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臨行在即,郡守府上上下下都忙活起來。桃花塢裡崔媽媽趕着叫人替七姑娘縫製慣用的中衣軟履,又親自拿了針線,足足做了七八方錦帕。眼看是夠用了,這才安心停了手。
“小姐,此次奴婢不能跟在您身前服侍,就春英綠芙兩個丫頭隨行。您千萬莫好脾氣縱着她二人,若是兩人做錯了事,您得狠下心來教她們規矩。聽太太說,書院裡都是世家小姐,您的名聲,千萬不能叫不懂事兒的丫鬟帶壞了去。”
女學館比起男子入讀的官學,規矩更鬆泛些,可也定了跟隨的僕從,每位姑娘最多隻能帶兩名婢子,年歲均不得超過十六。
除此之外,學館有統一式樣的裙衫,除了隨身物件,姑娘們不可隨着性子打扮梳妝,更不可生出攀比的心思。宮裡出來的文史女官教養極嚴,首重還是女子品德。
得管大人私下透露的消息,郡守府兩位姑娘少走了許多彎路,對麓山女學多少有些瞭解。卻是比旁人一無所知,準備更妥當些。
這卻是管旭得自家世子默許,迎合那位心思,幫着姜家暗地裡舞弊。
女學館規矩尚且如此,麓山官學學風只會更加嚴厲,於是太太親自替府上兩位爺操辦行軟,看在郡守大人眼中,只覺許氏十分賢惠,愛重更甚。
有了這許多規矩,崔媽媽想着從來沒有離開過身邊的姑娘,只得兩個小丫頭照顧,心裡呀,是怎麼想也踏實不下來。
“崔媽媽忘了,同行不是還有五姐姐一道?便是我不說,丫頭犯了錯兒,五姐姐總該要罰的。”
這時候姜柔卻是最好的定心丸。府上人誰人不知,五姑娘是個有主意的,規矩大,管教起下人來從不手軟。且這位姑娘愛惜顏面,心裡存了傲氣,容不得旁人看輕。
出門在外,便是姜瑗有所疏漏,或是叫人給欺負了,姜柔也不會置之不理。都是郡守府姜家的女兒,一榮俱榮,這點道理,早熟的姜柔自然不會犯了糊塗。
想着自家姑娘身邊還有五姑娘能夠幫襯着出主意,又叫了春英綠芙再三叮囑,見兩人連連點頭,臉色都被訓得有些發白,崔媽媽這才長嘆一口氣,眼中帶着憂色,放了兩人離去。
臨去前一晚,許氏夜裡帶着妙娥,特意到桃花塢裡,塞了兩個錦盒給姜瑗,只說叫她仔細收好。
母女兩個坐在一處說了許久親密話,直到郡守大人派人到七姑娘房裡來尋太太,許氏這才尷尬起身,捂着絹帕稍微遮掩紅了的面頰,摸摸她腦袋轉身出了門。
指尖挑開蓋子,姜瑗抿着嘴脣,眼中慢慢有了暖意。
大一些的匣子,裡間裝了三千兩銀票,還有近百碎銀子。這些都是太太的私房,能不動用公中銀錢,又不能叫人發現帶到姜家的嫁妝被動了手腳,這些銀錢,該是太太平日裡節省下來的用度。
先前郡守大人已做主,每位姑娘給了五百兩銀子。倒不是姜大人愛財,捨不得拿多些給姑娘防身。而是府上姑娘年歲尚小,姜家家風清正,從小不許府上爺和姑娘養成大手大腳花錢的劣習,更不許出門招搖顯擺。
許氏一下子拿出這許多銀票,想來姜昱那邊也不會少了去。
剩下那支錦盒裡,擺的全是體面的首飾。翡翠鐲子,耳璫珠釵,綴寶珠的華盛……無一不是新打的樣式,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難怪前些日子聽說陶媽媽跑了好幾趟“金玉軒”。
姜瑗挑出一支兩翅單股小鳳釵,捻在指尖把玩片刻,看着這精美的首飾,哪裡不知這是太太想得周到,連能幫她結交貴女的厚禮也給提前備上了。
趴在軟榻上看着錦盒出了會兒神,目光戀戀不捨環視過自個兒熟悉的閨房,七姑娘悶聲感嘆,“真就要走了呢……”
這一去,怕是要年末才能回來。
雖說女學一月裡也有幾日可以休假,奈何太隆郡離麓山實在太遠,便是走水路,也趕不及日程。
七姑娘遺憾自個兒迫不得已需得遠行,飛夷館裡五姑娘卻是興高采烈,恨不能早些天亮纔好。
“小姐,聽說方纔太太單獨去了七姑娘院子。您說,太太是不是揹着大人,私底下給七姑娘些體己錢?”
此次能隨侍五姑娘出趟遠門兒,辛枝簡雲俱是歡歡喜喜。在自家院子裡,說話做事兒都顯出幾分與旁人不同的倨傲。能跟着姑娘去麓山女學,這是得主子擡舉,頂頂大的體面。
姜柔拔下斜髻上的步搖,視線落在回話的簡雲身上,心中雖也這般作想,很不痛快,嘴上卻不得不敲打自己的丫鬟。
“你二人記住,明兒個出府,我與七妹妹便是一條線上的蚱蜢。旁人眼中,我與她都是姜家的姑娘,哪個出了差錯,都會連帶另一個跟着蒙羞。切記不可主動挑事兒,想來我那好妹妹,也是知曉這個道理。”
姜柔說着輕嘲勾起嘴角。或許她該慶幸,一同去的是府上最會藏拙的七妹妹,而不是時時想着出頭,惹是生非的二姑娘姜春。
此番能擠入冀州上層權貴圈子,五姑娘姜柔早卯足了勁兒,誓要爲自個兒掙下個前程,最容不得旁人壞她好事兒。
需知曉,女學與官學只一牆之隔,休假時候,並不禁止姑娘們外出遊玩。若是有幸被權貴子弟看上,便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樣一想,不可抑止的,腦子裡又浮現出那抹墨袍的身影——男子氣度謙和,眉眼溫潤,連背影都透出幾分儒雅雋秀。
可惜了,終歸與他緣淺,日後兩人只會漸行漸遠。
直到第二日被衆人送出門外,恍惚着拜別了郡守大人跟太太許氏,姜柔由辛枝扶着登上馬車,心底驚怒交加,死死扣住掌心,悔意層層疊疊席捲而來。
那日張家二爺登門做客,莫非就是爲了告知,張家也得國公府提攜一事?如今只她一人被矇在鼓裡,驟然碰上那人目光,她臉上止不住的震驚羞愧,驚惶失措,哪裡又能遮掩得住!
越想越覺無地自容。五姑娘擰着絹帕,馬車還沒行出幾步,心中已亂作一團。
偷偷挑起帷簾一角,身後郡守府硃紅大門已看不真切。姜瑗想着方纔五姑娘眼中慌亂,心中亦是五味陳雜。
姜柔因着心中那點兒不甘平庸,不肯屈居人下,如今算是自食其果。
而她自個兒在世子跟前種下的前因,惹來那人關注,事後倒是想明白要乖乖補救。可那人……會高擡貴手,少些與她爲難麼?