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了一句之後便陷入了沉默, 怔怔的守在門邊，如同犯罪的人被現場緝獲了一樣。我沒說讓他進屋，他就一直平靜的和我對視, 他眼中沒有情緒, 最終擦身而過的瞬間, 我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菸草味兒。
顧愷之和顧青城的臉上神色不明, 夏老師倒是格外熱情, 我心中大概有數，恍惚之間明白了這頓“鴻門宴”的意義。看來，爲了讓我和顧青城知難而退, 夏老師做足了準備，她軟硬兼施, 無非只是雙雙擊破而已。熟不知……現在的我早已今非昔比, 再不會對顧青城有任何妄想。
“李室長, 快來快來，趕緊坐着。我聽我們老顧提起你好多次, 說你給北城設計的電子版和推行方案非常好，所以現在銷量提升了很多。”李志宇禮貌的笑笑，也只是點頭坐了下來。
“你和蘇恩很熟是吧，那就讓蘇恩陪你聊聊天，我們馬上開飯。”我和李志宇互相僵持着, 他倒是比我自然, 只顧着和黎莉說話, 全當我是空氣。我心中的愧疚和不安纏繞在一起, 說不出來的窘迫。
“你這孩子最近是不是太辛苦, 臉色差的厲害。”我手心全都是汗，只是不停的搓手掩飾着自己的心慌。顧愷之詢問着我雜誌社的事,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工作。倒是顧青城，他如同木頭一般，雙眼無神的盯着手裡的雜誌，二十分鐘之後，仍然只是那一頁，從頭到尾都沒翻過。
“李室長，快來快來，這邊坐，挨着蘇恩坐。”
“您太客氣了，叫我志宇就行了。”李志宇的眼睛銳利的瞄過我的手指，我的慌亂被他盡收眼底，卻只有淡淡的一劑微笑。
“那好那好，既然都認識了，我們就開吃吧。”雖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可是卻沒有人動筷，我低頭望着那滿桌子的飯菜，胸口發悶，一口都吃不下去。想先發制人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其實，我很好奇，爲什麼要請我來吃飯。”李志宇打破了我心中的疑問，毫無迴避的把問題問出了口，黎莉和顧青城都愣住了，可問題直指夏老師，她也猶豫了。
“看你說的，我聽黎莉說過你們都認識，再者你幫過北城，我權當謝謝你照顧我們老顧。”夏老師表情尷尬，可是嘴角還是保持着笑意。
“您客氣了，我幫北城也實在不是出於公事，僅僅是私人問題。”我側目看李志宇，他眼裡泛着寒光，已經如同野獸一般的等待出擊，是因爲我的謊言，還是其他原因，我心裡沒有底，又不知道如何制止他。
“私人？”
“我和蘇恩早就相識，我只當幫忙。若非如此，以北城開出的條件，實在沒什麼考慮的必要。”
“李志宇。”我拉了拉他的衣角，他看着我笑笑，也沒有什麼不安，只是多了幾絲猶豫。
“你看看，是我老糊塗了，也對也對，我們蘇恩本來也招人喜歡，長得也漂亮，所以……好了好了，我開吃吧。”夏老師對李志宇的答案好像格外滿意。顧青城鐵青個臉，滿眼冷漠，黎莉時而用目光關切的看着他，最終也只能化作無聲的嘆息。滿桌只有夏老師喋喋不休，既顯得殷切，又有些不合時宜。
飯後，她非要留我們吃水果，李志宇也不拒絕，只是坐在沙發上盯着我發呆。
“志宇啊，你這個眼睛從始至終都沒離開我們蘇恩，如果要是真有誠意，你就……”
“小夏，你再去洗幾個蘋果，盤子裡沒有了。”顧愷之打斷了夏老師的話，他的臉色陰暗異常，整頓飯也不曾說過幾個字，看的我神經緊張。
“我去吧。”黎莉忽然站起身。
“不用了，你坐在這兒聊天吧。”顧愷之的話讓黎莉又硬生生的坐回了沙發上，夏老師只能悻悻的去了廚房。顧愷之眉頭深鎖，看着李志宇的時候，遞給他一支菸，他順手接過，道了一句謝謝。
“我以爲你不抽的。”顧愷之笑笑。
“本來不抽的，最近纔開始。”顧愷之又遞了一根菸給顧青城，他想也沒想的扔在了桌子上，黎莉用手推了推顧青城的胳膊，他只是機械的挪動了一下身子。
“老頭兒，天晚了，我得回去了。”
“我讓青城送你吧。天黑了。”
“不，不用，我自己就行的。”我擺擺手。
“這麼早就走啊，一會讓志宇送你就好了。多坐會。”夏老師正好看到起身的我，直接摧毀了我原本離開的念頭。我咬着嘴脣看李志宇，他吐着菸圈兒，眉目間帶着失落，想必回家之後就是腥風血雨了吧。
“青城，以前你和蘇恩不總是吵吵鬧鬧麼，怎麼忽然變安靜了？”夏老師對着顧青城的時候，果然是有所顧忌，她試探的小心翼翼，顧青城卻根本不領情。
“天晚了，你先回去吧。”顧青城沉着臉，看了一眼黎莉。
“你這個孩子，你說什麼呢你！黎莉別聽他的，多坐一會。”
“沒事，我也該回去了，我答應了我爸晚上陪他看球賽。那我先走了。”黎莉臉色不太好，可是一直保持着微笑。我心裡佩服。這個女孩兒真難得，即便是愛也能表現的落落大方，進可攻，退可守，或者，這就是愛情裡的完美方式。她起身穿衣服，走的時候只是拉着我送她出門。
“謝謝你，蘇恩。”
“謝什麼？”
“實驗室。”
“我沒做什麼。”
“也許吧，不過，還是謝謝你，感激你爲青城做的一切。”
“你不必感激我，這……或許是我現在唯一可以爲他做的事。”黎莉消失在我眼前，我心中瀰漫着感傷。我翻着揹包，尋覓着被塞起來的戒指。可能，真的沒什麼必要遮遮掩掩，早晚要明瞭，也早晚都得面對。
“黎莉這個孩子挺好的，你別總是冷冰冰的……”夏老師的話還沒說完，顧愷之又一次打斷了。
“蘇恩，你不在北城了，劉芝特別忙。青城實驗室的事情有了眉目，以後他可以送你回家。你現在上下班遠，是不是會比較累？”顧愷之淡淡的語氣讓我想起我爸，我笑笑，又搖搖頭。
“老頭兒，其實我……”
“你乾爹總是想撮合你和青城，他就是太頑固了，我早說了你對青城只是像哥哥。現在又有了李室長這麼優秀的人，蘇恩還能愁嫁不是！”
“夏老師，我和青城不像你想的那樣，你真不用這麼緊張。如果今天不是乾爹讓我來吃飯，我不會出現的。”夏老師好像被我的話驚到了，她面帶羞赧，欲言又止。
“乾爹病了，我一直都知道，我常和劉芝通電話，但是介於你的誤解，所以我都沒來。今天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李志宇忽然按住了我的手，我捏在手心裡的戒指生硬的摩擦着皮膚。
“還是我說吧。”李志宇看看我，又對顧家二老笑笑。
“我和蘇恩結婚了，但是就個人原因，所以沒有辦婚禮。其實你們二位的行爲……我只能說，我很感激你的邀請，但是真的沒必要這樣對蘇恩，更沒必要撮合我們去促成黎莉和你們家的那位。我會來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我尊重您，第二是我想接蘇恩回家。我們也打擾你們很久了，沒事的話，我和我太太就先告辭了，有空請您去我們家吃飯。”李志宇的話字字辛辣，言談間帶着王者的霸氣，說的夏老師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拿過我的衣服幫我穿上，翻開我的手，只是把戒指收了回去，我沒說話，自動的配合着他的動作。
眼前和李志宇恩愛的一切就像是刀子在我和顧青城之間永遠的畫下了句點，我不敢看他，可是又放不下。我背對着他，只是彷彿聽到那曾經出現過無數次的溫柔呼吸。
“蘇恩……”我和李志宇準備出門的時候，顧青城在我身後叫我，夏老師和顧愷之發出不同的唏噓。我僵持在門口，李志宇沒攔我。
“蘇恩，真的嗎？”我沒說話。顧青城聲音沙啞，仿若帶着絕望。
“恩。”
“好。”沒想到，到了最後，顧青城居然只給了我一個字，門緩緩的關閉，我只聽到心臟碎裂的聲響。黑暗的走廊裡，我一動不動，感應燈因爲安靜消失了光亮，李志宇已經走了，看到我沒跟上來，又回到我身邊，他身上的菸草味兒刺激着我的淚腺，我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的抽泣起來。
他無聲的站着，只是用手拍着我的背，可是心臟那沉穩有力的心跳卻難以掩飾他的不安。
“你知道你爲什麼會生病嗎？因爲你想太多，顧慮太多。總要有人受傷的，不是你，就是他。你原本想保護他，想成全他，最後卻傷人傷己。”李志宇抱着我，那溫暖的手掌拂過我的臉頰，我細細碎碎的哭聲在他的溫柔裡變得虛無。他把戒指收走了，之後沒有再還給我。我以爲他會責備，或者會發脾氣，可是都沒有，他回家後便開始對着一堆文件發呆。
“李志宇，你生氣了？”我歉意的坐到他身邊，他只是帶着點點的笑，捏捏我的臉。
“我的戒指……”
“你不是不喜歡它嗎？我先收着。”
“不是……我，是，算了，你怪我吧。”
“怪你什麼？”
“我不是個好老婆……要麼，我再去看看醫生？”
“Sue是醫生，不是神，她不能幫你把過去忘了。都過去了，算了。”我有時候真的懷疑李志宇的承受能力，他越是若無其事，我越是心疼他。李志宇襯衫上若有似無的煙味兒就像是他藏起來的心，把痛苦都隱匿起來，我所能看到的都是幸福。
我湊上他跟前，他側過頭，盈盈笑意。
“怎麼了？”他的手摸着我的頭髮，疼愛的揉着。
“對不起。”
“我們是夫妻，以後，別說這三個字了。恩？”
“李志宇，別對我那麼好，我心裡難受。”我眼裡帶淚，忍不住靠在他心口，貪婪的感覺着他的體溫。
“心裡難受了，是不是就記得我了？那我該對你更好纔是。”李志宇低下頭，他試探的靠近我的臉頰，那溫潤的脣碾過我的額頭，我第一次覺得，他是我丈夫。
“爲難嗎？”他溼熱的呼吸吞吐在我的頸窩帶着絲絲的菸草香。我紅了臉頰，熱辣辣的帶着點羞澀。
“一，一點點。”
“我溫柔點，好嗎？”
“恩……”李志宇抱起我，我只記得他嘴角迷人的笑。
那一夜的風好像很柔和，窗子沒有發出鳴響，空氣裡帶着淡淡的甜，我不敢他的眼睛，我怕我會哭……
他動作很輕，溫暖和疼惜之間讓我想起顧青城。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瘋狂，即便擁着李志宇，心裡卻難以控制的想念着過去。我眼角的淚被李志宇碾碎，他無聲無息，只是用自己的心包容我所有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他，甚至開始依賴他。因爲有他在，我可以任性的做我自己，撒謊，胡鬧，他都不會生氣。因爲他愛我。
李志宇睡眠很好，在他懷裡不會擔心寒冷，他總是很暖心的把我攬在心口。這一夜比我想象中漫長，雖然沒有疼痛，心裡卻隱隱約約的帶着遺憾。我看着窗外的天一點點的亮起來，耳邊依然是他純淨的呼吸。
轉身，他嘴角帶着笑，像是天真爛漫的孩子。我看着他，告訴自己，我該放手了，因爲我有了家，有了自己的丈夫，我該學習愛他。
日子在甜蜜的時光裡總是過得特別迅速，時間沖淡了想念，壓平了慾望。我和李志宇並沒有按照計劃去度蜜月，本來說好的日本旅行，因爲工作的需要一拖再拖，再者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結婚的事情，所以婚假也變得名不副實。
週末的時候我們通常都會去逛書店，買很多旅行的書籍，或是新的CD，現在網絡太發達，但是李志宇一直覺得CD的音質是最好的，而且很純粹。爲此，我特意在客廳里加了書架，那一排排摞得整整齊齊的書籍，看着都是一種享受。
“Sue給我的咖啡，是怎麼回事？”我總是時不時的翻出過去，找他的茬。他總是笑而不答，還會偷換概念說我搶他的襯衫穿，一點都不知道疼愛老公。
“你別打岔！”
“是我！是我！行了吧？”
“那鳶尾花呢？韓笑楠？”
“恩！”
“你到底還偷偷做了多少事情？是不是找人監視我？”
“我怕你胡思亂想而已。Sue和韓部長很幫忙，我很感激他們。”
“又開始耍官腔了，你見到韓笑楠的時候，怎麼不叫她韓部長呢！”我扭着李志宇的臉，坐在他懷裡撒嬌。他笑着，把戒指套在我的無名指上，然後輕輕的親了親我的手心。
“以後，不要拿下來，恩？”我也笑，然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鬆手。
我依然是我。把心裡的想念埋葬起來的時候，我就是蘇恩，是李志宇的太太，我愛我先生。在我清醒的時候，我都會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