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一一二五年春,東贛國臨川。
在外已經遊歷了一年多的戴明和陳姣,此時正坐在臨川的一家茶館,一邊漫不經心地吃着茶點,一邊不時盯着前方的一處宅院。
那宅院是一處無名小院,連通着一處名叫李府的宅邸。那李府,現下門庭清冷、裝飾陳舊,但看高門大院的樣式,想必往日也曾輝煌過。的確,三十年前,它曾是東贛國相府,彼時的李府主人李文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東贛朝廷體制大體與宗主國甌越類似,也是文武並舉,以文抑武,對“中進士、點翰林”最是推崇。李老爺年輕時便是才情冠絕臨京的大才子,後來自然是順利考中進士步入仕途。再後來,他出任東贛國宰相,這也是這李府如日中天的時候。李老爺與原配夫人感情深厚,不過膝下只有一子兩女,李夫人對兒子這個獨苗苗很是寵愛,慈母多敗兒,這也導致了這兒子後來到處粘花惹草,欠下一堆孽債。
本來,這相府子弟與那五雲門弟子是八竿子打不着。不過,戴明是例外,他正是當日那女子出逃相府時帶走的孩子。
戴明從小長在五雲,但不像青風青木桐青寧那樣,不隨峰姓。所以,在成長過程中,他也一直對自己的身世好奇。但師父燕南飛爲了讓他潛心修煉,也只說他是自己撿的孤兒。燕南飛甚至胡謅了一個故事,說是一日做夢夢見一戴姓女子抱着孩子向他走來,醒來當日便撿到了他,因此爲他冠以戴姓。
這個蹩腳的謊言,對付一下小時候的戴明還有林有等人倒是無妨,但隨着戴明年歲的增長,他也逐漸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來歷。尤其是15歲那年,當他聽說了林有的身世,也暗暗懷疑自己的身世可能不像師父說的那般簡單。不過,當時他被林有的刻苦感動,師父也沒鬆口,也就不了了之。後來,他突破梵境與林有一同遊歷,再後來,他懷着天才的修爲遊歷歸來,這中間始終也沒時間認真去探究自己的身世。直到陳姣突破梵境,二人打算攜手遊歷大陸,他的師父燕南飛這纔在他們臨行前,主動和他說起了他的故事。
多年前,東贛國宜州靖縣,有一個戴姑娘。戴姑娘本是獵戶子弟,雖然家貧無依,但天生美貌。有一日她走在宜州街市,與一錦衣貴公子邂逅。貴公子見到美貌的戴姑娘,心動不已,而戴姑娘見那貴公子氣質高貴、談吐不凡,也是頗有好感。貴公子旋即展開追求,二人很快便墮入愛河。公子以玉佩相贈,海誓山盟約定永世不忘。
不久,戴姑娘被接入了貴公子的府上,這時候她才知道這貴公子原是東贛國掌權的宰相獨子李玉。戴姑娘涉世未深,不知世道險惡,本以爲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萬萬想不到這相府貴公子的女人衆多,而那正室又是一個善妒之人,她在相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初始她還有李玉關照,勉強還能在相府有一席之地,後來李玉移情新人沈姨娘,對她也不再過問,這使得她在相府的地位和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而那正室,對她更是百般凌辱,加上沈姨娘的排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後來,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爲了孩子只得忍辱偷生。本以爲有了孩子日子能有所改善,想不到非但沒有改善,還惹得不會生育的正室更大的醋意,若不是懷胎期間有老太太管着,只怕早就被人謀害。但她生下孩子後,老太太對她不再過問,正室開始聯合沈姨娘向她發難,要置其於死地。在一次僥倖躲過謀害後,她便籌謀着逃走,終於在一日趁着夜色帶着孩子逃離了。只可惜,她沒幾天便被相府爪牙找到。被擒回相府後,很快便夭亡。據說,是被活活打死。
她的孩子活了下來,被舅舅送入了五雲門。孩子的舅舅名叫戴天,母親叫戴月娥,日月並明,舅舅給他起名叫戴明。
他靜靜地聽着師父的敘述,很平實的語言,卻揭開了他血脈上最痛的傷疤。他強忍着內心的波瀾,但臉上的淚水早已將他出賣。痛哭之後,師父給了一把長命鎖,一把有着日月圖案並刻着“戴明”二字的銀製長命鎖,是他舅舅臨別之際留下的。年歲久遠,這銀鎖也早已發黑,但戴明拿着銀鎖,卻倍感溫暖,這裡有家人的溫度……
戴明腦海裡回想着師父的話語,眼中卻一直留意着那處小院。李相早已亡故,現今的李府也早就沒落,李玉不是鬥士,且沉迷酒色,只靠着李相當年置辦的一些家產過活。沒有朝廷護衛,李家早已不足爲懼,以戴明如今的修爲,再加上陳姣,就算殺上李府也是完全可行。但師父講的也是隻言片語,而且年歲久遠,他要找到當年的知情人再查證。而且,如果舅舅是鬥士,那多半還在世,他也要找到他的親人。他打算從小院入手調查,這是李府管家的居所。
午後的陽光灑在臨京的街道上,春日的暖陽和煦溫柔,也讓人隱隱有些睏意。等待了多時,二人終於等到一個老者推門入院。戴明立即叫來茶館店小二,確認那老者就是李府管家後,便與陳姣迅速上前。
敲門,等待。很快,剛剛關上門的老者又開門探出頭來。看到兩張陌生的年輕面孔,便疑惑地問道:“兩位找誰?”
“請問是李府管家嗎?”戴明反問道。
“老朽正是。”
“便是找你,有事相詢,可否對面茶館一敘?”
“二位是什麼人?爲何要找老朽?”
“老人家,我們是五雲門的弟子,並無惡意,詳情你去了便知。”一旁的陳姣解釋到,同時也拿出了象徵五雲門弟子身份的紫雲牌。
管家接過名牌看了,又猶豫了一會,還是跟着二人去了茶館。
茶館裡的一處包間,幾人相互客套後,很快便進入正題。戴明說明了來意,問起了三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老人家,三十年前,是否有一戴姓女子嫁入李府?”
“三十年前?”管家聽了,疑惑地望向二人,見二人不似玩笑,也便認真回想了起來,邊想還邊說道,“三十年太久,老朽這記性怕是要想不……”話沒說完,突然想到了什麼,接着說道,“三十年前倒是真有一個戴姨娘入府,不過……”管家欲言又止。
聽了管家的話,戴明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熱切,或許他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不過管家剛想起就又停住了話題,警惕地向着二人問道:“兩位看起來年輕,問這三十年前的舊事,是所爲何事?”
“我們是來報恩的,三十多年前那戴姨娘於我們先人有恩,父母臨終交代,要找到戴姨娘報恩。前些年我們自己日子也不好過,直到近年來我們才小有所成,這纔來到臨京,叨擾老人家打探消息。”陳姣早就想好對策,說着便拿出一張甌越銀票遞與了管家。管家見狀,連忙推辭,但陳姣還是執意把銀票塞到了管家手裡。
拿人錢財之後,管家開始慢慢回憶起了往事。三十年前,確實是有一個戴姨娘被現在的李府老爺帶入府中,不久她便生下一個孩子,但還沒取名就不知所蹤了。戴姨娘後來聽說暴斃身亡,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她從出現到消失,前後不到一年。他那會纔是普通下人,接觸不多,也記得不深,能回憶的也就這麼多了。
戴明又趁機問了關於他老爺、夫人和戴姨娘的問題,得到的答覆大意是初始老爺對戴姨娘尚可,後來就沒怎麼提起了,夫人那邊對戴姨娘怕是不怎麼樣。管家也是閃爍其詞,也許是年久遺忘,也許也是不敢說得太多。這樣,戴明得到的有用信息非常有限,不過畢竟年歲久遠,能確認母親的消息已經很好,其他的他也不敢奢望。
管家告辭之際,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對着二人說道:“如果想知道戴姨娘的事,或許還有一個人比我更熟悉。”
“誰?”
“李三,李府的家奴,當年戴姨娘於他有恩,或許他會知道更多。”
聽了這話,戴明二人眼放精光,趕忙問明李三情況。而隨着戴明歸來,隨着他查探的深入,他母親的印象和當年真相,也慢慢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