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下, 冬日的小雨無聲地淅淅瀝瀝地下着,溼了人們的衣裳和頭髮。
似乎只在眨眼的瞬間,農舍四周的圍牆之後忽然躍出數個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不好, 被包圍了!阿秋立即作出反應, 抽出別在腰間的短劍, 回頭看向季無塵和雲兮遙那處——季無塵緊抱着傷重的雲兮遙。向來擅長遠程攻擊的趙尋風, 在此刻的近戰之中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只能堪堪將兩人護在中間。就連餘老也老將出馬加入戰鬥職中吧。阿秋想要上前去援助他們,然而卻被黑衣人包圍得脫不開身。
這羣黑衣人似乎得到了命令,招招致命, 狠厲決絕,不留活口。就算武功再強的高手卻也難敵一羣人圍攻, 漸漸地, 阿秋趙尋風以及餘老三人顯出頹勢。
就在這時, 院子外傳來阿冬的一聲大喝:“小秋,你們挺住!我們來啦!裡面只知道以多欺少的狗崽子們,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出來讓爺爺我教教你們怎麼做人!”
阿秋翻了個白眼,冷冷地輕斥:“廢話真多。快進來幫忙!”
話音剛落,衆多須彌殿子弟眨眼間衝進院內,將黑衣人盡數包圍。
形勢立刻逆轉,四個江湖高手外加一隻兇猛無比的海東青, 以及圍了一圈密不透風的須彌殿弟子們。黑衣人們見大勢已去, 互相對視一眼, 紛紛咬破夾在牙齒中的毒囊, 口吐白沫跌倒在地。
阿冬瞪着地上橫七豎八倒着的黑衣人的屍體, 恨恨地踢了一腳:“老子還沒開打呢,至少過兩招啊!”
趙尋風拉了拉阿冬的手臂, 示意他噤聲。阿冬這才發覺,不知何時,雨滴已凝結成了花瓣般的雪花。
潔白的雪花簌簌地無聲地飄落着,不一會兒便與流淌在地上的鮮血相融,最終在那灘凝固了的鮮血上覆蓋一層薄薄的白雪,一切皆被抹平,如同今夜未曾發生過這場殊死搏殺一般。
季無塵的髮絲上已輕輕柔柔地披上了一層白雪,他緊擁着已然無知無覺的雲兮遙,輕撫她蒼白的面龐,癡妄着用自己的體溫將她的逐漸冰冷的身軀暖和過來。
他輕輕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口中喃喃喚道:“南兒……”
他心痛到無以復加,愧疚和悔恨夾着曾經的記憶如風暴般席捲全身。我的傻姑娘,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如果你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那麼多年,我杳無音信,所有人都以爲我已經死了,你卻依舊守着當初的誓言,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我。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在做什麼?當你吃盡苦頭的時候,我又在做什麼?如今,你爲了救我而受傷,我卻眼睜睜地看着……
想到這裡,季無塵痛苦地緊閉着雙眼。我們空白的那八年,我該怎麼去彌補?
再睜開雙眼時,他的眸色已重新變得清明。
此時,餘老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爲雲兮遙診脈:“別太傷心,她還有救。”
季無塵不錯眼地望着雲兮遙的恬靜且毫無血色的面龐,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以說,雲兮遙是被餓醒的。在夢裡,她夢見面前放着好大一隻烤羊腿,羊腿裡面填着葡萄乾。金黃的顏色,外酥裡嫩的口感,咬下一口,居然還有水果酸甜的滋味!
她的肚子適時地咕嚕嚕叫了一聲——自己被自己驚醒了。
然而,夢裡那股烤羊腿的香味卻還在,她循着那香味望去,驚見莫鳳翎居然正在房間內的茶几上大快朵頤地啃着羊腿。
雲兮遙動了動想要爬起身子,可後背上的傷口卻火辣辣地疼,她不禁倒抽了口氣又趴會原處。
莫鳳翎聽見聲音,擦了擦手,走到雲兮遙的牀邊:“你醒了?”她的聲音悅耳如黃鸝一般,說話的時候笑盈盈地小酒窩若隱若現煞是好看。
不過,雲兮遙不看她一眼,只緊緊地盯着那塊被莫鳳翎啃了一半的烤羊腿,嘴裡嘟囔着:“我餓了,我也想吃……”
“這可不行哦,”莫鳳翎聳聳肩:“餘老頭說了,你養傷這段時間不能沾葷腥,所以,你餓了的話就乖乖地喝菜粥吧。”
只能看不能吃最折磨人了!雲兮遙哀嚎一聲,這才注意到有些不對勁:“這是哪?青龍城別院嗎?你怎麼會在這?”
莫鳳翎點點頭:“沒錯,你受傷之後,無塵他們就把你送回了青龍城別院。至於我呢,是被無塵八百里加急臨時叫過來專程照顧你的。”
這就算照顧?在病人面前大啃烤羊腿?雲兮遙恨恨地腹誹着。
忽然,莫鳳翎神神秘秘地彎下腰衝着雲兮遙眨眨眼,低聲問:“認識了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無塵這麼緊張一個人的時候。你們在西北的這段時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啊?”
莫鳳翎要是不提這些,雲兮遙還真就差點忘了,沒記錯的話,莫鳳翎是喜歡季無塵來着。心頭猛地一酸,雲兮遙將臉蒙進被子裡,悶悶地說道:“怎麼這麼問?我記得你喜歡他來着。我和他之間除了上下屬關係以外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誤會。”
聽雲兮遙說這話,莫鳳翎一怔,面色微變,一雙秀眉微蹙,思索了一番解釋道:“那個,其實我發現我對無塵只是比較有好感而已。還沒有達到那種男女之情的喜歡程度。”
還沒有認清自己感情的時候就送人荷包?雲兮遙暗中翻了個白眼,問:“那你知道你喜歡誰了嗎?季晨朝?”
“你,你怎麼會提他?我怎麼會喜歡他?”雖然這般說,但莫鳳翎的俏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雲兮遙狐疑又好奇地觀察着她的臉色。
莫鳳翎頓時侷促不已:“先不和你聊了,我去把餘老頭和無塵叫來。”說罷,便一陣風地消失在門外。
雲兮遙望着莫鳳翎離去的方向眨眨眼:如果說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的,該是她和季晨朝吧?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不過,雲兮遙醒過來沒多久,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餘老的麻醉散起了作用。
當她再次醒來時,牀邊早已換了個人,屋子內也早就沒有了那香噴噴的烤肉味。背後的傷口似乎已不像之前那麼疼痛,雲兮遙只覺得再這樣趴下去,自己就要和被褥融爲一體了,便不適地動了動。
房內那個戴着黃金面具的男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牀邊扶着她坐起身。
“還疼麼?”他口中的熱氣輕輕地拂過她的耳畔,她的耳根不禁有些泛紅。
她搖了搖頭:“感覺好多了。我睡了很久?”
“恩。三天了。”季無塵站起身走到茶几旁,小心地打開放在茶几上的食盒。
因傷在後背,雲兮遙只能側身靠着牀頭,靜靜地看着季無塵。冬日午後的斜陽輕柔地照在季無塵的面具上,鍍了一層金光。她從沒發現冰冷的面具也會是這般地柔和。不過,她又立刻否定,不是面具的原因,也不是陽光的原因,而是戴着面具站在陽光下的這個人。
這時,季無塵轉頭髮現雲兮遙正望着他發呆,他輕笑着問:“餓了?”
雲兮遙的臉又是一紅,這這這,這要她怎麼回答?她嚥了咽口水,艱難地將視線從季無塵的身上轉移到食盒上。
“只有粥?”雲兮遙注視着眼前只飄着幾片綠菜葉的白粥,秀眉微蹙。
“烤羊腿是不可能給你吃的。你現在吃些清淡的食物比較好,”說着,他拿起羹匙,在那碗粥裡翻了翻:“我囑咐過在青菜白粥里加點瘦肉來調調你的胃口。”
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雲兮遙立刻滿足地把青菜瘦肉粥喝了個見底。
“你是怎麼知道我這口的?”吃飽喝足,似乎腦筋也跟着轉得快了些。
“做夢都不忘說烤羊肉的人,一定是對肉達到了極致的追求。”
季無塵的眼中竟閃過一絲狡黠,她一定是看錯了。
“主人,恕我直言。自從你把我救出聖火教,我就覺得你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樣了。”她很久就發現了,只是一直將疑惑藏在心中。直到現在,須彌殿的二尊主兼多聞堂堂主親自照顧她,難道僅僅因爲她捨身救了他一命嗎?
“你覺得,我哪裡不同了?”季無塵俯下+身,認真地注視着雲兮遙的雙眼,試圖讀出藏在裡面的心思。
雲兮遙低下頭,避開他的探究:“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那麼,我也有一個疑問想問問你。你在昏迷之前對我說的那半句話,能不能再完整地對我說一遍?”他的聲音略帶着少有的沙啞,說不出地誘惑。
“什麼話?”雲兮遙猛然擡頭,猝不及防地被他的目光逮了個正着。
“其實,你,早已……後面是什麼?”季無塵緩緩地字正腔圓地重複着她曾說過的話。他的目光輕閃,竟藏着幾分期待。
雲兮遙覺得他的一雙黑眸如同漩渦,一旦靠近,就會將她吸進去,從此萬劫不復。她張了張嘴,卻又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她再次低下頭,喃喃說道:“我,我當時說了什麼?我不太記得了。”
許久,季無塵輕嘆了口氣。
他對我失望了?雲兮遙緊張地擡頭,那副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的慌張樣子不期然地落入季無塵的眼中。
他耐性極好地蹲下+身,如此這般便可與雲兮遙平視:“阿遙,以後只有我們兩人時,叫我無塵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