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有馮香在,醫館並不需要夷安出頭,只是這大夫竟然尋到了平陽侯府上,面帶焦急,就叫她好奇地問道。
“縣主。”這大夫姓陳,見夷安詢問自己,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這才輕聲道,“出了些事,在下不能決斷,因此來與縣主提醒一二。”
“到底怎麼了?”夷安臉色微微一冷,沉聲道,“莫非有人在醫館鬧事?”
“今日,在下帶着醫館要用的藥材回來,用的是宋國公府的車架。”見夷安點頭,陳大夫便急忙說道。
宋國公府對醫館很看重,況有三公主在,因此藥材各地往來都是在宋國公府出力經辦,這夷安早就知道,也不覺得哪裡不對,便微微點頭。
“叫縣主知道,實在是我們疏忽了。”陳大夫頓了頓,見夷安面帶好奇,想着這位縣主素來聰慧,舔了舔嘴脣低聲說道,“途中有車架爲我們避道,我等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回頭,我見那車架彷彿是來自韋氏。”
他顧不得別的,將這些一五一十地說道,這才爲難地說道,“在下心中疑惑,叫人留着查看,卻見人稱裡頭那人爲四皇子妃。”這纔是他最覺得不好的地方。
不管如何,哪怕他是個不知天下事的大夫,也知道這回大咧咧叫皇子妃避道有些張狂了。
在京中,行事踏錯只怕就是傾門之禍,他自然不願叫宋國公府跟着被牽連。
“四皇子妃?”夷安如今有些不快了。
她好好兒的嫂子與小外甥正等着她去給祈福呢,這纔是天下大事。四皇子妃上躥下跳叫自己動彈不得,這簡直是大仇!
“她主動避道?”夷安見陳大夫連連點頭,便冷笑了一聲,腳下不停地叫人侍奉着往車架處走,口中卻與陳大夫冷淡的說道,“示之以弱,她可真會給咱們找不自在。”
況叫旁人見了,見說不出韋歡的不好來。
願意給宋國公府避道,自然是看在薛皇后的面上,這不正代表四皇子賢伉儷對薛皇后的尊敬麼?
至於張狂的宋國公府,自然是叫人詬病的。
“如今可怎麼辦?”陳大夫跟着夷安飛快地走,見她冷笑,便憂心忡忡地說道,“這事兒出在街上,見着的人不少,少不得明日早朝就該有御史上本彈劾,皇后娘娘正是緊要的時候,這時候生出事端來,豈不是……”他說到這裡,猛地頓住了,臉孔有些發白地看着驟然轉頭,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夷安。
“先生知道的倒是不少。”夷安這次停下來,認真地看着面前這個年紀不大的青年。
不過是素淨的青袍,身上還有淡淡的藥香,這青年面容清秀中帶着幾分醫者特有的溫潤,只是這份溫潤中卻有幾分與衆不同的從容與清貴,叫人看一眼就心生不同,就叫夷安眯起了眼。
“從前,沒有看出先生大才。”夷安和氣地對乾笑了一聲,目光遊移的陳大夫笑道。
一個普通的大夫,竟然會知道朝政,還知道什麼叫緊要關頭,簡直就是笑話!
“這個……不是在下與縣主隱瞞,實在是不值得一提罷了。”陳大夫見夷安看着自己笑,只覺得頭皮發麻,被盯住的節奏,頓了頓,有些不安地說道,“我沒有壞心。”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地順了順藥箱。
“若心懷叵測,今日之事,先生就不會前來與我相告了。”夷安見陳大夫連連點頭,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這才溫聲道,“先生的來歷,我不想知道,醫館之中看重的是醫者心,與身份有什麼關係呢?”
這人身上帶着淡淡的藥香,叫夷安心裡知道,這是個行醫了許多年的醫者,都說醫者父母心,沒有哪個有造詣的大夫還能在玩心眼兒上掙出頭來的,見他沉默,夷安便淡淡地說道,“只先生叫我知道些出處就好。”
“這個……”陳大夫臉色扭曲了。
“趕明兒也得知道您家門朝哪兒開不是?”夷安笑呵呵地問道。
“在下,”陳大夫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道,“江左陳唐。”
“沉塘?”饒是夷安鎮定,這也驚了。
這名字取得夠可以的啊!
“唐!”這就是陳大夫更願意別人管自己叫先生大夫啥的,不願意暴露自己本名的緣故了,想到本名就是滿眼的血淚,陳大夫沉默了一下,這才低聲道,“混口飯吃。”他就想知道,爹孃是不是與他有仇,才取這麼個名字。
“江左陳氏,這是有名的世族。”夷安目中微微一跳,見陳大夫低頭,便換了話題道,“旁的,就與我無關了。”
江左世族林立,從不因王朝的更迭淹沒,說一句陳氏比如今的蕭氏來的更久遠也並不誇張。不過江左世族大多困居江東,這些年不入朝中,也開始慢慢地衰敗了。
雖然衰敗,然而這些豪門世族中的那種經歷無數繁華後沉澱的從容與尊貴,卻遠遠不是如今的皇家能夠比擬的。
就如眼前的陳唐,不過青年,卻溫文中帶着幾分清貴之氣,強出了京中勳貴子弟幾條街去。
“如今可怎麼辦呢?”見夷安眯着眼睛打量自己,陳大夫都要急死了,又不敢上前拉扯眼前這面容絕美的少女,便焦急地問道。
不是他不想拉,實在是上一個得意忘形的大夫想要好好兒跟也頗通醫術的長安縣主聊聊,就被一隻醋得醫館都要翻過來的傢伙給摁在了地上。
還是臉朝下。
覺得這忒兇殘了點兒,陳大夫見夷安不緊不慢,竟沒有半分慌色,小小年紀便沉穩得叫人安心,竟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急什麼。”夷安不在意地笑道,“皇子妃打的好算盤,我幫着捧她一把,叫她的賢名遠播,也不枉相識一場不是?”見陳大夫懵懂,她便溫聲道,“今日回去,先生可修書一封,之後將這交給宋國公,求他在早朝將今日之事……”
“莫非要抹黑皇子妃?”陳大夫機靈地問道,“不好操作。”當時,見到那一幕的真的不少。
“咱們得讚揚皇子妃!”夷安用一種煩惱的目光看着自作聰明的傢伙,指了指自己的頭嘆氣道,“先生,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難道當時,皇子妃沒有給你避道?”叫她說,陳大夫以怨報德也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真是叫人唏噓。
陳唐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見陳大夫呆住了,長安縣主冷冷地鄙夷了一下這個心思惡毒,不肯對四皇子妃知恩圖報卻要反咬一口的傢伙,繼續嘆道,“真是世風日下,如今,連個大夫都心術壞了。”
她見陳大夫搖搖欲墜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仇恨,也恐叫這麼一個急了的兔子撲上來咬自己一口,便笑道,“不僅要讚揚,還要使勁兒地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贊。叫大家都知道四皇子妃賢德,求陛下與皇后娘娘嘉獎皇子妃愛重百姓,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肯叫藥材晚些到百姓的手中。”
“這,這不是便宜她了?!”陳大夫入了醫館,這就是無形的站隊,況他還有自己的一點小心思,頓時就不樂意了。
“做人磊落大方點!”夷安呵斥道,“給自己積福不是?”頓了頓,見陳大夫巴巴地看着自己,她這才一嘆,慢條斯理道,“不如將四皇子妃的這賢德落在邸報上,好好兒叫其他幾位皇子妃看看,做個皇家表率纔好。”
她眯着眼睛笑道,“四皇子妃該往項王殿下的府上去了,也不知轉圜了沒有,可惜了的,這一齣兒以後,也不知項王還能不能相信她。”前腳投誠,後腳給自己與四皇子出風頭,這明顯是心思狡詐來着。
“可是,她的名望也有了。”陳大夫爲難地說道。
“賢德的人多了去了,”夷安不以爲意地說道,“來日,各家勳貴往醫館募捐,邸報上天天有名字,這都是賢德的人。只是出頭鳥兒,大多不大好當,你懂麼?”
陳大夫拼命搖頭,表達自己一點兒都不想懂的嚴峻的心情。
這才走了幾步,就想出這麼壞的招數,簡直不是人!
不是人的長安縣主沒有想到手底下竟然有人狗膽包天腹誹自己,還覺得挺得意,見陳大夫對自己微微拱手,小臉兒煞白地跑了,顯然是去修書,這才吐出一口氣來,心平氣和地往京外去了。
行到白馬寺,就見其中香菸嫋嫋,殿宇莊嚴恢弘,佛像金身俱都慈悲威嚴,叫夷安仰望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安靜與平和。
“姑娘?”跟着夷安前來的,除了幾個女兵,就是她的貼身丫頭青珂了,此時見夷安目光沉靜地跪倒在佛像之前,竟叫她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佛祖垂憐,叫信女能重新來過。”夷安上輩子什麼都不信,可是如今卻信了這天上真的有神佛在俯瞰,叫自己能得以圓滿,將頭抵在地上,她只喃喃地說道,“只求佛祖,能保佑信女家人和樂安康,不求富貴,只求平安。”
她活了兩輩子,才知道榮華富貴其實都是浮雲,只平平安安四個字,纔是最難得的。
她一直以來與人爭鬥,爲的也不過是平安度日。
將佛香供奉在香爐裡,夷安看着滿目拈花而笑的佛陀,與青珂轉頭笑道,“我死了,只怕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只是我想着,佛祖慈悲,總是……”
“姑娘若是往地獄去,就帶着奴婢一起。”青珂是跟着夷安一路走過來的,知道她手上帶着人命,可是想到這一路的艱難,就忍不住也跪在夷安的身後,重重地給佛祖磕了幾個頭,這才擡頭忍着心裡的酸澀對夷安強笑道,“佛祖應了奴婢了!您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
見夷安看着自己彷彿怔住了,她秀氣的臉上就帶了鄭重,認真地看着夷安說道,“姑娘心中有不能決斷之事,只與奴婢說,奴婢死都願意爲姑娘做。”
“王爺,這丫頭要跟着王妃哪兒都去,您可怎麼辦呢?”寂靜的寺外,一個高大的壯漢探頭探腦扒着門縫兒偷看了一陣,這才憨憨地擡頭,喃喃地說道。
爲了王爺的心情,他還是不要把這句話回頭與在烈王府撓牆不得前來的清河郡王說了。
火大傷身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