。
香菜已經在花盆裡長滿了,雖然不是很高,可十分鮮嫩。
韭菜已經一搾半高了,蒜黃更高,都有兩搾多長了。做菜當青頭,包餃子的時候放一些在裡面出味,都足夠了。
抗抗懷着孩子,吃什麼嘴裡都沒有味道,有時候就偷偷跑過來掐幾根韭菜或者蒜黃吃。怕姚遠發現了說她,還專門掐最中心的,好讓他看不着。
因爲美美有一次跑來偷吃的時候,被姚遠看見了,狠狠訓了一頓。這時候你就給我吃了,過年吃啥?
其實,抗抗偷吃姚遠也知道,可是他不說。
抗抗是他媳婦啊,又懷着孩子,她只要想吃什麼,說出來,姚遠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給她弄回來,何況幾根韭菜和蒜黃呢?
抗抗在牀裡面,聽着姚遠起來了,就迷迷糊糊地問他:“天才剛亮,你起來這麼早幹啥啊?”
姚遠對她說:“我起來貼對子,你不用這麼早起來。要起來的時候你就叫我。”
抗抗就哼哼兩聲,又睡過去了。
抗抗懷着搖搖的時候,姚遠正裝傻,連洗臉洗腳都是抗抗挺着個大肚子伺候他。
這一回徹底倒過來,抗抗連起牀都得姚遠給她穿衣服了,其餘洗臉洗腳,那就不用說了。
姚遠穿好衣服,出了裡屋,把從城裡買回來的對子拿出來,先從自己屋門口開始,把每個門口都貼上。東屋小慧她們回家了沒人住,也得貼上。
這是自動亂以來,市場上首次有賣對子的。好多動亂歲月裡出生的孩子們,恐怕連對子是啥都給忘了。
不光姚遠在貼對子,姚遠出來貼院門上對子的時候,發現好多人都在自家的院門那裡貼對子。有些人家比他起的還早,已經早早貼完了。
姚遠貼完了自家的門口,看着原先張順才家的門口沒有對子,又去屋裡拿一副出來,把那個門口也貼上。
張順才搬走了,那屋住着四個單身職工,這會兒早就放假回家了。
又在院門正中貼了個大大的福字,姚遠就拿了漿糊桶,去姜姨那邊,把院門和屋門口也貼上對子。
姜姨已經起來了,美美和搖搖還在裡屋炕上睡着。
姜姨在外屋拾掇爐子,看着姚遠在院子裡忙活,就開了門問他:“你起這麼早幹啥?”
姚遠就指指屋門說:“貼對子啊,今天三十啦。”
姜姨就出門說:“我再不知道是年三十。”就看着姚遠貼的對子了。
她又到院門外面,看看院門上的對子和福字,站在那裡,好久都沒出聲。
有了這對子,這家家纔像個過年的樣子啊!
“老年間的興義,又都回來了!”姜姨感慨着進來,對姚遠說,“我去弄爐子,下面給你吃。你吃了,拿兩刀燒紙,騎自行車去烈士陵園,給你爸媽上上墳。”
姚遠就猶豫着問:“人家那裡讓上墳嗎?”
姜姨瞪眼說:“都許貼對子了,爲啥就不許上墳?這些年活的,一點人味兒都沒了。破四舊,總不能把人味兒給破沒了吧?這該興的,總是要興回來!”
姚遠吃過了飯,姜姨已經把上墳的東西準備好了。
餅乾、蜜食、桃酥、還有姜姨自己炸的麻花。
那個時代,能在過年的時候,準備出這麼四樣點心來的,整個礦機也沒有幾家。
食用油憑票供應,誰捨得拿它炸東西呀?姜姨用的油,都是姚遠從黑市上買來的。
平時,副食商店裡供應的油是不到一塊錢一斤,姚遠買的卻是五塊多一斤,好處就是不用油票。
姚遠有錢了,一次就買了二十斤,給了小慧她們三個一人一斤,剩下的就過年吃。所以,姜姨也捨得用油炸麻花了。
動亂之前的社會,做工人的還是比較富有的。
六一年之後的那幾年,礦機工人過年,都是從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祭竈就開始忙活,準備各種自做的點心,面魚一類。
一來,是爲了過年祭奠先人用,給竈王爺、財神諸路神仙上供,二來,就是爲了過年大家吃些好的。
動亂之後,祭奠先人、供神仙都屬於四舊,就不讓搞了。加之生產力遭到破壞,物質匱乏,年也就越來越不像年了。
從今年開始,姜姨也開始忙活,不只炸了麻花,還炸了雞、魚、肉,還用面做了不少用模子壓出來的小動物給搖搖吃。做小動物的面裡,還放了糖。
用姜姨的話說:不過了,把好吃的過年都吃了!
姜姨給姚遠弄了四樣點心,又弄了四樣小菜:一隻炸雞,一條炸魚,四塊炸豆腐,還有一碗炸肉。這些,也都是姜姨提前做好的。
上墳講究神三鬼四,所以,上墳的供品,也得一式四樣。
有了點心和菜,還差一樣水果。只是,四樣水果實在湊不起來。
這時候,市面上連蘋果都不會有賣的。幸虧姚遠在秋天蘋果上市的時候,提前找了拉糞的劉二趕,到他們隊上買了兩大框蘋果,存在廚房裡,留着給大家吃。
姚遠買蘋果,當然主要是爲了抗抗懷孕不缺營養。可也不能就抗抗一個人吃啊,就乾脆買兩筐,一百多斤回來,大家一起吃。
這個時候,家裡能有儲存下來的蘋果,在礦機恐怕就只有姚遠了。
要知道,蘋果好的,能存住的,在公家的蔬菜公司是買不到的。
到蔬菜公司的蘋果,讓那些不管不顧的工人來回一搬運折騰,好的也滿身是傷,買回來不趕緊吃,很快就開始腐爛。
姚遠託劉二趕,到他們隊上果園裡買,衝着人情,隊上還能掙個小錢,就仔細一些,摘下來輕拿輕放地裝到墊了乾草的筐裡,就不會傷到蘋果了。
那時候去隊上買,也是五毛多一斤,比商店賣的還要貴,可是質量好,都是又大又甜,沒有傷的。
在那個時代,大家一月才掙三四十塊錢,誰捨得像姚遠一樣,花五十多塊錢買這些不當飯吃的東西呢?幹部家裡都不捨得。
因此姜姨就想着,蘋果在這年節的時候,也算個稀罕物,湊不齊四樣水果,就拿四個蘋果冒充吧。
於是,姚遠上墳帶的供物,就這麼着湊齊了。
本來,上墳這事兒應該是抗抗也要跟着去的。抗抗懷着孩子呢,就只能姚遠自己去了。
姜姨找了個廠裡裝工件的白皮木頭箱子,把燒紙、香燭和食物都放進去,又找個碎花布的包袱皮蒙上箱口,用繩子紮緊,讓姚遠放到自行車後座上,用麻繩捆好,騎了去市裡的烈士陵園。
烈士陵園裡,埋的多是在解放這座城市時犧牲的戰士,家不在這裡,過年家裡人不會過來祭奠。更有許多的無名烈士,犧牲了連是誰都不知道,就更沒有人來祭奠了。
但也有本地人因各種原因犧牲,埋在這裡,家裡有後人的,今年竟然也來祭奠燒紙,倒不止姚遠一個人。
姚遠在姚叔父母墓碑前面,把姜姨帶來的東西都擺上,又點了四根杆香,拿了向着墓碑鞠躬,最後插在碑前的黃土裡。
看看杆香着的差不多,就把燒紙拿出來,在墳前焚燒。
這些,都是姜姨教給他的程序,他和抗抗結婚那一年,也偷偷跟着姜姨做過的。
另外,他還帶來了一瓶茅臺酒,把酒倒在茶杯裡,放在供品面前。
他剛穿過來的時候,茅臺酒才四塊一瓶,可那時候要票,他也買不起。現在已經長到八塊了,但不要票了。他一下就買了十瓶,準備在過年的時候,自己和姜姨喝兩瓶,剩下的就藏起來,這東西將來值錢啊。
他還惦記着,只要以後有錢,就每年都買一些存着,這可是將來一要賣幾千塊甚至上萬塊的東西。
姚遠覺得,今年這個年,是他穿越過來,最值得好好慶祝的一年了。
張順才讓他給整到瘋人院裡去了,他還押着張建軍遊了街,算是給姚叔父母報仇了。又讓姚叔的父母提前得到平反,自問也對的起姚叔和他的父母了。
姜姨一家人,如果不是他回來,也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抗抗可能會一輩子在兵團回不來了,美美也不可能上大學,將來還要面臨下崗。
靠自己的能力,把姜姨一家的命運改變了,他等於是替姚叔報恩了。
而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什麼叫心地純潔和善良,感受到了這個燃情時代人們才能擁有的激情。
這是他在現代這個冷漠社會,一切以金錢爲主的時代,永遠都無法感受到的。
並且,他得到了他在現代做夢都不敢想的,深愛着的姑娘,他知足了。
無論怎麼想,姚遠都覺得,無論是活着的人們,還是已經死去的姚叔父母,還是穿越過來的他,這個年都值得他們共同慶祝。
因此,他纔要準本那些大菜,弄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杆香着完了,姚遠也把燒紙都燒盡了。
倒了茶杯裡的酒,重新把那些用來祭奠的食物放回木箱裡,姚遠在墓碑前面跪下來,恭恭敬敬給姚叔的父母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準備回去。
以後,只要他在這個世界裡活着,每逢祭祀時令,他都得來給這對讓他崇拜和尊敬的夫妻上墳,他是他們的兒子啊。
姚遠回來的時候,抗抗還在屋裡睡着。
其實,抗抗也睡不着,就是懶得起來,因爲姚遠沒回來,沒有人幫着她穿衣服。
可是,去年懷着搖搖的時候,她自己卻可以起來,還得弄爐子做飯,伺候姚遠呢!
看來,還是姜姨說的對,這女人啊,當真是不能無邊無沿地寵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