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季無塵睜開眼, 關切地看着眼前的雲兮遙,臉色白得甚至連嘴脣都沒了血色,形容憔悴, 幾日的風塵僕僕和傷重的身體已瘦弱不堪。
看着季無塵, 雲兮遙的心中縈繞着一個疑問:“爲什麼?”爲什麼阻止她?不希望她死?
面對雲兮遙的質問, 季無塵眼眸低垂:“沒到時候。”
“難道人死了纔是時候?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說。”說着, 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 一股悲憤之火在心中悄然燃起。
季無塵神色微變:“阿遙,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雲兮遙抽出被季無塵握着的手,扯過被子, 鑽在被子裡悶悶地說道:“讓我先靜一靜。”
季無塵隔着被子望着她許久,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別把自己悶壞了。”他起身, 悄然出了房間。
聽着季無塵離去的聲音, 雲兮遙躲在被子裡擦去劃過臉上的淚水。父親的死與季無塵無關, 若將心中的悲憤算在季無塵的頭上,她只會看不起自己, 也會讓季無塵對她厭惡。
季無塵下樓來到客棧的一層,趙尋風早已神色焦急地等在那裡。
“雲姑娘醒了?”趙尋風問。
“恩。”季無塵頭疼地坐下,爲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雲姑娘心裡有氣。爲何不告訴她真相?”
季無塵握着茶杯的手頓了頓,搖搖頭:“不可, 會暴露的。”若平南郡主在京城現身, 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已經發現了她, 而他此刻的目的則是要將這種可能性降到最小。
趙尋風聽得一頭霧水, 但見季無塵不再多說,他便也知趣地不再多問。
過了不久, 阿冬和阿秋兄弟倆回到客棧。阿秋抱着劍站定在季無塵身旁,而則阿冬雙眼賊兮兮地冒着精光:“主人,宅子已經找好了,和三皇子府是同一條路,但距離更靠近六皇子府一些,還不太容易被人發現。”
如今最有實力的兩位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均早已成年。自皇子成年大婚之後,皇子們便必須出宮開府,不可再留居宮中。當然,太子除外,可迄今爲止承乾帝仍未有過立太子的念頭,而是樂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幾個兒子鬥來鬥去。不知這隻老狐狸到底意欲何爲。
季無塵點點頭。他手指輕敲着桌面,思索片刻:“阿冬,再派給你一個任務,回須彌殿協助阿朝,揪出那個追殺雲兮遙之人。告訴他,我懷疑這個人與之前的徐影之的死有所關聯。”
“是。”
幾日後,京城大戶聚居區裡多了一個季府,據說季府的主人是一個整日裡戴着黃金面具的神秘男子。面對季府這個江湖布衣起家的一夥人,周邊高門大院的幾戶高官人家甚是瞧不起,甚至揚言要將季府的這夥江湖人趕出京城。然而,幾日下來,季府在高官大戶聚居區裡的位置不曾被撼動,甚至還曾有不少皇子親自登門拜訪。
聽了這些事,承乾帝不禁嗤笑一聲:“不過一介江湖人,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事?引得朕承燁國的臣子們爭相排着隊拜訪?”
“奴才不知。只是聽說,這個季府的主人江湖人稱金面修羅,是江湖第一大幫派須彌殿的二尊主,此人才智無雙,正因有他,須彌殿在這幾年內才一躍成爲江湖第一。”下首的大太監低着頭,哈着腰。
“哼,不過是江湖傳言罷了。他們真的以爲一個江湖人就能助他們奪了朕的江山?都誰去了?老三和小六可曾去過?”
承乾帝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大太監心裡打着鼓,恭敬道:“兩位皇子都未曾登門拜訪。”
“未曾?”承乾帝語速緩慢,雖然是問句,可那語氣卻更像是在充滿肯定地反問。
大太監始終低着頭,而頭頂的那道目光直直地定在他的身上,就算是低頭,卻也有種被看穿了心的無所遁形之感。他的額頭上冒着冷汗,努力做出鎮定的姿態,繼續道:“兩位皇子的確都未曾親自登門拜訪,只不過,聽說齊大人昨天去過那季府。”
“呵呵,小德子,你也會跟朕藏上一句了?”承乾帝目光犀利。
“奴才不敢。只是剛剛經過皇上的提醒,奴才這纔想到了齊大人。”
承乾帝冷哼一聲:“諒你也不敢。”他沉默半晌,又道:“這麼說,只有小六沒去。小德子,宣小六明日進殿。”
“喳。”
小德子這纔敢退出大殿。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仰望頭頂上被赤紅磚牆圍起來的一方藍天輕籲一口氣,一步錯步步錯,不知三皇子命齊大人去拜訪季府是福是禍。若日後真的失了君心,那這皇宮裡的風向可就變了。
從客棧搬到別院,對於雲兮遙的感受來說,只是從客房搬到了爲她準備的寬敞院子而已。因爲躺在牀榻上養傷的她是不能四處活動的,就算她傷養好了,也不會出門見人。她平南郡主突然出現在一衆京城熟人的視野裡,她不想活了嗎?只是,她細細地想過了,九年前的哥哥和文兮的仇,如今的殺父之仇,她不能不報。
搬入別院的幾日來,就算白日裡再忙再累,季無塵都會在傍晚十分親自去看望雲兮遙。當然,這日也不例外,雲兮遙坐在牀頭拉住季無塵的袖口,在季無塵轉身回頭的那一剎那,忽然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她的腦中閃過:那天,是誰幫她上的上藥?她很想問出口,卻又硬生生地咽回去,這個問題,額,好羞澀,一定是季無塵找了個姑娘幫她上藥的啦。
“阿遙?”季無塵疑惑地看着她,出聲提醒。
雲兮遙這時纔回過神來,雙頰一紅,又很快正色道:“我想報仇。”
“你可知道仇人是誰?”季無塵面具後的雙眉微擰。
雲兮遙回憶起剛入京城時在馬車下偷聽到的對話,心中有了些線索:“我現在還不確定,但害死父親之人不會少了齊東邪。”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這仇你打算怎麼報?”季無塵直視雲兮遙的眼睛。
“人無完人,就算他是條老狐狸,也一定會露出尾巴的。只是,”雲兮遙看着季無塵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想到後面要說的話,心中有些不捨:“弟子請求退出須彌殿。”
“退出?”季無塵的眉擰得更緊,一語中的戳中雲兮遙的內心:“你是不想拖累須彌殿?你以爲須彌殿不過是一個江湖幫派就可置身事外嗎?”
雲兮遙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她還真是這麼想的。莫非須彌殿與朝堂的瓜葛比她所想象的還要深?
季無塵看着一臉驚訝的雲兮遙,脣角微抿,輕笑一聲:“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又身在須彌殿,是我多聞堂堂內弟子。我自該多幫着,護着你。”他頓了頓,俯下+身,扶着雲兮遙躺下,聲音輕柔:“別想太多了,先養好傷要緊。至於那些人,一個都逃不了。”
此時雲兮遙身上的傷仍未痊癒,季無塵的話語以及聲音如同冬日裡溫暖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讓她不自覺地安心,迷迷糊糊地便睡去了。
睡着前,還在昏昏沉沉地想着沒想到季無塵居然會承諾幫她報仇……
心情放鬆下來,身上的傷也就好得快。沒過幾日,雲兮遙的傷就好得差不多可以四處走動了。不過,也只在京城別院的範圍內而已。
這日,雲兮遙換上了一襲素白的衣裙,終於出了院子,回眸擡頭“留雲居”三個字挺拔有力,自成風骨。字如其人,雲兮遙不知不覺揚起了嘴角。
於此同時,別院裡來了一位“稀客”。季無塵親自將一身淡青長衫髮絲用青玉冠攏至頭頂的左喻丞迎至廳堂。
“我們在京城已住了半個多月,你倒是沉得住氣,這時候纔來。”季無塵難得地打趣左喻丞。
左喻丞苦着臉:“我這不是看你這每天迎來送往地忙得不停,這季府門口車水馬龍地門庭若市啊。要是在那個時候湊熱鬧,我馬車都沒地方停。”
季無塵擺擺手,又將左喻丞帶到別院後花園的聽風亭中:“不過是一些虛與委蛇的小人罷了。你昨日下了拜貼,我今日已命人擺好了棋盤。”見到“老”熟人,季無塵心中難得輕快。
左喻丞扶額長嘆:“你個祺癡,我什麼時候才能擺脫棋盤上被你狂虐的命運啊。”
微風拂過荷塘中新長出的嬌嫩的荷葉,帶着淡淡的清香。聽風亭中,不時傳來棋子落於棋盤上的噠噠的聲響。起始時似乎黑子更具有攻勢,然而漸漸的,白子趕超直上,利用先前的佈局,一步步圍攻黑子。黑子苦於掙扎,卻頹勢盡顯。
左喻丞苦惱地將黑子扔在一邊:“中場休息。剛來你這季府還沒四處逛過就被你拉來,不許動這盤棋哦,我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多年的相處,自然知道左喻丞是什麼意思。季無塵憋着笑,指向一處院子:“茅廁在那處院子後面。”
一陣風颳過,左喻丞早已沒了蹤影。
待左喻丞正要一身輕鬆地漫步回聽風亭時,卻在晚春豔麗的花叢中無意間瞥見一襲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