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睜眼,仿若夢中。直至覺出他擱在她腰間的手掌,帶着溫熱,稍稍有些沉。她這才驚覺,兩人竟是一頭躺着?
心跳都漏了一拍。緩了好一會兒,十分古怪,除去無法言說的羞澀,她竟嚥下了驚呼,分出心神,被他近在咫尺的面龐,吸引了目光。
就着屋裡依稀的晨光,不得不驚歎,這男人真是得天獨厚,尤其好樣貌。難怪那許多女子稀罕他,儘管,這人真是骨子裡焉兒壞焉兒壞的。
她偷眼端看,小心翼翼。這人鼻樑太挺拔,除了叫人嫉妒,卻不符合“過剛易折”一說。閉着眼,不見白日裡莫測的城府,眼睛顯得尤其狹長。性子不容違逆,連睫毛也透着硬朗。
眼波移到他薄削的嘴脣,她努一努嘴兒,覺得這人嘴巴最是可惡。訓誡她時候,總是疾言厲色,頭頭是道,不假好臉。她極少能替自個兒開脫,慣來被訓得服服帖帖。便是事前沒覺出有錯兒,經他一番敲打,也會莫名被帶得歪了。不由自主,便認同了他說教,越是琢磨,越覺發人深省。
只這樣也就罷了,奈何這人興致來了,說情話時候甜言蜜語,沒個羞恥。她招架不住,只得節節敗退。
“阿瑗可是相中本世子美色,沉溺無可自拔?”靜謐的艙室中,毫無預兆,響起男子沙啞打趣聲。
她正悄然在心底說人壞話,本就失了磊落。此時乍見他清醒,起初驚惶失措,之後見他睜開的眸子,灼灼其華,毫不掩飾調侃取笑,這才反應過來,她慌張個什麼勁兒,心虛也該是他纔對!
自覺佔了理,便咬牙切齒,拿他問罪。“您這樣的身份,夜裡竊玉偷香,也不怕折了尊榮!”
她這是強撐顏面,到底有些心虛。他若不出聲,她方纔所見所想,還真有那麼點兒覬覦他美色的意思。
底氣不足,外強中乾。分明是指責,話卻說得軟綿綿,帶着大清早特有的軟糯。
他支肘半撐起身來,面上不動聲色,實則悠悠貪看她早起的嬌態。這丫頭緋紅着臉,青絲散漫,眼睛霧濛濛,端的嬌俏。這會兒忿忿盯着他,一副他乃雞鳴狗盜之徒的架勢。
“一派胡言。”他探手替她挽了鬢髮到耳後,背後照着漸漸敞亮的天光。姿容高華,嗓音些微暗啞。她聽聞他比往常更醇厚的話語,心頭莫名便是一顫。
“誰人夜裡喊涼,哼哼唧唧,久不能安睡?”他撩撥她前額新長出毛茸茸的碎髮。尋個託詞,信口開河。
她倏而瞪大眼,不可置信,驚疑盯着他。甫一對上他高挑的眉目,看他一副氣定神閒,頗有一種任她盤問的意思。將出口的辯駁,含在嘴裡,嘴脣努動好一會兒,硬是被他眼裡堂堂正正,給唬得將信將疑,不禁暗自回想昨夜是何情形。
七姑娘心眼兒實,一身看人的本事,唯獨在世子跟前不好使。沒了憑仗,又恰好記起夢裡真還就冷得冰天雪地裡一般。後來,身上彷彿回了暖……
“如何,可是約莫還能記起?昨夜阿瑗捉了本世子手掌。臉頰摩挲着,頗爲不捨。”他起了頭,欺她露了怯,淺笑撫着她發頂,繼續歪曲事實。昨晚她主動貼近,倒也不算他全數栽贓。
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七姑娘自知睡相不好,幼時聽多了太太與崔媽媽訓話,如何也沒能改得過來。這會兒他拿這事兒與她對峙,她還當真氣短,揪着錦被,悶悶的,一時拿不定主意。
“若然不信,不妨仔細作想,本世子可曾有誆過你?”
彷彿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諾諾不能言,終究是信了。這人再是不講理,之前還真沒那話糊弄她。
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她捉了他上榻”,粉嫩的小臉漸漸染了霞色,深悔自個兒色令智昏,於他竟是半點兒沒有防備。安安心心睡下不說,竟還強了他美色?!
羞得面目通紅,七姑娘憋屈半晌,總算想起,這事兒一個巴掌,如何也拍不響!
“便是我睡得迷糊,冒犯了您。可您若有心掙脫,豈能被我這丁點兒大的力氣,輕易就拿捏住了?”他分明就勢鑽了空子,這會兒心裡不知如何得意。
“哦,此話倒也在理。”他故意拖長尾音,好整以暇端看她,眼角眉梢淺淡帶笑。伸手挑起她下巴,俯身相就,佔了便宜,方纔在她怔忪驚愕中,回得理直氣壯。
“你情我願之事,本世子何以推拒?”他敞着衣襟,自有一股****意態。不疾不徐,摩挲她潤澤的脣瓣,意猶未盡。
“一朝如願,難得阿瑗主動一回。回味尚且不及,豈能憑白錯失,做了那心口不一的僞君子。阿瑗說,是與不是?”
是了,是她異想天開,方纔生出如此蠢笨一問。他對她自來虎視眈眈,豈有放過的道理。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是這人不守禮教,佔了她便宜。緣何到了此時此刻,這理虧之人,依舊莫名張狂,壓得她詞窮接不上話……
船艙最底層,春英綠芙早早起身,直等到辰時過半,方纔得周大人傳召,上了頂層,進屋伺候姑娘更衣梳洗。
兩人本還打算問問姑娘昨夜倒是如何,奈何世子爺守在屋裡,她兩個哪個也沒膽子往槍口上撞的。
待得擺了飯,又被趕出門,兩人立在圍欄前,待會兒還需收拾碗筷,周大人便令她二人外頭侯着。
春英瞧着一路上把守道口的侍衛,只見個個兒孔武有力,腰間佩了半人高的雁翎刀,便有些莫名敬畏。只綠芙那丫頭沒心沒肺,憑欄遠眺,看着兩岸開闊的景緻,興奮得眼珠子眨也不眨。
瞧着那些個黝黑的漢子都杵在幾步開外呢,綠芙扯着春英的袖袍,歡喜得不得了。
“春英姐姐,方纔瞧小姐跟世子爺,那是真個兒情投意合,眉來眼去。你說,若是小姐央求着,在那位爺跟前吹吹枕旁風,那位會不會準了,咱得空到船頭撒網撈魚去?”
綠芙是瞧着此處沒人,說話也就大大咧咧,沒遮沒攔,只稍稍壓了嗓門兒。卻是不曾料到,船上泰半是習武之人,個個本事了得。又趕上寶船頂層借了風勢,這話無疑,飄飄蕩蕩,傳進許多人耳朵裡。
七姑娘正捧着瓷碗,小口喝湯暖胃。模模糊糊,只聽得綠芙提了“小姐”“枕旁風”,雖零零碎碎,語不成句,可聯想起昨晚與那人同塌而眠,立時砸吧出綠芙那丫頭話裡的含義。
一口氣嗆在喉嚨,臉龐漲得通紅。因着咳得厲害,眸子溼漉漉,楚楚可憐。
顧衍擱下碗筷,遞了巾帕與她。輕拍她背心,嘴上好言哄道,“小丫頭戲語,莫要較真。”
實則對她跟前婢子所言“情投意合”,尤爲中意。便是沒她的枕旁風,那丫頭所求之事,允了,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