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攻城的喊聲傳進來,喧囂的城門下頓時一靜,守軍統領急忙走上城牆,果然見大批的燕軍正往城門這奔來,馬如奔雷,刀光閃爍,黑龍旗似墨雲一般飄揚。
夕陽將落,在翻涌的黑潮上面鋪了一層金光,隨着燕軍的奔跑,如一層層波浪般閃動。
“弓箭手準備、投石機準備!”統領慌聲急喝,忙着備戰。
城內的百姓似乎感覺都腳下的土地在震動,一個個臉色蒼白,再沒有人敢喊,惶恐的聽着燕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似乎燕軍的鐵騎馬上就會踏破城門,踩在他們頭上。
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聲,“皇上來了,皇上來了!”
衆人紛紛回頭,果然見御駕後百官跟隨,緩緩向着城門而來。
百姓呼啦讓出一條路來,撲通跪下去,哭聲喊道,“皇上!”
“皇上,城門要破了!”
“皇上,爲我們百姓做主啊!”
楚皇下了轎,擡手製止了百姓的哭喊聲,然後親自走到後面,恭聲道,“公主,請下轎!”
二白下了轎,百官分立兩列,躬身迎她往城牆上走。
城牆外燕軍已到,君燁和燕昭宇騎馬並列在前,身後燕軍一眼看不到邊際。
楚皇雙手將求和的國書雙手舉到頭頂,然後顫巍巍的單膝跪在地上。
北楚向燕軍求和,求和當然是要有條件,第一,北楚割邊關五城給大燕、賠償黃金十萬兩,作爲燕軍的損失;第二,年年納貢之數翻倍;第三,文武羣臣,送明鸞公主出城。
李公公唸完,下面並沒有什麼反應,楚皇由宮侍攙扶着緩緩起身,見燕軍陣前君燁和另一戴銀雕面具的男子仰頭望着城牆上。
十幾萬大軍,若黑雲摧城,只看着,便讓人心驚膽戰!
他立刻道,“快請公主上來!”
慕容遇、青嵐等人齊齊擡頭仰望!
終於,要接他們的公主,回家了!
二白上了城牆,風忽起,吹起她墨發如雲。
她看着城牆下一身戰袍的男子,一雙桃花眸晶亮閃爍,脣角笑容綻開,回頭對着楚皇道,“麻煩楚皇等下將我的的人送出城!”
楚皇一怔,還未明白她的意思,就見女子擡腳踏上城牆,然後縱身一躍。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衆人驚恐趴在城牆上往下看去。
只見女子衣袂翻飛,身影輕靈,似離籠的鳳一般,展翅欲飛。
幾乎是同時,坐在馬上的兩人驚風掣電般的向着女子飛掠而去,剎那便到了城牆下,然而終究是那道墨影更快些,懶腰抱住女子,足尖一點,回身馬上,將女子緊緊攬在懷裡。
一身銀甲的燕昭宇手臂停在半空,看着擁抱在一起的兩人,眸子暗沉,層層陰鬱如暮色一般漫上來。
楚皇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二白剛纔的交代,忙轉身看着果子、元蓁等人,恭敬的道,“三位姑娘請!”
這一次沒有百姓擁堵,北楚都城厚重的城門被緩緩打開,楚皇在前,身後百官跟隨,簇擁着果子等人往外走。
馬車已經預備好,果子等人上了馬車,離開呆了將近一個月的金域。
燕軍緩緩開始後退,君燁緊緊的抱着懷中女子調轉馬頭,二白回首仰頭,看到蕭南望坐在城牆淡淡的看着她。
這一眼,似告訴她,他會遵守諾言,和大燕百年之內,決不進犯。
二白緩緩一笑,對着男子點了點頭。
算是道別!
也許有一日還會再見,也許此別便是永別,但他們都會記得,生命裡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朋友。
君燁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眉心頓時蹙起,一扯披風將女子圍在懷中,不顧身邊屬下兵將都在,低頭吻在她脣上。
天色已經暗下來,周圍的士兵目不斜視的匆匆而過,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回家嘍!
十幾萬燕軍策馬狂奔,英姿颯爽,意氣飛揚!
看着遠去的燕軍,楚皇和身後百官緩緩鬆了口氣。
這是第二次,被燕軍攻打到了都城門外,而這一次,雖然燕軍在佔領的那些城鎮裡沒有搶奪金銀財寶,也沒有燒殺強略,甚至將俘虜的那些金威軍也全部還給了北楚。
但是這一場戰爭仍舊意義深遠,北楚二十萬精銳兵馬幾乎全軍覆沒,太子被殺,尤其是那些被攻破的城鎮和金域的百姓,意志被燕軍摧毀,在他們心中,燕軍已經成了攻不可破的神話。
幾年甚至幾十年內,北楚再無力和大燕抗衡!
燕軍快馬加鞭南行,行了兩日,過了襄城,夜裡在襄城外紮營休憩。
二白和慕容遇坐在草地上看着遠山皎月聊天,
“爲什麼沒有成親?”二白嘴裡叼着一根草,皺眉問道。
慕容遇和芙洛的大婚本定在上個月,那時候應該還沒發兵北楚。
“你是不是傻!”慕容遇拿着一根樹枝打在女子頭上,“你都失蹤了,芙洛每天哭哭啼啼,我和君少都心急如焚,哪有心情成親?”
二白嘆了一聲,笑道,“這事怨我了,回去後,你們成親,我給你隨份大禮!”
她目光裡藏着狡黠,對着慕容遇挑了挑眉。
慕容遇瞥她一眼,看她表情就知道肯定沒好事!
“你還是想想晚上怎麼安慰君少吧!”慕容遇嗤笑一聲。
二白臉上一紅,瞪着他怒道,“慕容遇,你腦子裡能不能想點正經的?”
慕容遇一愣,“我怎麼不正經了,君少這兩個月吃不下睡不着,你難道不該晚上陪他好好吃個飯!”
二白被噎在那,“……”
慕容遇好笑看着她,“你以爲是什麼?”
“咳、”二白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正要轉移話題,就見一侍衛走過來,恭敬的道,“公主,皇上有請!”
“哦!”二白點了點頭起身,“我可能不能陪君燁吃飯了,你去陪他吧,讓他多吃點,還有,不要喝酒!”
慕容遇聳了聳肩,“他哪裡需要我陪?”
二白皺眉,“再囉嗦小心我揍你!”
慕容遇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眯眼笑道,“皇上還等着呢,您老快請!”
進了大帳,見桌子上已經擺了晚飯,燕昭宇一身輕袍,盤膝坐在絨毯上,看到她進來,頓時清淺一笑,“來,吃飯了!”
二白在他對面坐下,見桌子上的菜都是她愛吃的,只紅燒肉就做了三種。
“行軍途中,一切從簡,昭宇哥哥不必爲了我鋪張。”二白道。
燕昭宇眸光溫柔,拿起筷子的給二白夾菜,“我想到你落在蕭薄元手裡吃了很多苦,就覺得胸口鬱郁,只有做點什麼,才能好受些!”
二白低着頭,往嘴裡扒了一口飯,垂眸道,“昭宇哥哥,回上京以後我想搬回閣裡。”
燕昭宇拿着筷子的手一頓,脣角依舊噙着笑,“爲了君燁嗎?”
那日在金域城牆上,衆目睽睽之下,她縱身跳入君燁懷中,他似乎已經沒有理由不成全兩人了。
二白坦然的看着他,“昭宇哥哥,我喜歡君燁,這兩個月的時間,更讓我明白,人生短暫,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纔不枉活一世,請昭宇哥哥成全!”
她答應蕭薄元嫁給他的時候,並沒有把握她一定能逃的出去,也不確定君燁是不是會找到她。
但是她想到要和蕭薄元在一起,便覺得生不如死,原來和不喜歡的人度過一輩子,是這樣痛苦。
所以她不想再等了,不想再浪費時間。
她此生,非君燁不可!
燕昭宇垂着頭,低低的笑,那笑容剛從脣角漾開,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生短暫,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她說的沒錯,他也是這樣想的。
“鸞兒,你剛剛十七歲,人生還有漫長的幾十年,你這般確定,不會再愛上別人?”燕昭宇淡淡問道。
二白鄭重的點頭,“確定,不會愛上別人!”
似有沒頂的窒息感從胸口涌上來,燕昭宇身體有些麻木,
“那你確定?君燁他也不會愛上別人?”
二白剛要回話,就見一侍衛突然急匆匆的闖進帳中,單膝跪地急聲道,“稟皇上,有戰報!”
二白一怔,北楚不可能有能力還擊,哪裡又發生了戰爭?
燕昭宇眉頭一皺,放下手裡的筷子,擡手接過來,展開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臉色頓時一沉。
“發生了何事?”二白問道。
燕昭宇將手裡的急報遞給二白,淡聲道,“是厥真族!”
二白掃了一眼戰報,莫名的心頭一跳,隨即冷哼道,“不自量力!”
厥真族在北楚以東,和北楚大燕兩國接壤,是個小部落,夾在兩國中間,向來安分守己。
也許是見大燕和北楚正在打仗,他們想撈點漁翁之利,竟舉國之兵侵犯大燕邊城觀陽城。
觀陽只是個小邊城,守城兵只有一萬,卻也已經死守了五日。
燕昭宇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擡頭道,“既然大司馬在這,就讓大司馬出征厥真族吧,等他回來、我在考慮你們的事。”
見燕昭宇語氣之間已經有了緩和的餘地,二白心中也鬆了口氣。
“好!”
出了燕昭宇的大帳,外面天已經黑透了,夏日的夜晚,月光皎潔,疏星點點,映着軍營裡四起的篝火,天地似都安靜下來。
草叢裡不知名的蟲子低鳴着,遠處士兵正圍着篝火說笑,隱隱約約的聲音傳過來,更顯得夜色清寂。
二白想着燕昭宇的話,心裡似如這星星火源一樣有了希望,腳步輕快的往自己營帳裡走。
要掀帳進去時,左右看了看,才發現前兩夜一直給她守夜的元蓁今晚竟然不在。
也許是聽了她的話去休息了,也許是、
二白挑了挑眉,小別勝新婚,亓炎估計是忍不住了,把他媳婦抱走了。
二白掀帳走進去。
大帳裡只在桌案上點着一盞燭燈,燈火昏暗,反倒不及帳外的月光清亮。
二白跪坐在桌案前倒了一杯茶,放在脣下時突然一頓,瞥眼掃向垂下的牀帳,脣角微勾。
將茶水一口飲盡,二白自語嘀咕道,“忘了給昭宇哥哥手臂的傷上藥了,我還是回去看看吧!”
說罷,把茶盞放在桌案上,起身就要走。
牀帳一把被撩開,男人霍然起身,一張俊臉鐵青,咬牙切齒的看着她,“你往外走一步試試!”
二白忍着笑,又坐了回去,手背撐額,歪歪斜斜的挑眉看着他,
“大司馬偷偷跑到人家牀上,還這麼兇,是何道理?”
男人穿着一套月白色輕軟長衫,身姿欣長,墨發如染,自牀上走下來,脣角彎着,笑的有幾分邪魅,走到二白麪前,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夜色深了,夫人上牀睡覺吧!”
二白伸臂攬上他的脖頸,嘴裡卻嗤聲道,“誰是你的夫人?本公主何時同意嫁給你了?”
君燁將她放在牀上,覆身壓上去,低頭在她脣上輕啄,慵懶笑道,“被本尊睡了,就是本尊的夫人,誰也搶不去!”
二白微微擡頭在他下脣上吮了一口,“喝酒了?”
“一點點!”
男人低啞的說了一句,捏着她的下巴重重吻下去。
淡淡酒香和着他的冷香在脣裡瀰漫,二白閉上眼睛,嗯嚀一聲,有些享受這個味道,全心迴應。
吻漸深,男人呼吸粗重,伸手向着她腰間撫去。
二白腰帶被扯開,她突然睜開眼睛,自男人身下翻身而出,深吸了口氣,抿了一下被親的水潤的脣,低聲道,“君燁,明天我們又要分開了!”
說完,二白心裡莫名的一慌,不由的緊緊抱住他。
“嗯,我已經得到消息,我也猜到皇上肯定會派我去,別擔心,只是一個小小的部落,我很快就會回去,等你到了上京,也許我便已經在回上京的路上了!”
二白重重點頭,“昭宇哥哥答應了,等你回來,就會考慮把我嫁給你,你要快點回來!”
君燁吻了吻她的鬢角,語氣低柔,“好!乖乖的,等着我回去娶你!”
“君燁、”二白低低的喚他,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喊他的名字。
“嗯?”男人聲音低沉。
“君燁,我喜歡你很久了,好像在十年前,我就喜歡上了那個倔強的少年!”二白抿脣笑道。
開始的時候因爲他爹,她討厭他,忌憚他,卻又在太傅的課堂上被他的學識折服,總是偷偷的看他,這是個小秘密,她誰也沒有告訴過的秘密。
後來知道他爹要殺他,她對他又多了幾分同情,所以那一日跟上去,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怕他死。
回來以後,他對她已經不在冷冰冰的,沒有人知道,晚上睡覺時,她會偷笑。
所以,其實第一個動情的人應該是她。
君燁低低笑了笑,眼睛裡都染着濃濃的笑意,“才八歲的小丫頭就知道喜歡,知不知羞?”
二白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臉皮越發的厚,“誰讓你長的這麼好看!”
幽暗的牀帳下,君燁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調笑道,“原來還是我的錯?”
“那你呢,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男人目光暗沉,在她耳邊低啞的道,“每一日都喜歡、上你。”
二白臉上登時一紅,惱怒的一口咬在他鎖骨上,只覺男人喘了一下,擡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下去。
他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了,最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這小姑娘有些特別,被燕昭宇每天當寶貝似的護着,張揚跋扈,還喜歡捉弄他。
後來、後來她救了他,他很驚訝,一個八歲的小丫頭,竟然會這樣膽大,冷靜,甚至超乎她年齡的智慧。
也許算是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所以回宮以後,他便對她多了些包容,兩人雖然還吵、還鬧,但無形間多了幾分親近。
這惹的燕昭宇生氣,他當時也是年輕氣盛,偏偏想和他作對,便越發的接近明鸞。
卻不知,只是挖了個陷阱把自己陷進去了。
後來明鸞被困,他們三人同樣的焦急,再去上課,他總是不由自主的看着她之前坐的位置出神。
也是第一次,除了母親,他有了了另外想保護的人。
所以父親把他派到邊關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不滿,甚至有些期待。
期待着終有一日,他變的強大,可以將她從明府中救出來。
若說真正的愛上她,應該是在香蘇別苑裡,那個容顏靈動的小姑娘,一下子闖進他的生命中。
那個時候其實他已經隱隱感覺到她接近她的目的不純,也抵抗過,可還是淪陷了進去。
從此,非她不可!
“君、燁”女子的聲音帶着喘息的軟媚。
“嗯!”
男人重重應聲,神智已經迷離。
夜色漸深,軍營中士兵的低低笑語聲已經聽不到了,篝火漸漸熄滅,月光越發皎潔,帶着遠方的風,緩緩吹過。
吹散了那一聲聲嬌喘,吹散了一聲聲呢喃,只留下不知誰的嘆息,久久的在深夜裡徘徊不去。
次日天還未亮,君燁已經起身,本不想吵醒二白,然而身體剛剛一動,二白便睜開了眼。
“現在就要出發嗎?”
“嗯,如果不是剛打完仗,昨晚就該走了,你睡吧,不必管我!”君燁已經穿上中衣,回頭撫着女子的臉頰,長眸深邃。
二白穿了衣服起身,將外袍和鎧甲拿過來,給他穿上,心頭升起萬般不捨,竟似這一去要很久纔回來一般。
“捨不得我?”男人低低啞啞的笑。
“要快點回來,回來晚了,說不定我等不及,就嫁給別人了!”
“那一日你從金域城牆上跳下來,所有的人都看着,都知道你是本尊的女人,恐怕這大燕除了我沒人敢娶你了,所以,我放心的很!”
二白伸臂抱着他,彎眉笑道,“怪不得,敢這樣明目張膽的進本公主的大帳。”
君燁伸手推她,“別,你剛醒,這鎧甲涼!”
二白搖頭,“我不怕涼,讓我再抱抱你!”
“二白,等着我!”
“好!”
大軍戌時出發,東邊剛剛泛白,天地混沌,二白站在賬外看着君燁翻身上了馬,英挺的背影隱沒在早晨的薄霧中,突然那樣心慌,幾乎想就這樣追上去,隨他一起去。
十萬大軍出征,馬蹄轟隆,震醒了夏日的黎明。
厥真族舉國之兵不過才五萬,君燁和慕容遇帶着十萬大軍討伐,幾乎是穩勝。
而且君燁身邊又有亓炎和慕容遇兩人相護,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也許是因爲燕昭宇已經答應考慮兩人的婚事,所以她纔有些迫不及待,一日便似十日的難熬;也許是剛剛相聚又要離別,才這樣不捨。
二白壓下心中的不安,看着大軍漸漸遠去,一直到十萬兵馬變成模糊的一線,太陽已經升起,朝霞萬里,二白映着明媚的陽光淺淺一笑。
君燁,我會像上次一樣,在上京等着你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