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媛杏眼熠熠, 斜睨着全嬤嬤:“怎樣?嬤嬤。我畫的象是不象?”
全嬤嬤雙目圓睜,驚恐地盯着那畫紙,渾身篩糠般地抖着,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林媛得意地在畫上加上最後一筆, 輕聲道:“這叫畫龍點睛, 全嬤嬤, 你看現在你的表情是不是栩栩如生?”
香荷在旁邊拍手道:“娘娘, 還真是呢,這麼看着畫,再看全嬤嬤, 就跟看着鏡子一樣。”
全嬤嬤面無人色地看着那畫上描繪的場景——自己正在將那個插着匕首的托盤換到齊建業面前。
謝林媛用自己的丹青妙手,告訴全嬤嬤, 自己什麼都看到了。
“娘娘……娘娘想讓奴婢做什麼?”全嬤嬤顫抖着聲音問道。
謝林媛見全嬤嬤已經明白, 轉身對香荷道:“去給我拿個手爐來, 畫了這半天,手都凍僵了。”
香荷應聲下去, 謝林媛纔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彷彿看着到手獵物一般,看着全嬤嬤。
“實話告訴你,我也不是聰明到看見一件事就能推理出來你是廢帝餘黨,實因殿下的禁衛軍已經知道那托盤機關, 想來也並不無懷疑。”謝林媛冷聲道:“但由於那日宴會混亂, 幾乎無人注意。”
“可不巧的是, 我卻注意到了。”謝林媛說着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全嬤嬤, 若是我將此事告訴殿下, 你猜,看重你的淑妃娘娘會不會保你?”
突然又笑笑道:“啊, 我都忘了,那天宴會上被刺殺的,可是淮南侯——淑妃娘娘的親哥哥……”
全嬤嬤“撲通”一聲跪下,涕淚橫流地道:“娘娘,奴婢冤枉。那日是有人讓奴婢將托盤放在淮南侯面前的,奴婢並不知情啊。”
“有人?誰?”謝林媛面色一變道:“你還有同黨?”
“不,不是,奴婢並非廢帝黨羽,只是御膳房的管事——裴公公讓奴婢將酥玉糕放在淮南侯面前,想討他的歡心。”
“裴公公?”謝林媛皺皺眉頭,滿面狐疑地道:“裴公公爲何會拜託你這種事情?莫非他也是……”
“不不,側妃娘娘明鑑,裴公公義子是樞密副承旨,想在樞密院補個缺,便藉着機會攀附淮南侯。”全嬤嬤說着伸手打了自己幾個嘴巴道:“都怪奴婢太貪那幾兩銀子,做了這種事,還望娘娘明查。”
謝林媛緊皺眉頭看着全嬤嬤,只見她老淚橫流,一時也辯不出真假來,思忖一會兒,面色微和道:“竟是如此麼?我倒委屈了你。”
這時候,香荷捧着手爐走回來,謝林媛將手中毛筆扔下,對香荷說:“這畫畫的不好,丟進炭盆燒了吧。”
香荷不明所以地看看跪在地上痛苦的全嬤嬤,拿起那副畫放進炭盆。
謝林媛對全嬤嬤道:“我也只是爲了宮中安危,你不要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全嬤嬤擦擦眼淚道:“娘娘若直接告訴了太子殿下,奴婢渾身有嘴也說不清呢。”
“行啦,既然是誤會,你回去吧。”謝林媛道:“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全嬤嬤千恩萬謝地行了禮,腳步匆匆離開了微瀾軒。
香荷看着全嬤嬤的背影,納悶道:“這全嬤嬤自詡是前朝太后貼身尚宮,又是當朝瑄華宮掌事,平日裡都是用鼻子看人的。今日這是犯了什麼病,如此模樣。娘娘是跟她說了什麼?”
“哼!這隻老狐狸,還以爲我是雲姬那個笨蛋,看不出來她的心麼?”謝林媛冷冷地笑笑道:“着個可信的小太監跟着她,有什麼不對勁立刻來報我。”
夜晚,雎悅宮中,雲姬和鳳舞圍在小爐子邊上,用砂鍋慢火煨着一鍋湯羹。
“好香呀。”鳳舞嗅着鍋中一股股飄出來的濃香道:“沒想到娘娘還有這手藝,這牛骨湯真的是濃香撲鼻。”
雲姬笑笑道:“這是當年我母親很拿手的一道湯羹,每到冬季就會做給我父親吃。”
“奴婢也曾做過,不過牛骨有腥味,湯總不能這麼香。”
“要去腥味,牛骨必得先好好泡了清水,將血水泡出。再用黃酒、薑片加水焯一遍。浮渣撇盡,重新放入薑片、紅棗、杜仲一起小火慢慢熬製,湯頭象現在這樣濃郁了,便最好。冬日裡喝,更是補身。”
正說着,司馬明昊走進來,開口便問道:“是什麼這麼香,殿外便聞到了。”
雲姬急忙讓鳳舞將砂鍋端離開火源,站起身來迎接道:“殿下連日來忙碌辛苦,臣妾特地做了小時跟母親學的杜仲牛骨湯,給殿下補身體。”
“這麼說,還是岳母大人的家傳,那本王必得多喝幾碗。”
兩廂坐下,雲姬用目瞅着司馬明昊,似乎有話要說。
“怎麼?有什麼事情麼?”司馬明昊似乎有所察覺,放下湯碗問道。
雲姬咬咬嘴脣,輕聲問道:“聽說……那副小畫,被謝側妃撕壞了?”
司馬明昊眼神頓了頓,道:“沒什麼,現在你已經在本王身邊,那幅畫不重要了。”
“臣妾再畫一幅給殿下。”
“不用了。”司馬明昊握住雲姬的手:“你身懷有孕,還是多休息爲好。”
說罷站起身來,對路元裡道:“將牛骨湯帶一些到書房。”
雲姬一愣,站起身來道:“怎麼?殿下今晚不在此歇息?”
“不了,最近政務繁忙。”司馬明昊扶住雲姬肩膀:“只是想來看看你。”
“那……殿下也保重。”雲姬露出微笑道:“恕臣妾不能陪在殿下身邊。”
“嗯,你好好歇息吧。”
看着司馬明昊的背影,雲姬面上笑容轉冷。
鳳舞走上來問道:“娘娘,這剩下的牛骨湯……”
“賞與你們了。”雲姬淡淡地轉身走進臥房:“我乏了,不用服侍,我會自行洗漱歇息。”
說罷回身將臥室房門關上。
書房中,司馬明昊看着那樟木盒子中的殘畫,目光閃閃。
即使是破成碎片,那上面的每一筆都仿如能跳出來一般令人心醉。而那副端儀天壽圖,筆觸細膩、筆法熟練,卻彷彿死了一般,不過是一幅畫。
路元裡將熱好的牛骨湯端過來:“殿下,趁熱喝吧。”
“放下吧。”
寒夜漫長,冷掉的牛骨湯映出書房寂寥的燭光。
同樣寂寥的,還有雎悅宮寢宮中的睡牀。雲姬整夜斜倚在窗邊的湘妃榻上,在黑暗中看着夜空寒涼的月光。
萬種思緒……兩處閒愁……
幾日後,雎悅宮中,雲姬立在畫案前,卻遲遲不下筆,只呆呆地擡頭望着陰沉沉的天空。
“娘娘,在看什麼呢?”鳳舞狐疑地順着雲姬的目光看去,卻只看見烏雲密佈。
“哦,沒什麼。”雲姬放下畫筆,輕嘆了口氣問道:“殿下走了幾日?”
“三日了。”
“哦……才三日……”雲姬緩緩走到旁邊榻上坐下,鳳舞把手爐拿來:“娘娘是在擔心殿下麼?”
雲姬不置可否,須臾道:“殿下是做正事,有何擔心。”
嘆口氣道:“只不過,近日裡總是心神不寧,睡不好。”
“娘娘這是跟殿下伉儷情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鳳舞安慰道:“殿下之前沒有離開過這麼久,娘娘敢是不習慣了。”
雲姬淡淡地笑一下道:“人真是不能慣着,當年在冷宮,我一個人那麼多年也沒什麼,現在倒是個離不開人的。”
“因爲娘娘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不能無牽無掛,自然就有很多放不下。”
雲姬雙目飄忽,面色不定。鳳舞覺察出雲姬的不對勁,卻不知道如何安慰,正犯愁的時候,杜長生進來說:“娘娘,歌舞司的藍月姑娘求見。”
雲姬聽了,一擡身子,竟冷不防手一滑,手爐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娘娘,你沒事吧?趕緊站開些,仔細劃了腳。”鳳舞慌着將雲姬扶到一邊。
藍月進來,驚慌道:“怎會這樣?不是奴婢衝撞了娘娘吧。”
“不是你的錯。”雲姬面有倦容地扶了扶前額:“方纔不知爲何,恍了下心神。”
藍月端詳着雲姬的臉色,皺皺眉頭:“娘娘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思慮在心?”
“是呀,藍姑娘這麼快就看出來?”鳳舞快語道:“我們娘娘……”
話未說完,雲姬便使個眼色攔住她,道:“就是最近總覺得心神不寧,睡眠差些。”
“娘娘現時雖說養尊處優,但面對的事情畢竟多了很多。雖然殿下盛寵娘娘,但享多少福,便擔多少煩惱。”藍月說着坐在雲姬對面道:“藍月斗膽給娘娘診一診脈象可好?”
“也好。”雲姬說着將手伸出來,藍月按上雲姬脈門,診一會子道:“奴婢看來,也無甚大礙。只用幾丸藥就可以,不過今日沒帶在身上,明日再給娘娘送來。”
“好。”
“今日過來,是正好給淑妃娘娘做了這個安神香,便也帶些給娘娘。”藍月說着,將捧來的一個小木盒打開,只見裡面整齊地放着幾根小拇指粗細大小的香。
“這香原本就是用來養心安神的,倒是對症娘娘現下的症狀。”藍月拿起一支遞給雲姬:“給娘娘做的這些,奴婢特地去掉了那些活血的香料,添了些安經養胎的。”
雲姬放在鼻子下面嗅嗅,只覺得一股溫和的香味鑽進鼻子,感覺果然是能讓人放鬆的味道,微微一笑道:“真是勞煩你操心了,若不是你記掛,我怎能跟淑妃娘娘用同一種薰香。”
“娘娘說哪兒的話,奴婢不知道沾了娘娘多少光,這也是應該的。”
入夜,陰沉的天空終於開始飄雪花。雲姬一天不適,晚飯的時候開始鬧口,看見什麼都想吐。
鳳舞讓小廚房給熬了些參粥,雲姬也只吃下去半碗,便讓鳳舞燃起藍月給的安神香,早早歇了。
外面的風似乎越來越大,雲姬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那安神香的香味獨特地鑽進鼻子,腦海依然混亂,身體卻放鬆下來。
突然,朦朧中一個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道:“娘娘,對不住了。若要保你性命,奴婢只能出此下策。”
雲姬一驚,想要動彈,卻發現渾身彷彿被抽了筋,軟綿綿的。
一雙手臂將自己抱起來,身子彷彿騰雲一般,雲姬漸漸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