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氣溫出奇地暖, 兩輛一模一樣的青帳馬車衝出風關城。與來時不同,雖然馬車依舊毫不起眼,但是裡面卻大有乾坤。
阿冬摸了摸包裹在馬車內壁的羊毛氈和鋪在腳下的繡着異域花紋的毛毯, 無處不彰顯着馬車的舒適與華麗。他走出馬車, 對正坐在前面駕車的趙尋風驚歎:“風將軍對你這個大外甥可真是好, 我們也都跟着沾光。還有, 萬萬沒想到哇, 你還是個富家貴公子!”說罷,他輕拍了拍趙尋風的肩膀,只覺得這傢伙越看越順眼。
“呵呵, 過獎過獎。”趙尋風羞澀地撓着後腦勺後,想了想說出心裡的疑惑:“只是沒想到恩公會收下那一馬車的東西。這樣我們豈不是會更顯眼?”
阿冬摸摸下巴, 作出他所能猜想到的解釋:“或許主人是覺得章毅和聖火教並不會因爲他不收東西就找不到我們?哎呀, 主人的決定一定是有用意的, 我們就儘管聽他的好了。”
趙尋風點點頭,覺得有理, 又猛然想到幾場與北奴人的戰爭下來卻始終不見西北援軍的人影,心裡不由得覺得悲涼:“只是舅舅還不知章毅的真正面目,以後恐怕會吃章毅那傢伙的虧。”
“你以爲像風將軍的這等老將會看不出章毅是什麼樣的人嗎?他怕是早就看出來,只是不在我們面前說罷了。”車廂內傳來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你們小聲點,主人已經休息了。”
在風關城的這些天, 本就是大病初癒的季無塵確實受了不少累, 他們這羣手下都是看在眼裡的。
阿冬與趙尋風立刻禁聲只餘車輪滾動的微弱聲響。
然而, 駕駛着另一個馬車的阿秋突然打破這樣的寂靜:“章毅的軍隊追來了。”
阿冬不禁爆了句粗口:“他是屬狗的吧?怎麼走到哪追到哪!”
車內的雲兮遙掀開車窗簾, 遠遠地瞧見大隊官兵正在向他們的方向追來, 馬蹄踏着黃沙,騰起一層沙塵。
她放下車窗簾, 回頭看向正安穩地閉目養神着的季無塵。這些天來,爲幫助風不昧退敵,他思慮過甚。真的不想叫醒他啊,可是……雲兮遙嘆了口氣,輕聲喚道:“主人,主人?”
然而,卻不見季無塵睜眼。
她湊上前,握住他的手搖了搖:“主人?季無塵?”
他的雙手冰涼冰涼的,雲兮遙心中一緊,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她不禁皺緊眉頭,急切地大聲喚道:“季無塵?季無塵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雲兮遙這才注意到他的雙手握得死緊指節發白,雙目緊閉,嘴脣緊抿,脖頸處已浮着一層細汗,似乎在苦苦地掙扎着。
車廂外的幾人已然聽見車內的聲響。阿冬急匆匆地闖進來:“出了何事?”
雲兮遙一時慌張,眼中透着無助,聲音裡無意識地帶着些哭腔:“怎麼辦?他醒不過來!他這是怎麼了?”
阿冬快不走到季無塵身側,蹲下+身在脈搏和脖頸處探了探。雲兮遙隨着他的動作看過去,不知何時,那道可怖的紫色線條又一次如花紋一般遍佈季無塵的面龐,甚至蔓延到了脖頸!
“又是舊疾發作?”雲兮遙無力地問。
阿冬也皺緊了眉頭,點點頭:“沒錯是舊疾發作。這可怎麼辦啊。”
車廂內再次陷入靜默。風關城是回不去了,他們掉頭回走的話必定會正面撞上章毅的追兵。況且,季無塵的身體需要儘快治療。
“不如,我們兵分兩路?”趙尋風的聲音傳進車內:“舅舅在青龍城郊有間農舍小院,比我們要去的別院進很多,而且不容易被發現。只是,要怎麼通知餘老去別院匯合呢?”
雲兮遙眼前一亮:“這好辦!”說罷,她將手指放在脣邊,口哨聲嘹亮,剛剛還在天空中盤旋的海東青小白轉眼間便落在馬車窗框上。
趙尋風駕車之餘瞄了一眼小白:“對對,還有這隻小傢伙呢。”
馬蹄聲咔嗒咔嗒作響,捲起漫漫沙塵。
距離前方的那兩輛馬車越來越近,甚至可以隱約地望見馬車青帳上捲曲的花紋。章毅微微勾起脣角,金面修羅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官爵之位。殺了金面修羅,京城裡的那位大人便會兌現他的承諾。
“將軍,他們的速度好像慢下來了。”身邊的副將彙報道。
怕是他們已精疲力盡了吧。“全力加速!”章毅命令道。
當章毅率領着官兵越來越近,卻見兩輛馬車竟調轉向不同的方向前行。章毅不由得停下腳步,面色陰冷地緊緊盯着這不遠處這兩輛一模一樣的馬車。
“將軍,我們追哪輛?”副官問向章毅。
這時,只見其中一輛馬車車窗簾微動,一隻芊芊素手撥弄着簾帳,那張令章毅魂牽夢縈的俏臉隱約在車內顯現。
章毅心中一動,拔出手中的劍指向那輛馬車:“追!”
“小云,你說他們真的會追我們這輛?”駕車的阿冬問道。
“我不敢保證,不過章毅見過我,所以,追我們這輛馬車的可能性大一些。”說着,雲兮遙握緊手中的皮鞭。但願一切順利,只要季無塵安然無恙,她就算是身處危險之中都無所謂。
順利進入青龍城,馬車行駛在熙熙攘攘的主街上。耳邊充斥着小販的叫賣聲,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在馬車的兩側走過,阿冬覺得眼前的景象從未有過地親切,不禁送了口氣:“小云,真的讓你說對了,這個章毅追了我們一路!還好我駕得快,甩掉了他們,不然被他們追上,我們可就一個都跑不了。”
雲兮遙淡淡地應和着,不知爲何,她的心裡依舊不安,總覺得事情不會這般簡單。
回到別院時已是傍晚,餘老早已去了風不昧的農舍小院。阿冬作爲季無塵身邊的第一護衛,集結了別院的所有須彌殿弟子在別院周圍無間斷巡邏嚴陣以待。若章毅敢闖別院,必將殊死一戰。
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雲兮遙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入夜。阿冬走到雲兮遙身邊,看着雲兮遙有些憔悴的面龐,勸說道:“小云,都這個時辰了,你先去休息吧。若有急事,我再派丫鬟找你。”
雲兮遙搖了搖頭:“我心跳得厲害,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別院周圍可有見到章毅的追兵?”
“我剛問過巡邏的弟子,章毅並沒有追到別院這邊來。”
雲兮遙眉頭微蹙,轉身披上一件黑披風就向外走去。
阿冬疑惑地拉住她:“你這是要去哪?”
“我去農舍看看主人怎麼樣了。農舍那邊只有阿秋和趙尋風兩人,防守薄弱,我建議加派弟子守護那裡。”說罷,雲兮遙便運起輕功如一隻大鳥一般消失在雨幕之中。
季無塵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走在一座獨木橋上,橋下是萬丈深淵,然而很神奇地被獨木橋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邊是寒冷的冰川,而另一邊則是沸騰的火焰。他小心翼翼地走在獨木橋上,生怕一不留神掉下去,因爲不管掉到哪一邊都會萬劫不復。
沒有來路,也沒有盡頭,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就這般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時,獨木橋下面的冰川與火焰竟漸漸融合了,冰川化成溫泉,舒服得讓人不禁喟嘆。
當季無塵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餘老笑盈盈的滿是褶皺的老臉。
季無塵微微蹙眉:“怎麼是你?”
餘老立刻吹鬍子瞪眼:“你個小沒良心的,不是我把你救會來的,還能是誰?“他眨眨眼神神秘秘地湊近季無塵:“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第一眼就看到雲兮遙那丫頭。”
季無塵別過臉不再看他,耳根微微泛紅。他這時才發現所處的房間甚是陌生:土坯未曾粉刷過的牆面,未曾打磨過的一桌一椅,以及連帳幔都沒有的牀榻。
他望着頭頂上的蜘蛛網定了定神:“這是哪?”
“聽小秋說是你們認識的風將軍的郊外農舍。”餘老並不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被小白帶到農舍後不久,阿秋就把已經昏迷的季無塵送來了。
不過,僅僅餘老的一句話,季無塵就已經推測出了事情的經過:一定是在他昏迷的時候遇到章毅或是聖火教的追襲了。
這時,屋外傳來微弱的說話聲——
“雲姐姐,你怎麼來了?那邊的一切,可都還順利?”阿秋驚訝地問道。
“主人還在施針?”是雲兮遙的聲音。
“進去有一會兒了,應該快結束了吧。”
季無塵已重新戴上黃金面具,推開房門,見雲兮遙已等在屋外的院子裡,微抿脣角,露出連自己也未曾發覺的笑容:“已經施完針,你們安心。”
雲兮遙也回望着他,安心地微笑着,一股暖流流淌在兩人的心間。
忽然,雲兮遙神色突變,猛地撲進季無塵的懷裡,用瘦弱的身軀擋住他背後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