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房裡貢着鎏金雙龍戲珠的暖爐,裡面燃着極好的銀炭,偶爾發出輕微的“嗶呲”聲響,卻沒有一點菸子,暖暖的叫人心裡舒服。胤禛的目光,從摺子上緩緩的移動到汪氏的微微隆起的腹部,嘴角也漸漸有了些弧度。“你坐着便是,研磨有蘇培盛吶。”
“是。”汪林林嬌羞一下,擱下了手裡的貢墨,緩慢的走到長案前,輕輕的坐了下來。
胤禛也擱下了手裡的摺子,溫和的看着面前婉約的女子。“聽御醫說,你的龍胎懷的極穩,朕很欣慰。眼下天涼了,平日裡沒有什麼事情,少出宮走動。朕得空,會去瞧你的。”
“是,臣妾遵旨。”汪林林嘴上答應着,心裡卻有些彆扭。皇上這麼說,莫不是不喜歡自己來養心殿相伴吧?才伺候皇上不久,摸不準皇上的心思,才真的叫她敬畏。不過天子畢竟是天子,他說的話,自己只要照着去做也就是了,且輪不到她多問呢。
蘇培盛敏銳,聽着外頭有動靜,就轉身走出去瞧。“呦,皇后娘娘來了!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靜徽微微一笑,滿面的喜悅:“今兒天好,本宮讓人熬了些滋養暖胃的粥,送過來給皇上嚐嚐。”
“娘娘裡面請。”蘇培盛撩開了簾子,笑吟吟低聲:“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汪林林聞言,趕緊站了起來,謹慎的立在一旁。待皇后先向皇上行了禮,這才恭敬的福身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靜徽看了她一眼,腹部已經明顯的能看出突起了。“孕中辛勞,原本就多有不便,這禮數自然是能免則免。何況此時,又是在皇上的暖閣裡。”勾起脣角,笑容清澈又溫和:“何況皇上與本宮都希望妹妹你能誕下個聰明健壯的小阿哥。”
汪林林有些害怕,臉上卻不敢顯露:“臣妾多謝皇上皇后關懷,只是……腹中未必就是個小阿哥。臣妾只盼着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就好。”
“怎會。”靜徽微微一笑:“你的福氣好,本宮瞧着你的身段,應該是個小阿哥。”
胤禛輕緩的笑了:“到底都是朕的骨肉,阿哥也好公主也罷,健康平安便是最好的了。”
“是。”靜徽笑着道:“皇上乃是慈父,自然是疼惜阿哥和公主。臣妾只盼着後宮諸位年輕的妹妹們,能多多爲皇上誕下麟兒,便是最好的了。”
汪林林知道皇后前來必然不會輕易就走,故而微笑着又福了福身:“臣妾也該回宮服藥,不耽誤皇上與娘娘敘話,臣妾告退。”
“汪泉,用本宮的軟轎送汪答應回去,仔細照看着。”表面上的功夫,靜徽是很會做的。皇上喜歡誰,她面子上就喜歡誰。
“這如何使得。”汪林林自然不敢做皇后的軟轎,即便皇后這麼說了,她的身份低微,也是萬萬不能僭越的。“多謝皇后娘娘美意,只是臣妾卑微,當不起娘娘如此的厚愛。”
蘇培盛會來事,連忙笑道:“皇后娘娘一番美意,汪答應自然心中感念。只是皇上已經吩咐奴才備下了肩輿,奴才就等候在養心殿外呢。”
靜徽這才改口:“還是皇上最爲體貼,若此,便讓人好好送汪答應回去吧。”
“臣妾告退。”鼻尖上的冷汗薄薄的一層,汪林林這才鬆了口氣,跟着蘇培盛緩緩的退了下去。這後宮裡,成孕的宮嬪原本就是衆矢之的,何況自己真的是太過卑微了,根本就當不起這份殊榮。“多謝蘇公公。”
這一句謝,真是囊括了千言萬語。蘇培盛心裡有數,只是隨和的笑了笑:“小主客氣了,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
汪林林也不多言,只是把一切都記在了心裡。這深宮之中,沒有誰該對誰好,哪怕只是受了一星半點的恩惠,也要銘記於心,以求後報。
“茶涼了,皇上正好嚐嚐這滋補養胃的熱粥。”靜徽親自將粥盛好,放在皇帝面前。“用的是今秋新貢的稻米,軟糯宜人,皇上嚐嚐是否喜歡。”
胤禛很是高興,略點了下頭,就端起了粥碗。“今秋新貢了不少稻米,朕心甚慰。倘若百姓都能吃上一口安樂飯,朕也就高枕無憂了。”
“自登基以來,皇上您就勵精圖治,勤勉克己,百姓自然有安樂飯吃,有太平日子過。咱們大清也是日益繁盛,臣妾倒是覺得,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沒有什麼需要額外費神的。”靜徽之所以這麼說,就是想讓皇上自己道出痛處。
然而胤禛並沒有做聲,只是吃着碗裡的粥。一碗既盡,才悠悠一笑:“皇后費心去做的事情,總是能做的最好。哪怕只是一碗粥,也讓朕吃的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伸出的,要爲皇上添粥的手略微顫了一下。靜徽瞬間露出了笑意,意圖彌補自己的心慌。“皇上謬讚了,臣妾不過是盡力妻子的義務罷了。”
胤禛沒有做聲,接過第二碗粥,又慢慢的吃了起來。
氣氛略微尷尬,靜徽也說不好到底是哪裡又做的不好,惹皇上不高興了。思來想去,若有,也無非就是齊妃的這件事。“不過若說到盡心,臣妾當真是力有不逮了。齊妃鬧出這麼一出來,臣妾未曾洞察,攪擾了太后的清靜,實在是罪不可恕。”
“齊妃要這麼做,便是她自己想不明白,與你何干!”胤禛清淺一笑:“朕是不許她再見弘時了,免得有其母必有其子,帶壞了朕的兒子。倒是你,若是沒事,替朕多多關懷弘時纔是,畢竟他已經成年了,許多事情也要看得清楚一些。額娘不能好好提點,你這個做皇額孃的,無疑要多儘儘心。”
“臣妾遵旨。”這也是靜徽心中所願。無論齊妃得力與否,自己膝下的阿哥越多,將來的地位就越穩固。否則若是真的讓年氏的孩子繼承了大統,她還不得被活活的做成人彘,在茅房裡等死麼!“提及齊妃,臣妾還有一事需稟明皇上。”
“你說吧。”胤禛低着頭,只看着碗裡的粳米。
“景陽宮傳話,說齊妃抱恙,夜裡就發了高熱不退。”靜徽的臉上顯露出憂色:“許是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受了驚,一時難以承受的緣故。臣妾斗膽,早起請御醫過去瞧了她……”
一方面表現出自己的寬容,一方面又佯裝的很是善良,慈惠後宮。靜徽覺得這些年,做這些樣子,早已經得心應手。
“應當的,皇后做的很妥當。”胤禛用罷了第二碗粥:“齊妃再蠢,也到底是弘時的額娘。朕不會苛待後宮,更不希望影響了弘時的前程。”
“臣妾明白,齊妃再不濟,也還是齊妃。”靜徽順着皇帝的話往下說。“臣妾會細心照料她的飲食起居,只希望她能痛改前非,好好反省。何況,安氏現在有孕,孫院判又一直說她的身子孱弱,臣妾也不好叫她太傷心。”
提及安笑然,胤禛略微有了些感觸。這些日子,倒是時常能看見汪氏近前侍奉,鮮少看見安氏。一般的妃嬪若是有孕,都巴不得自己能時時刻刻的陪伴在側,倒是她,如履薄冰。“朕記得,她才入宮的時候,就冊封了常在的位分。”
“皇上好記性,原是如此。”靜徽低低的嘆了一聲:“因着她是齊妃的遠房表妹,選秀也安排了先入宮。皇上冊封她爲安常在也是情理之中。到底安妹妹也是個清秀水靈的好姑娘。只是如今,她可能要因爲這些事情吃些苦頭了。後宮裡,誰不都是做慣了跟紅頂白的那一套。臣妾早起見她臉色不好,便叮囑她好好歇着,這幾日就免去了她的請安。但願安氏是個要強的性子纔好,能捱過這一關,平安的把腹中的皇嗣生下來。”
“皇后操心了。”胤禛略微思慮,饒是軟了口:“既然一入宮便是常在的位分,成孕得以晉封也未嘗不可。就傳朕的口諭,冊封她爲貴人便是。”
“皇上英明。”靜徽臉色一喜,連忙福身:“臣妾代安氏多謝皇上隆恩。想來有了這一份殊榮,後宮再無人敢輕視安妹妹半分。她總也能寬心,好好安胎。”
胤禛又是頷首,話卻不多:“勞皇后多加照看。”
“此乃臣妾分內之事,如何當得起皇上一個‘勞’字。”靜徽溫然的笑容,看上去熠熠生輝:“能爲皇上分憂,臣妾心中也是安樂。”
“朕與你夫妻多年,理應如此。”胤禛看着面前的皇后,終於還是緩緩的露出了笑容。“這粥不錯,朕明日去景仁宮與你共用早膳,皇后再準備一些便是。”
“是,臣妾遵旨。”靜徽終於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在此之前,她已經不記得皇上有多久未曾這樣溫言軟語的對自己說話了。不過,能扭轉局面就是好的。無論用什麼法子!“臣妾不耽擱皇上閱摺子了,臣妾告退。”
得了好處,便要曉得適可而止。後宮裡的女子,無論多麼貪婪,都必得學會節制。靜徽領着映蓉從養心殿退出來,才低低吩咐一句:“讓齊妃多活兩日也好,量你要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