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表上的指針機械而緩慢的走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刻骨的折磨,嘉銘低頭呆呆望着,似乎已經出了神,陪同前來的小三手下靜靜守在一側,也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
忽然,遠處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小三滿臉陰霾,腳不沾地的疾步從外面走來,隨身捲起一陣小颶風,遠遠看到守候在手術室外的幾人不由心一沉,“怎麼,還沒出來?”
手下默默點點頭。
“媽的!”小三低咒一聲,臉上陰霾不覺又濃了幾分,煩躁的原地轉個圈,忽然一把揪住手下衣襟,“那混蛋在哪?老子要親手宰了他!”
手下遲疑了一下,湊近小三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小三驀然動容,飛快的掃了眼嘉銘,挑眉低問,“真的?”得到手下肯定的答覆後,他臉色又變了變,投向嘉銘的目光明顯帶了些異樣。
“……那傢伙現在生不如死,兩邊鎖骨全斷了,肋骨也斷了個七七八八,還不知道有救沒救呢?”手下偷偷瞄了瞄嘉銘,目中露出敬畏,悄聲道,“三哥你沒看到當時他那幫手下的臉色,咳,個個跟開了炸醬鋪子似的,要多彩就有多彩!瞧着真比喝了二鍋頭還過癮!蘇姐看中的男人果然這個!有膽色!”
拍開手下翹起的大拇指,小三沒好氣,“去!一邊呆着去!”
煩亂的原地轉幾個圈,小三想象一下事發當時的情景,一個弱女子和一夥窮兇極惡的黑道混子對峙,後來男人趕到,動手……雖然事情已經發生,他還是忍不住要替他倆捏一把冷汗,這時手術室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手術快完成的跡象,小三愈加煩亂,大頭皮鞋重重踢着地面,來來回回踱了幾圈之後,他忽然在嘉銘面前停下腳步。
嘉銘一直保持着低頭看錶的姿勢一動不動,臉上表情凝然不動,彷彿石化,一身昂貴的手工西裝上血跡斑斑,讓人慘不忍睹,看到停在面前地上的皮鞋尖,他緩緩擡起頭來,小三心中一震,這樣深邃的痛苦眼神……
嘉銘安靜的擡頭望了他一眼,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隨着他的擡頭,露出下頜處的青紫傷痕,襯着格外蒼白的臉,使得整個人透出一股沉靜的悲涼和傷痛。
小三目光復雜,伸手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他,嘉銘緩緩的無聲接過,小三替他點上,同時也替自己點了一支,兩人一站一坐,默默吸菸,相對無言,一時間,急診室門口安靜極了,氣氛冷凝到了極點。
“你這小子,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很想找機會揍你,因爲你帶給小雅的傷害實在太深了,不過今天你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咱就寬宏大量判你死緩吧,讓你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嘉銘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吸了口煙,一股濃重的辛辣隨着氣體一下涌到肺部,刺激得肺部細胞猛烈收縮,嗆得他忍不住咳嗽起來,經過這些年的磨礪,一直自信無論多大的風浪自己都可以應付自如,可今天的突發事件卻給了他當頭一擊,有些意外是自己無法掌控的,想到他差一點點就護不住她,他禁不住渾身輕顫,心頭餘悸未消。
看着眼前這個城府深沉任何時候都從容淡定的錚錚漢子露出如此明顯的後怕表情,小三心緒複雜,若在平時,他定會抓緊時機好好嘲弄人家一通,可是現在……他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嘆了口氣。
縱使百鍊鋼,也能化成繞指柔,他現在看出來了,小雅就是他陸嘉銘心尖尖上最軟最嫩的那塊肉,是他的軟肋,是不能輕易碰觸一觸就可能帶來莫大傷害的死穴。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門忽然譁一下被打開了,一身白大褂的醫生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小三豁然站起來,“醫生,她怎麼樣?”
醫生站住,打量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是病人家屬?”
“是。”
“病人暫時沒生命危險。”停頓一下,“不過……”
小三剛放下的心隨即又被吊到了空中,他頓時惱了,邪魅桃花眼危險的斜斜一挑,“喂,我說你這人說話能不能乾脆明白點?什麼叫‘暫時沒生命危險’?‘不過’什麼?”
醫生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用平平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淡淡道,“不過很遺憾,孩子沒保住。”
哄一聲,恍如晴天霹靂,嘉銘渾身一震,一雙利目如劍,倏然刺到他臉上,彷彿要把他整個人刺穿,“你說什麼?請再說一遍?”他的音量並不高,語氣也並不嚴厲,卻透出一種無形的壓迫力和威懾感,醫生心頭一顫,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起了一絲小變化,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臉,嘉銘直直盯了他兩秒,忽然神色一黯,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凜然威勢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疲憊的揉揉額頭,一顆心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搓着捻着,痛苦得絞成一團,真正的心痛如絞。
孩子……在他依然懵懂無知的時候,一個小生命悄悄來到了他的身邊,可他卻沒能及時護住他,沒能及時護住他和她的孩子!
小三聞聲早已是大驚失色,此刻一把揪住醫生的領子將他提到了自己面前,粗聲吼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點!”
也許是職業習慣,也許本性如此,那醫生居然難得的維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簡單解釋說病人因爲身體虛弱,又受了驚嚇和刀傷,這才導致流產。
嘉銘靜靜聽着,身上一忽兒似有一把怒火在騰騰燃燒,一忽兒又仿如墮入冰窟,忽冷忽熱的煎熬中,他不斷翻攪的血液卻慢慢冷卻下來,他開始思考,等醫生好不容易解釋完,他忽然冷不丁問了句,“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醫生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呃……可以,不過建議留院觀察幾天比較好……”
嘉銘做了個手勢阻止了他的話,“可以是嗎?”見他默認,他很乾脆道,“好,那麼麻煩你替我安排一輛救護車,我要接病人回去!”
“這……”醫生顯然沒料到病人家屬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一時腦子有點懵,小三不贊同的撇撇嘴,正要發表不同意見,卻被嘉銘淡淡掃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我這麼做自有我的理由,不勞你費心。
醫生遲疑了一秒,嘉銘清淡的沒有任何情緒的視線便掃了過來,“請問有什麼問題嗎?”他徐徐問,態度彬彬有禮,顯得斯文而客氣,卻不知怎的讓醫生備感壓力,忍不住囁嚅,“呃,當……當然沒問題!”
嘉銘似乎滿意了,微微點了點頭,視線隨即飄向手術室的門口,那裡,蘇雅躺在一輛白色小推牀上被幾個護士推着,正緩緩朝這裡走來。
“她的所有病歷資料我都要一起帶走!”他淡淡道,語氣卻毋庸置疑,“另外,沒有孩子,更沒有流產!請你,還有那些護士,都記住這一點!明白嗎?”
嘉銘盯着醫生的眼睛,一字一字很慢卻口齒異常清晰的說道,他臉上表情很認真,認真到醫生毫不懷疑的以爲,若他說不明白,他定會當場擰斷自己的脖子,所以他儘管有滿腹疑慮,還是很明智的點了點頭。
“很好。”嘉銘淡淡抿了抿脣,輕描淡寫,“當然,忘記更好!”說完,掃了一眼小三和他的手下,“還有你們,也請務必忘了此事。”
小三一凜,眼前男人的目光雖然清淡,含在裡面的威懾意味卻讓人不容忽視,他心念急轉,忽然領悟到他這麼做的深意——他是要保護小雅!不願讓她在肉體受傷的同時,心靈上再蒙受創傷!
所以,再痛,再苦,他都不想讓她知道。
所以,他要把這沉痛的事實真相,永永遠遠的從她身邊抹煞掉!
剎那間,小三心裡五味雜陳,他鄭重的微微點了點頭,“放心,我們會守口如瓶,至於他們……”他掃一眼醫生和正向這裡走來的護士們,邪氣的微微翹起嘴角,“我保證他們也會馬上把這事忘得乾乾淨淨!”
兩人目光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時蘇雅已被推到了面前,她躺在小推牀上,面孔白得和身上的牀單一個顏色,秀氣的眼睛微微閉着,寧靜而安詳。
嘉銘微微俯下身去替她輕輕撥開額前的亂髮,神色溫柔,凝視着她許久,彷彿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所以要把她的模樣細細的描摹鐫刻在心上,又似乎她是稀世的寶貝,以致他怎麼都看不夠她。
護士們剛開始還有些不耐煩,可是當她們看清楚他的神色,她們一個一個全都安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齊齊注視着嘉銘,現場靜悄的只剩人們輕輕的呼吸。
“他媽的,真煽情。”小三低咒一聲,眼眶卻微微熱了。
嘉銘輕輕替蘇雅掖好被角,用令所有人心絃爲之微微一顫的聲音溫柔道,“囡囡,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