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來到養心殿的時候,已經是日偏西移,黃昏漸沉。內室燃着極重的薄荷香,涼涼的氣味有些嗆人。見皇上閉目養神,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樑骨,便可知是煩惱透了。爲着皇上心緒不佳,宋青沒有馬上出聲,而是恭謹的等在一旁,先請蘇培盛通傳。
“皇上,宋御醫到了。”蘇培盛兀自走上近前,聲音輕而柔。
“唔”了一聲,胤禛這才慢慢的放下了手:“查清楚了麼?”
宋青不敢隱瞞,如實道:“啓稟皇上,*香的由來,南苑玫兒的屍首,以及永壽宮的侍婢磨溪,奴才都已經查明。”
“說吧。”胤禛提了口氣,正了正身子,端起了手邊的茶盞灌了一口溫差。
蘇培盛趕緊道:“皇上,好半天了,茶都涼了。奴才給您換一盞熱的來!”
沒有做聲算是允諾,胤禛只將注意力集中在宋青的身上。
“*香乃是內務府的徐中川特意吩咐人購買進宮的。皇上之前就吩咐奴才去追查這條線索,只是對方做事幹淨利落,直到此時,奴才也不能肯定此事一定與景仁宮有關。但是奴才可以斷定,這東西是經由皇后宮裡一個臉生的侍婢,交到四阿哥手上的。只是……”
“沒有什麼比這些更難聽更骯髒的了,你只管說。”胤禛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樣子,不免有些不耐煩。“朕有言在先,此番之事,絕不姑息。”
“嗻。”宋青應了聲,繼而道:“早起,年貴妃還不曾入景仁宮之時,奴才的耳目便已經飛鴿傳信,說景仁宮歿了個小丫頭。死更天的時候,就已經想法子從送菜送米的偏門運到了亂葬崗,耳目跟着去瞧了,那丫頭是中毒而死,並非景仁宮奴才口中所言的急病。且屍首已經給奴才燒了,現下是真正的死無對證。”
冷哼一聲,胤禛的脣角浮現了一抹怪異的冷笑:“不愧是皇后,這麼多年在府中宮中,總算是歷練出來了。但凡有事,策劃的無不精心。你還查到什麼?南苑的奴婢而死?”
宋青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瞭如常的平靜:“皇上,南苑的玫兒是讓人從後面一棍子打死的。從玫兒腦後的傷口來看,下手之人應當很有力氣,似乎不是侍衛就是內侍監。且下手又兇又狠,顯然是爲了滅口。而景仁宮送去亂葬崗子的侍婢,正是將香料送去阿哥所交給四阿哥之人,順着這個線索,奴才查到這宮婢的的確確曾經去過阿哥所,見過四阿哥。故而猜想,那*香,或許就是從四阿哥手上送到永壽宮的。”
見皇上沒有做聲,宋青便繼續道:“於是奴才斗膽去永壽宮再度查驗,發現一包香料有些奇特,原本是尋常的壽陽公主香,不想裡面竟然十足十*香的成分。奴才詢問過熹妃娘娘,證實這香料的確是經由四阿哥的手,送到熹妃娘娘的宮裡去的。證實了奴才的猜想,也證明熹妃當真是給人算計了。否則,即便再不堪,熹妃也斷然不會利用四阿哥去做這些事情。”
未免皇上覺得自己多事,宋青趕緊閉了口。
胤禛沉沉的呼了口氣,慢慢的收斂了臉上不尋常的表情:“經此一事,後宮必然能平靜好一段日子。宋青,你領着朕悉心挑選的血滴子,一定要好好注意後宮的動靜。此番的事情,雖然朕早有部署,但千萬不可對旁人透露。否則前功盡棄,你明白麼!”
宋青趕緊跪下,鄭重道:“皇上放心,奴才明白。”
“朕心裡有數,此事便擱置幾日也無妨。還需要什麼證據,你逐一搜羅,切切實實拿住了所有的罪證,朕再去景仁宮!”胤禛不想後宮知道的太多,也不想有人發覺他的部署,便只好再裝糊塗幾日。“好了,你下去吧。”
“嗻。”宋青退了出來,心裡好久都不曾平靜。這金碧輝煌的深宮大內,到處都是鋒利的刀箭,且都是沾了毒的。
蘇培盛奉上了熱茶,雖然覺着皇上臉色依舊不好,還是猶豫着開了口:“皇上,敬事房的奴才在外頭候着,這會兒該翻牌子了。”
胤禛沒有做聲,蘇培盛輕輕嘆息:“那奴才讓他們退下!”
“朕記得,有個英答應……”隱約記得是有這麼個人,只是長得好看。具體也既不太清楚了。胤禛想着,她好像是年貴妃這邊的人。
“回皇上的話,的確是位英答應駱氏,是裕嬪娘娘宮裡的人。”蘇培盛沒想到皇上這會兒還有心思翻牌子,難免喜出望外:“奴才這就去傳旨。”
“也好。”胤禛點了下頭,猶如自言自語一般:“前些時候,朕總是護着皇后,冷着貴妃。以爲這樣做,貴妃不至於因爲得勢而狂傲,皇后心裡也能平衡一些。不想事與願違,皇后非但不理解朕的苦心,反而還越發的狠毒起來,叫朕如何能不責備於她。”
這樣的話,蘇培盛自然不便回答,故而只是低首聽着。
“你說朕這皇上做的有什麼意思?在朝上和大臣們勾心鬥角,在後宮還要與朕的妃嬪們相互猜忌,提防着她們。難怪都說皇上是孤家寡人,足可見這天底下就沒有叫天子省心的事。”胤禛再度閉目養神,腦子裡亂糟糟的理不出思緒。
“皇上,奴才倒覺着,皇上是能者多勞。又要管治天下之事,又不能不顧惜後宮的妃嬪娘娘。雖則左右都是難,卻也只有爲難皇上您一人才能得天下太平了。”蘇培盛竟說哄着皇上高興的話。
胤禛的臉色不免好了一些:“你去傳旨吧。”
“怎樣?”年傾歡問樂凝:“宋青可從養心殿出來了麼?皇上怎麼說?”
樂凝點了點頭:“宋大人從養心殿出來了,未免皇上起疑,斷然不會直接過來咱們宮裡回話。何況現在已經晚了,這時候請宋大人過來,也不合適。倒是奴婢聽御前的人說,皇上翻了英答應的牌子。”
花青一愣,詫異道:“皇上好久不翻英答應的牌子,這怎麼又想起來了?且今兒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皇上怎麼還有心思翻牌子?”
然而年傾歡則定了心:“皇上這麼做,便是要告訴皇后,一切盡在皇上的掌握之中。”加之先前的種種,宋青的忽然出現,年傾歡已經有數了。“皇上從來就沒有信任過後宮裡的任何人,唯獨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他一人手中,才真正叫他安心。否則,皇上也不會暗中部署下如此之多的血滴子,藏匿在後宮的每個角落。宋青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娘娘您是說……”花青爲之一顫:“皇上早就已經有所懷疑了?”
“此事不多言也罷,你們都不要對旁人提及。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年傾歡嘆了口氣,想着時辰也差不多了,才吩咐花青:“去傳膳吧,折騰了一整日,本宮是真的飢腸轆轆了。”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花青這纔想起,貴妃是一整日都沒有用過什麼東西了。“娘娘稍後片刻,奴婢去去就來。”
“簡單的膳食也就罷了,本宮也沒有什麼胃口。”年傾歡正想着清粥小菜最落胃,卻見到沒完是胡來喜立着。“何事?”
胡來喜趕緊快步進來:“啓稟貴妃娘娘,四阿哥來了,正候在殿外。”
“四阿哥來了,怎麼不請進來?”年傾歡是想着等事情再明瞭一些,纔去知會四阿哥。沒想到他現在就來了。“還愣着,去請進來。”
“娘娘恕罪,是四阿哥說,不便叨擾娘娘,故而纔不願意進來。”胡來喜無法形容四阿哥臉上那種沮喪而羞愧的神情,總之很心疼。
年傾歡道一聲“也罷”,就着樂凝的手起身:“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四阿哥心情不好也是難免。花青,你將膳食送去偏殿吧,等下讓四阿哥和本宮一起用膳,想來這一日,他也定然沒有胃口。”
來到正殿之外,年傾歡一眼就看見怔怔立在那裡的弘曆,心不禁有些痛。“四阿哥怎麼立在風口,不進殿坐坐?”
“兒臣給年娘娘請安。”弘曆恭謹的行了禮,臉上的委屈之色絲毫沒有減退。“兒臣此番前來,是爲了感謝年娘娘的救命之恩。若非娘娘力挺,想來額娘她……”
走上近前,握住了弘曆的手:“你隨本宮進來再說不遲,這裡畢竟不是說好的地方。”
弘曆只得點頭,跟着年傾歡走了進去。
“你額娘並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皇阿瑪和你的事情。今日之事,本宮可以以自己的名譽爲你額娘擔保。”年傾歡知道,弘曆親眼所言這一切,必然不會輕易就信了。“宮裡有許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見了什麼就是什麼,四阿哥你可明白?”
將信將疑的對上年貴妃的雙眸,弘曆有些哽咽:“年娘娘,兒臣只想問一句,您爲何這麼信任額娘?您憑什麼這麼信任額娘?難道您就沒有絲毫的懷疑,整件事情可能還有另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