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房裡沒旁人,春英一面替七姑娘褪去上身褥衫,一面不時瞅瞅門口放下的垂簾。就怕有人突然闖了進來。
“小姐,方纔世子可有爲難了您?”
平展着胳膊,姜瑗配合她縮着手臂,去了半隻衣袖。想起那人所爲,當然算得爲難。可除了她,這事兒不能說與任何人知曉。更何況,最後她還那般丟人。
“世子怎會爲難於我?他那樣的身份,整個郡守府都未必看得入眼。”
“可世子……”春英原本還想問問,世子如何就單單找上了姑娘?看七姑娘埋頭避開她目光,自顧解着腰間繫帶,也就知道這是姑娘不肯再在此事上頭,多說半個字兒。
伸手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活兒,春英笑着岔了話,“明兒若是天好,姑娘可要到外頭放紙鳶?上次二爺給你畫的那隻玄鳥,太太看了都說喜歡。”
不愧是從小伺候慣了的,便是她一個小動作,身邊丫鬟也能領會。心裡暖洋洋的,姜瑗擡頭露了個笑臉。“好,若是天公作美,把府上幾個姑娘都給叫上。”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再出來,綠芙捧着巾子,扶她坐下,站在七姑娘身後仔細替她擦乾頭髮。
“小姐,您只顧着帶春英姐姐出去玩耍,丟了奴婢在園子裡忒的無趣。”撅着紅紅的脣瓣,只十二歲的綠芙,除了機靈,還帶着些活潑性子。
透過銅鏡看她老不樂意的樣子,姜瑗自個兒拿起梳篦,撥一股髮絲到胸前慢慢梳理。
“崔媽媽剛纔被叫去前頭幫忙,屋裡總得留個人。下次再換你跟着就是。”倒不是綠芙信不過,而是這丫頭太會說道,年歲又小,姜瑗怕她一不留神管不住嘴巴。
再說了,屋裡留個能做主的大丫鬟,凡事也穩妥些。
想到這兒,難免就聯想到荷包裡揣着的字條。也不知那人是如何遞了消息進來。正好奇想要琢磨琢磨,猛然間,姜瑗心下一驚。
荷包!方纔她更衣時候,怎地好像沒見着春英從裙裳上取下過這物?還是她只顧着說話,看漏了去?
那荷包丟了倒是不打緊,要命的是,裡面塞了張男子手書的字條!若是被人傳出去,她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世子那頭替她安排得妥妥當當,到最後,竟是她自個兒出了紕漏!姜瑗死死握着梳篦,漂亮的眸子極快閃過絲懊惱。
不成,這事兒得趕緊想法子補救!
逮個機會,招春英過來問話,果然見她也是大驚失色。
最後的僥倖也沒了,姜瑗附耳交代她兩句。一直等到快要擺飯的點兒,才見得這丫鬟掀簾子進屋,急得面龐都有了緋色。趁綠芙進去替姑娘拿罩衫,春英趕忙衝她搖了搖頭,幾步近前小聲回稟。
“小姐,世子一行早離了府上。奴婢偷偷摸進東廂去瞧了瞧。連坐墊底下都翻開來查找,還是一無所獲。路上也仔細看過,鵝黃色的香囊該是十分打眼。可偏偏怎麼也尋不着。您說,會不會是路過的僕婦婢子給撿了去?”
姜瑗一想,若然真被人拾到,就怕那人起了貪念,拿出去換銀子。畢竟是大戶人家用錦緞縫的荷包,市集上可當五兩白銀。
稍一沉吟,這事情耽擱不得。既是再尋不回來,索性就叫它徹底見不得光!
“將消息散播開去,就說我丟了荷包,裡面放着對玉石耳墜子。拾到的人,到桃花塢裡領賞錢。”
“可是小姐,這般不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從箱籠裡重新挑出一隻嶄新的藕荷色香囊,佩在腰間,姜瑗反倒不再着急了。
“若是被實誠人撿到,發現裡面沒有耳墜子,自是不敢拿出來討賞。比起意外之財,老實巴交的僕婦,更懂得如何過安生日子。”
“若是被貪心的拿了,那人自會比我更着急毀去字條,再偷偷拿出去變賣。且一絲一毫,不敢提這荷包的來歷。”敢貪墨主家東西,必不是沒有心眼兒的人。郡守府上,有人會揭發嫡出七小姐私藏男子手書?
當真如此,便是招七小姐嫉恨,惹太太惱怒,落大人臉面。說不好命都得丟了!倒不如偷偷摸摸只換了銀錢,悶聲發財。
春英想了想,有些明白自家姑娘意圖。
“可若是真有人送上門來……到底人心隔肚皮,想要藉機討好您的人,多了去了。”
輕笑一聲,七姑娘反而樂了。
“當真如此,這人若非頂頂老實、死心眼兒;就是比尋常人更機靈幾分。這樣的人,還不趕緊給收用了?”
前者不用說,一句“忠僕”可以道盡。後者更是難得,懂得趨利避害,帶着投誠的決心。這樣的奴婢,桃花塢里正好用得上。
似懂非懂退出門去,春英不過出去一會兒,後院已傳遍,府上七姑娘丟了珍珠耳墜子,鬧得大夥兒走路都恨不能多長几雙眼睛纔好。
要是運氣好,不就憑白多出一月例錢?在郡守府做工的僕從,都知道府上開的例錢很是豐厚。七小姐說了要賞,便是連門房上的小廝也抱了僥倖,偷偷在夜裡,打着燈籠到前院轉上一圈兒。自然,最後很是遺憾,泄氣折了回去。
府上有這樣大的動靜,許氏睡前就得了風聲。看七姑娘這事兒給鬧得,府上上上下下都浮躁起來,沒了心思好好當差。遂叫陶媽媽出去各處敲打一番,又遣妙娥一早請了七姑娘來上房說話。
喚的是姜瑗,隔日一大早,當先進門卻是二爺姜昱,身後跟着個垂頭喪氣的尾巴。
“給太太請安。”躲在姜昱身後那人,慢騰騰挪出一步。頂着別緻的雙髻,癟着嘴角,神情看上去不大對勁兒。
許氏盤坐在炕上,稍微向前傾着身子,很是不解。“喚你過來,還沒教訓你辦的糊塗事,怎地你倒還委屈上了?”
七姑娘陪着小心,擡頭看看許氏,再偷偷瞄一眼身前面色冷厲的姜昱,乖乖認了錯兒。“是我丟了首飾,着急之下欠了考量。給太太道不是。”
昨日就料到逃不過被太太問罪,她早有防備。想着也不過挨一頓訓,再纏着許氏多說些好話就成。
哪裡想到今早妙娥沒到,二爺姜昱帶着福順,大清早到了她院子裡逮人!
七姑娘開懷的笑顏來不及收斂,已僵在臉上。顯然睡過一覺,早忘了府上幾位爺,自今日起,再不用去香山書院。自然就留在了府上。
於是“闖了禍”的某人,被二爺逮個現形。不僅沒見她思過,反倒和丫鬟笑到一處!難怪姜昱會黑臉,尚在桃花塢已等不及訓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