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炷香時間前,
一塊石村私塾,孩童們早已放學歸家,魏長生的講桌前還端坐着兩名中年。
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長袍,長着一把山羊鬍,他不是別人,而是一塊石村獸醫方闞。
方闞憂心忡忡的望向縣城的方向,
作爲曾經安原縣的首席大夫,到如今一塊石村的獸醫,雖然表面上地位降了無數,他卻在這裡感受到了心靈的寧靜。
獸醫這個名號雖說聽起來不怎麼樣,卻在村子中有着不凡的地位,加上他曾是瘟神的祭司,倒是知道村子之中的一些消息。
更知曉維持一塊石村這難得的安詳寧靜的因素歸根結底是這性格怪異的地靈。
不久前,他從藕斷絲連的信仰之塔上,感受到了自己曾經侍奉的神祇神力發生了劇烈的波動,再從村子中某些蛛絲馬跡上,終於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信息。
“村子正在遭遇危機,或許神石地靈和自己曾經供奉的神主,此時正在村外迎敵吧!”
“也是,聽說如今整個大景朝都在遭遇百年難遇的大旱災,而一塊石村卻超然於外獨享盛世,怎麼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光近兩旬的時間,村子內外就吸引了衆多人口,恐怕早已被有心人盯上了。”
方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雙手不知何時合在了一起,下意識用上了曾經祭祀時慣用的祈禱手勢。
“一定要贏啊,一定要保住這座人間福地一般的村子。”
方闞的異狀很快便引起了魏長生的注意,他作爲村中的私塾先生,地位同樣不凡,還曾親眼目睹了地靈不少事蹟,知曉了不少內幕。
只是他作爲一介書生嗎,雖有一身浩然正氣,卻尚未獲得功名,未能掌握諸多儒術,雖然知曉村子大概正在遭遇着什麼,卻沒有絲毫的應對之法。
見到方闞的動作,心知對方或許正在爲村子默默付出自己一份力所能及力量。
他同樣心中焦急萬分,手上用狼毫筆正在白紙上緩緩書寫着,很快一個個大字躍然於紙面。
“庇!”,“佑!”,“石!”,“村!”
“靜!”
“靜!”
……
魏長生接連寫了七個靜字,整個人非但沒有靜下心來,反而更加浮躁了,他猛地望向正前方一直老神在在的另一位白袍中年,目光中滿是懇求道:
“據說張仙生極爲擅長占卜卦術,可否爲咱們村子地靈算上一卦,一探兇吉。”
白袍中年自然是與魏武衆人告別後的張半仙,他自從與村子中最高戰力一行人告辭後,就來到了私塾之中,半路上,正巧遇見路過的方闞,便一併帶進了這私塾之中。
見魏長生滿是擔憂的望着自己,張半仙卻顯得全然不在意,神色輕鬆的擺了擺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別擔心,神尊出發時,我已爲他們此行卜過一卦,此行必然是大捷而歸!”
張半仙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就愣住了。
一道渾厚的神力從神石附近忽然浮現,朝着四面八方蔓延開來,最終停留在了這一塊石村的天地之間。
方闞同樣察覺到了變化,曾經作爲祭司的他,對神力非常的敏感,感受到瀰漫在這天地之間的神力中有一股熟悉的氣息,頓時放下了心來。
“這是神石地靈神力的氣息,竟然是從沁泉方向瀰漫而出,這麼來看,這場戰鬥我們應該是贏了。”
然而,就在方闞放下心來的那一刻,又一道陌生神力的氣息浮現在村子之中。
“這是……”
方闞心中一驚,這股磅礴而宏偉的神力,已然超出了他能感知的極限,只知這神力的主人必然擁有着他無法想象的神威,至於究竟來自哪位神靈何種神靈卻不得而知。
“莫非,咱們村子的沁泉被人攻佔了?”
念頭一起,方闞再也坐不住了,連忙起身,打算前往沁泉一探究竟。
他心知此行定然兇險萬分,卻放心不下那維繫着整個村子衆多生靈生命的沁泉。
方闞剛起來,卻見張半仙不着痕跡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恰好擋在了私塾唯一的大門前。
“張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方闞凝視着擋在自己身前那名身材單薄卻似乎又蒼勁有力的身影。
張道啓雙手背在身後,盯着越發憤怒的方闞,神色依然無比的淡然:
“方兄神色如此匆匆是打算到哪裡去?”
“自然是沁泉方向,張兄你只是一介凡人,可能感受不到天地之間神力的變化,你可知沁泉那邊出事了。”方闞滿臉焦急,見張道啓神色泰然,不知是他胸有成竹還是根本沒有把沁泉放在心上,卻忍不住了:
“沁泉的安危與整座村子諸多生靈性命息息相關,一旦遭到破壞,後果不堪設想。張兄快快讓開,若是再擋我去路,我可不會再與你客氣了。”
張半仙不以爲意的擺了擺手,似笑非笑道:“方兄,我知道你很急,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夠介入的,還是待在這私塾之中喝茶看戲好咯。”
他指了指門外依稀可見的天空,感慨道:“你瞧瞧這碧藍的天空,是多麼令人心情愉悅啊,再不多看幾眼,一會就看不着了。”
就在兩人說話間,遊離在天地之間的神力驟然增加。
就連一旁不知所謂的魏長生都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自己整個人飄飄然,彷彿身體輕便了許多。
與此同時,私塾外響起了起此彼伏的驚呼聲。
“怎麼回事,我好像吸到了仙氣,現在我突然變得力大無比了。”
“哈哈,我的瘸腿好了!我還說等年底大祭時,向神石老爺求一份聖水,誰知剛剛吸了一口氣,我那瘸了大半輩子的腿竟然恢復了知覺。”
“啊?我還以爲是發生了幻覺,原來你們也是如此?我方纔感受到一股熱氣在身竄過,隨後腦子昏了一剎那,清醒過來後,發現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了。咦,你身上爲什麼有這麼多污垢……”
“好臭,好臭,你們怎麼這麼臭,唉,我家怎麼這麼臭,咦,這沁泉之水怎麼聞起來這麼甘甜……”
“定然是神石爺爺顯靈了!”一個堅定的孩童聲從不遠處傳來,果不其然,只見一名小孩正牽着一頭老牛緩緩朝着村口方向走去。
“哞~,哞~哞~(二狗,快帶我去南邊,我知道一個好去處,草又多又嫩。)”幾聲不急不緩的牛叫聲混進了衆人的歡呼聲中,然而不知爲何,大家卻能明白牛叫聲的含義。
“咦,大黃,你會說話啦?”李二狗驚異的看向自己牽着的黃牛,欣喜萬分的丟下手中的繮繩,一把抱住了老黃牛的牛頭。
“果然是神石爺爺,前不久我才向神石爺爺祈禱過,希望他能幫助你開口說話,沒想到這麼快就實現了。不愧是我最敬佩的神石爺爺……”
驚呼聲,歡笑聲不絕於耳,整個一塊石村都沸騰了。
張道啓好像刻意在等這一刻的發生,待村子沸騰後,終於側開身子讓出一條路來,意味深長道:
“有人忽增巨力,有人舊傷不治而愈,有人視力超凡,有人嗅覺堪比猛獸,又有家畜開口說話,一塊石村在這一刻迎來了有如新生一般的聚變。方兄,此事對於村子來說是好是壞,是否需要你探尋,全憑你自身判斷。”
感受着自己體內還是學徒時期嘗藥時帶給自己的陳年舊傷正在逐漸消失,而心中那已然坍塌的信仰之塔也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下逐漸修復,消失已久的神力正在體內緩緩復甦,方闞不由愣在了當場。
隨着時間的推移,遊離在一塊石村之中的神力愈發濃郁,而村中的村民也在這猶如實質的神力下,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整個村子之中唯有一人,始終沒有半點變化。
那人便是今天剛通過村民議事達成一致同意加入村子的野民,姓吳名殤,乃是村口王大爺家媳婦的孃的孃家人。
按理說,吳殤這種連襟的連襟,是沒有資格加入一塊石村的,只不過,他是安原縣中唯一的說書先生,曾經在郡城之中混跡過一段時間,見識非凡,又有着一身說書的能耐,是村中不可或缺的人才。
畢竟如今村子豐衣足食,人們的生活越發百無聊賴,爲所不多的樂子便是逗弄幾個還未長大的小孩。
說書人的到來,無疑爲越發無聊的村子增加了幾分新鮮血液,可以讓無聊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只是他剛剛通過村民們的評議,還未進行到最重要的一步,卻發現原本對自己萬分好奇的村民們不約而同變了副表情。
“你們到底怎麼了?忽然間就變得又叫又跳,怎麼所有人都像撿到了金子一般高興?”
“你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嗎?”村口王大爺家那位嬸嬸在一場洗禮下,整個人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她見自己孃的孃家人似乎不明就裡,不由臉色一變。
她可是親身經歷了方纔的變化,也察覺到了同村村民的變化。就在這時,她卻發現自己引薦之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心中不由一動,連忙拉着吳殤找到了議事會。
‘糟了,我娘這孃家人應該是還未祭拜神石老爺,還算不上咱村村民,所以纔沒有變化。’
自村子長老周順離世後,一塊石村還未選出新任長老,村中的大小事務皆由臨時組成的議事會商議決定。
主持新進人員的祭拜儀式同樣是議事會成員代爲舉行。
很快,吳殤的祭拜儀式在衆人心不在焉的情況下草草完成了,就在他祭拜完神石地靈後,只覺得天地隨之一變,忽然眼前一黑,陷入到了昏迷狀態。
“小吳??”
“你怎麼了……”
“壞了,可能是村子正在鉅變,選擇這時候加入村子,有投機取巧之嫌,恐怕惹得神石老爺不開心了。”
……
私塾中,魏長生緩緩的呼出一口氣,用他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悄悄抹去額間冒出來的細汗。
他作爲一名未考取功名的書生,竟然在這機緣巧合之間掌握了浩然正氣的運用之法。
要知道,儒生的浩然正氣,必須要在考取了功名後,方可解除身上的桎梏,之後才能學會浩然正氣的運用之法,掌握儒術。
據傳,儒家曾經並非如此,曾經在上古時期擁有非同一般的地位,直到第一代大一統人皇的誕生,見儒生人多勢衆能輕易的影響到朝堂,因此窮一朝之力人爲製造出針對儒家的封印,將儒生的浩然正氣封住,從此儒家必須要入朝爲官,方可使用浩然正氣。
第一代大一統人皇封印儒家,因此也耗盡了一朝氣運,不久後便被蛟龍草莽顛覆了皇朝。
儒家的封印並未隨着第一代大一統皇朝的消失也消散,反而在歷朝歷代的人皇的努力下變得額外鞏固,從此,天下儒生,皆收爲朝廷所用。
直到上幾個皇朝開啓了科舉之制,儒生只要考取功名,便能解鎖部分浩然正氣,從此不再必須入朝爲官。
然而現在,
一直以來限制着他使用浩然正氣的桎梏,卻在這一刻,忽然打開了。
魏長生心中又驚又喜,還有幾分惶恐和不安,驚的是桎梏解開,喜的是從此天高任鳥飛,哪怕自己不考取功名,也有着施展儒術的能力。
而更多的卻是惶恐和不安,他不是讀死書的腐儒,明白自己這身桎梏對朝廷意味着什麼,一旦讓朝廷發現自己的異狀,恐怕第一時間就會將自己這位不受控制的異類消滅。
就在魏長生驚疑不定時,卻聽見講桌上響起了“啪”的一聲脆響。
循聲望去,只見兩枚被打磨光滑的牛角板正正摔在了自己的講桌上。
一隻蒼勁有力的手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重新拿起牛角板又扔了兩次。
張半仙望着地上的牛角,神神叨叨道:“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大吉!”
隨着張半仙話音剛落,一道響亮的龍吟聲直衝雲霄。
“咔嚓”一道驚雷。
整個安原縣西南地區,頓時被一場瓢潑大雨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