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沒顧得上去熹妃妹妹宮裡坐坐,你可莫怪我。”耿幼枝揉了揉雙手的腕子,露出一對景泰藍的菱形鐲子,越發顯得她肌膚瑩白:“實在是一直顧着安嬪那裡,別的事情就顧不上了。”
雁菡溫然的頷首,表明自己並不介意裕嬪不來相伴。旋即卻又擰了眉:“姐姐不來,自然是有要緊的事情耽擱。我不明白的則是,宮裡有心人都能瞧得出來,安嬪這一胎凶多吉少。即便不是有人存心謀算,她自己的身子就未必能有這樣的福氣。姐姐既然相伴她這麼久,心裡必然比我更有數,爲何還要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似乎不是姐姐平日裡的性子。”
有些欲言又止,耿幼枝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許是我和這個孩子有緣分吧。當日安嬪落水,高燒不退。貴妃娘娘賜了退熱的藥,你則冒險去求皇后恩准御醫前往診治。而我就像是如今這般,陪在她身邊。可能也是習慣了這樣幫她,一時就難以抽身。何況齊妃自己有傷,卻着人稟明皇后,請我去長春宮幫襯,我也不好藉故推脫不是!”
“我正是怕你抽不開身。”雁菡仔細的想了想:“當初安嬪入宮,可並非如今這種性子。雖然此時此刻,她看上去恬淡不爭,處處低柔。我心中始終狐疑她的品性。怕就怕來日果然有什麼不測,她會反咬姐姐一口。有些險,咱們是冒不起的。”
聽了這話,耿幼枝臉上一熱:“還記得當初麼?我爲了能得到年貴妃娘娘的庇護,成日裡想着方法的奉承討好。可不知道是誰,在給娘娘的食盒裡動了手腳,以鮮紅稚嫩的鼠崽害我,險些要了我的命。是你,不顧自身的安危,在貴妃娘娘面前露臉,以智謀救了我。我就在想,你必然爲我得罪了貴妃娘娘,咱們倆往後的日子一定都不好過!”
“事實證明,並非如此。”雁菡幽幽道:“許多人不信這深宮之中的女子之間,會有真心實意的姐妹之情。可我確信。孤掌難鳴,獨木難支,凡是身邊有真心待你好的人幫襯,就會容易一些。我如此待姐姐,姐姐何嘗不是如此待我。”
“是啊。”耿幼枝點頭:“懋妃那樣對待貴妃,你我都是有目共睹的。可貴妃還是不計前嫌,想要設法保住宜嬪,雖然最後也沒能成事。可暗中你我都知道,貴妃爲了懋妃做了許多事,這便是真正的情分了。”
見裕嬪還是不願意說出心底的實情,雁菡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與她面對着面,問:“姐姐既然相信我,何必還要隱瞞。我知道你不是冒進多事之人,接近安嬪必然有目的。到底何事不能與我說明?我是怕你有危險!”
“妹妹的好意,我怎麼會不知呢!”耿幼枝不想連累她,故而收斂了心裡的酸楚,道:“我不過是覺得安嬪可憐罷了。何況我這麼幫她,來日她若是真的能誕下小阿哥,也總不會虧待我去。妹妹,你也知道,皇后與貴妃勢同水火,而自從皇上開始對付隆科多,年家的勢力便岌岌可危。我這麼做,不過是想問自己多留條後路罷了。如此,咱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實在是沒辦法要她說出來,雁菡也不想勉強:“姐姐有姐姐的苦衷,我只盼着咱們都能順風順水的,只要保得住弘曆與弘晝,還有什麼苦是不能吃的。”
“是啊。”耿幼枝感嘆不已:“你說的對,只要能保全咱們的孩兒,還有什麼是不能忍的。”
兩人相視一笑,眼底脣角盡是苦澀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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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愛卿無事可奏?”胤禛高高的端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之上,瞧着底下垂首沉默的大臣,嘴角沁出凜意。“朕還以爲,今日的朝堂之上,會有一幫赤子之心的言官諫臣,逐一羅列關於隆科多的種種罪狀,看來是朕自以爲如此了!”
張廷玉往前邁了一步,道:“啓稟皇上,微臣倒是聽到不少風言風語,關於年羹堯的罪狀,只怕這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能羅列罪狀。不過,隆科多到底是步軍統領,帶過兵打過仗,最小的怎麼管制人心。臣等拿不住的,只怕是切實的證據。”
嚴肅的面龐兀自帶着一股怨氣,張廷玉毫不猶豫道:“既然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那麼說了也是白說,還望皇上明鑑。”
胤禛就是喜歡張廷玉這份狠戾與耿直,嘴角的笑容明顯有了溫度:“好一個說了也是白說。”
“微臣實事求是,還望皇上恕罪。”張廷玉嘴上表罪,可心裡無比清楚。“啓稟皇上,老臣以爲,泰山崩潰之前,那些靠山吃山的人總會心存僥倖。以爲這一劫能躲得過去,故而不願意相信。何況從來就是靠山吃山,這山若是倒了,他們還能吃什麼?也總是怕禍及自身,所以明知道皇上的聖意如何,卻偏偏還是希望聖意有所轉圜。而更多的人則是明哲保身,生怕自己受到牽累,俗話說拔出蘿蔔帶起泥!”
胤禛朗笑:“愛卿所言極是。只是如你這般說,那朕的旨意豈非違背了大多臣子的心思,變得不近人情了?”
張廷玉一拱手,威然道:“皇上此言,微臣不敢苟同。天子應當有天子的決斷,豈能因爲一幫子軟糯無用的臣子,而違背自己初衷,臣以爲,眼下最要緊的不光是收回隆科多手中的兵權,還應當將他囚禁府中,嚴加看管,加緊追查其罪證,以正朝綱。”
“好,那朕便依你所言。”胤禛心道,幸虧這朝堂之上,還有個這麼仗義執言的臣子,否則孤軍奮戰豈非要丟盡了皇帝的顏面。“退朝!”
蘇培盛嗓音清脆,揚聲道:“退朝——”
隨即便趕緊與陳福一併跟在皇帝身後,匆匆而去。憑他多年來侍奉皇帝身側的經驗,他知道皇上這樣子,必然是動了大怒,強忍着沒有發作而已。
“皇上,年貴妃娘娘來了。”本來不願意多嘴,蘇培盛瞧見不遠處貴妃一行人款款而來,猜測一定是爲了隆科多的事情,故而趕緊稟明。
胤禛收斂了心思,唔了一聲,當即停了下來。
年傾歡快步上前,恭敬道:“皇上萬福金安。”
“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胤禛瞧她鼻尖上薄薄一層汗珠,便知她不是從宮裡過來。“朕想起來了,皇后今日在御花園中設下了香茗糕點,供妃嬪們賞花怡情。想必一定很熱鬧。”
“皇上所言極是,御花園中百花爭豔,一點兒不輸春日的景緻。妃嬪們花枝招展,豔如嬌花,當真是一翻熱鬧的好景緻。可惜皇上朝政繁忙,爲能親往。臣妾只好前來,細細描述那動人的一幕,也好讓皇上感同親臨。”年傾歡溫暖的笑容驅散了陰霾。
這會兒,胤禛心裡覺得舒暢了一些。“隨朕去養心殿,慢慢說不遲。”
“是。”年傾歡正想走,卻見皇帝伸出一隻大手。輕輕的將自己的手擱在他的手中,一股暖流便從指間抵到心間。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牽着手,緩緩的來到了養心殿。期間,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沉靜愜意。
奉上一杯香茗,年傾歡才道:“皇上,宮裡御花園繁花似錦,景緻極佳。臣妾斗膽,詳情皇上恩准,臣妾與故友敘敘舊,在御花園中設宴款待,不知可否?”
胤禛略微頷首:“自然是極好的,佳景配香茗,與故友暢談,當真是舒適暢快之事。”
“臣妾的故友,想來皇上也應當見過。”年傾歡微微一笑:“是隆科多大人的庶福晉四兒。”
“原是如此。”胤禛明白她何以這麼做,便道:“這些事情,原本朕應當能處理。只是朝堂上那些大臣……”
年傾歡福身道:“臣妾原本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今日賞花,倒是皇后娘娘提點一句。四兒乃是側福晉的閨名,臣妾與她結實在出閣之前。因爲年紀相仿,又極爲投契,所以在王府的那些年也沒有斷了聯絡。只是後來入宮,臣妾無暇顧及,這幾年倒是少有書信了。正好藉着皇后娘娘賞賜的香茗,臣妾也好陪着她好好敘敘話。聽聞隆科多大人最是喜歡這位庶福晉,臣妾也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故友敘舊自然是好事,朕恩准便是。”胤禛道:“難爲你與皇后,都肯爲朕勞心。”
“臣妾理當如此。”年傾歡陪着胤禛又說了會兒話,一盞茶盡,才領着樂凝從養心殿出來。
“瞧你,臉都急的紅了,什麼事情這麼了不得?”年傾歡看樂凝有些奇怪,不免關詢。
樂凝壓低了嗓音,道:“娘娘何必在皇上面前提皇后,此事若論盡心,也是娘娘爲皇上勞心勞力,皇后不過就是動了動嘴皮子,這下可好,還當是皇后多有遠見呢!白白讓旁人領了功勞。”
年傾歡不免搖頭:“此事做好了,我亦沒有功勞,做不好,罪責可要盡數落在我頭上了。真到了這個時候,我與皇后必得同進同退,一同克敵。樂凝,你要記住,爲皇上辦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纔是緊要!何況我年家,身份這般尷尬,我怎麼敢獨攬了‘功勞’在皇上面前得臉,背後卻讓人指着脊樑骨罵?好歹不是有皇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