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獨處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蔑視父皇!”隨着冷冷的聲音,司馬明昊邁步進來。

鳳舞跟在後面,一臉驚慌地躲在總管路元裡身後,顯然她去通風報信了。

雲姬長舒了口氣,從來沒想到自己聽見這個冷冰冰的聲音會這麼高興。她擡起頭來,水汪汪的眸子有些驚喜地看着司馬明昊。

司馬明昊眼神一動,似乎將想說的話嚥了下去,沉聲道:“還不趕緊起來,跟本王走!”

莊秀雯一臉不悅地站起身來行禮道:“臣妾見過殿下。”

那些按住雲姬的嬤嬤都僵在哪兒,不知所措,卻也不敢輕易放手。

司馬明昊毫不理會莊秀雯,只冷冷地瞪了雲姬一眼:“還要本王扶你起來麼!”

雲姬趕忙甩開抓着自己的嬤嬤,從地上爬起來,躲在司馬明昊身邊。

莊秀雯見狀面色更加惱怒,咬牙道:“殿下,你也不問問她犯了什麼錯,就如此偏袒她!”

“本王傳她去書房,你卻傳她來延福宮。”司馬明昊目光冷冷地掃過來:“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莊秀雯哆嗦一下,避開眼神,不敢再與那能將人凍僵的眼神對視。雖然滿臉的不甘心,卻也不再吱聲。

雲姬更是一句話也沒敢說,只默默低頭跟在司馬明昊身後,走進書房。路元裡悄悄攔住鳳舞,關上了書房的門。

雲姬想表明謝意,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無旨意,她便只能手足無措地立在當地。

司馬明昊卻彷彿並沒感到雲姬的慌亂,只如平時一般,徑直坐在書案旁批閱奏摺。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雲姬的腿都立麻了,她只得咬牙交換兩腿站立。

“很累麼?”司馬明昊突然緩緩地問了一句。

雲姬吃了一驚,立刻站好道:“不……回殿下的話,不累。”

“腿疼麼?”

“回殿下,不疼。”

司馬明昊擡起頭,冰冷的面色上卻掛着一絲戲謔的笑容:“確實不該疼,比起昨晚你刺本王那一下來,差多了。”

雲姬一驚,急忙道:“請殿下恕罪!”旋即又道:“殿下的傷……”

“皮肉傷,跟戰場上比起來,不值一提。”司馬明昊眯起眼睛,打量着雲姬:“你就那麼不願意侍寢?”

雲姬無法回答,自從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之後,只要有男人的碰觸,她就會瘋狂的反抗。曾經因爲如此,在冷宮中才保全了完璧之身。

“放心,本王不會再強迫你。”司馬明昊的聲音依舊冷冷的:“本王會等你準備好。”

雲姬瞪圓了一雙眸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馬明昊不是個冷酷、易怒、不可一世的人麼?爲何卻突然這麼暖心?

自從父母獲罪處死,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替自己着想。雲姬只覺得一股暖流瞬間流過心扉,雙目一酸,竟險些流下淚來。

“多謝殿□□諒,奴婢深感恩澤。”雲姬深深地揖了揖,緊張的情緒緩解了許多。

司馬明昊擡擡眉毛,聲音依然寒涼,語氣卻溫和很多:“過來坐下。”

“殿下面前,哪裡有奴婢的位置,奴婢……”

司馬明昊面色重新一寒,雲姬急忙改口道:“奴婢遵命。”轉身斜靠着坐在身後的錦凳上。

“坐這邊。”司馬明昊用眼神示意下自己身邊的椅子。雲姬一愣,對上司馬明昊的眼睛,卻又趕忙走到那張椅子上坐下。

司馬明昊嘴角難得地浮出一絲微笑,看起來很滿意雲姬的表現。

雲姬端坐在司馬明昊旁邊,開始時手足無措。時間一長,便懈怠了。

坐的這麼近,她忍不住偷偷地瞟向司馬明昊,他聚精會神的側影竟十分好看。

司馬明昊在美男子林立的司馬家族中,從未以相貌出名。

太早的建功立業,太早的上陣殺敵。冷酷、無情、孑然獨立、戰功赫赫的男人,樣貌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特質。

但是,今日有機會靜下來看着他,雲姬卻驚訝地發現。就算表情始終冷冽陰沉,司馬明昊的樣貌都要勝過司馬家族第一美男子——司馬明軒。

若是能有司馬明軒那溫柔的笑容,豈不是在世潘安。

雲姬正胡思亂想着,司馬明昊卻突然開口問道:“會研墨麼?”

雲姬從沉浸中驚醒,才發現自己竟然看着司馬明昊出神了。她掩飾地摸摸滾燙麪頰,輕聲答道:“會。”

研墨其實並不象看上去那麼簡單,胡亂拿着墨塊在硯臺上瞎磨一氣是不成的。

一塊墨要研開,墨汁均勻,不稀薄、不濃稠。掛筆性好,書寫起來不粘筆、不留白,每一筆都濃淡適宜。

這其中清水要放的適量,執墨的力道要拿捏到位,小臂帶手,手帶墨塊,不只用腕力,要用巧勁。

尋常的書童,要將墨研好,必需得費上半年功夫勤加練習。

雲姬研墨的手法卻十分純熟,每一步都恰到好處。而且她的細白嬌嫩的手指,輕輕執着墨塊,皓腕轉動,又增添了許多好看。

司馬明昊目光不自覺地跟着那雙纖手轉動,也是看呆了。

不一刻,雲姬輕輕放下墨塊,道:“殿下,墨汁準備好了。”

司馬明昊點點頭,蘸筆書寫,果然十分順暢勻實,不禁問道:“你這研墨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回殿下的話,奴婢父親愛好詩書,是他親自教導。”

司馬明昊眼中閃過恍然的神情:“你出身於書香世家?難怪了。”

“父親曾是西燕小有名氣的雜家,通曉經史子集,也曾著書立說。鼎盛時期,家中曾有數十名門客聽學。只是當時朝廷並不賞識,一直鬱郁不得志。”

司馬明昊頗有興趣地問:“令尊現在何處?”

雲姬垂首道:“奴婢父母均已過世。”

“那可惜了,若還在世,本王倒想見見。”

正說着,路元裡在門外道:“啓稟殿下,晉王殿下求見。”

“傳!”司馬明昊看看雲姬道:“你先跪安吧。記得以後,每日巳時到書房服侍即可。”

“每日?”雲姬驚訝地看一眼司馬明昊,對上他的眼神立刻施禮道:“奴婢謹記。”

司馬明卓進來,跟雲姬打了個照面。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打趣司馬明昊道:“美人在懷,臣弟還以爲皇兄今日會偷懶呢。”

司馬明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勤快,所爲何事?”

“哦,就是那日走水,尊皇兄旨意,臣弟徹查了一遍宮中奴才。”司馬明卓神秘兮兮地道:“別的倒是沒有查出什麼來,倒是皇兄身邊的這個新寵,有些令人十分驚訝的事情。”

司馬明昊眉頭一皺:“雲姬?她怎麼了?”

“皇兄可記得當年父皇起兵的原因麼?”

“當然。”司馬明昊道:“廢帝王靖,發動靜安門之變,弒父奪位,冒天下之大不韙。父皇乃夢遇祥龍,又得青玉石碑指點,替□□道,懲罰昏君。”

“皇兄可記得王靖發動靜安門之變用的何種理由?”

“是父奪子愛,悖逆倫常麼?”

“正是。”司馬明卓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皇兄,那個王靖的‘切膚之愛’便是現在你宮中的新寵——雲姬。”

司馬明昊脣邊勾起一絲神秘的微笑:“這些,本王已經知道。”

雲姬從書房出來,見外面陽光甚好,距離午膳又早,便打發鳳舞回去,自己往東宮的小花園散步。

正興致盎然地欣賞着園中的秋色,突然旁邊樹蔭處有個人輕聲道:“雲姬姑娘!”

仔細一看,居然是淑妃宮中的小太監——喬林。雲姬慌慌地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你怎麼找到這裡?是淑妃娘娘讓你來的?”

“是,我已經在附近轉悠好一會兒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碰上姑娘。”喬林彷彿如釋重負地道:“剛還在想,沒法跟淑妃娘娘交代呢。”

說着伸手從袖籠裡拿出一個小紙卷,壓低聲音道:“娘娘吩咐了,若是有消息,便在戌時三刻,去東宮東角門。”

“東角門,戌時三刻,我記得了。”雲姬點點頭,將那紙卷塞進袖籠。

也不敢再停留,雲姬慌慌張張地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鳳舞恰好去廚房傳午飯了,雲姬趕忙進到臥房,將門閂上,打開紙卷。紙捲上寫着一行小字:淮南州刺史相關奏摺。

雲姬抑制住狂跳的心,拿出火鐮子將紙條燒掉,暗道:淮南州刺史是淑妃的哥哥——齊建業吧,那我只要注意有齊建業字樣的摺子便好。

書房中,司馬明卓難以置信地看着司馬明昊:“原來如此,臣弟還納悶呢,皇兄爲人一向沉穩,爲何此次會因爲一個宮女跟三弟爭執。卻原來雲姬就是那個令皇兄唸了許久的女子。臣弟還納悶,如此絕色,怎會沒有聽說過。”

“淑妃一向對東宮虎視眈眈,你以爲不明底細,本王會允許她將人塞進來麼?”司馬明昊面上浮出一絲擔憂:“只是本王有些擔心,雲姬心思單純,但願別出什麼岔子。”

第二日巳時,雲姬準時來到書房。

司馬明昊還象昨日一樣,幾乎沒話,只認真地批閱奏摺。

司馬燦是個善於享樂的人,打下了大魏江山,卻並不想費心治理。建國不久,就讓太子監國,自己落得清閒。

看着司馬明昊書案上成堆的奏摺和他殫精竭慮的模樣,雲姬突然有些不忍心探聽情報。

比起當年也曾是西燕太子的廢帝王婧,司馬明昊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不過憐憫歸憐憫,雲姬卻也知道齊玉珠的厲害。若是自己什麼都交不出來,她既然有本事將自己弄進東宮,便也有本事將自己弄進地獄。

到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憐憫自己呢。

坐在書案邊,偷看也是方便。但大多都是跟淮南州無關的,看了一會兒,雲姬不禁有些無聊,困倦起來。

突然,司馬明昊冷冷的聲音響起:“這個齊建業,膽子也太大了!”

雲姬一驚,趕緊擡眼看過去。

只見桌上一封彈劾的奏摺,被司馬明昊擋着,並不能看全。但拼湊起來,也可知是揭發齊建業在淮南州不作爲,私下結交廢帝叛軍,搜刮民財,大肆選美云云。

雲姬鬆口氣,提了一早上的心總算放下。這些已經夠交差,無論哪一條,查實了,便是不小得罪過。

這時,路元裡進來道:“殿下,今日還是在書房用午膳麼?”

“嗯。”司馬明昊擡起頭,寒冷的目光掃了下雲姬道:“你今日陪本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